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顾家军与吐罗火拼的数年里,将士们都是依照屯田戍边的生存之法日复一日,闲时农耕、战时出征,保证军粮供应。西川被收复后,战事锐减,大量军士也真正闲散下来,不少人被谴去专心务农,再不能回营。这些小农们就是要同时承担纳粮上税、按时劳役的底层民众。
  顾念霖跟顾明渠说了此事后,顾明渠将不少有心回军营效力的人都接收,且在西川带头实施了轮耕制度。即每年从军中回家务农的人都是轮流的,此令一出,全西川的百姓都欢腾。
  愿意追随顾念霖者数不胜数,顾念霖能短时间内聚集五千私兵,跟他收拢民心密不可分。
  阿永新任史官之职,因深知朝廷正统历史,被顾明渠派去西川多个学堂,为西川学子讲解朝廷典故、风貌,讲述朝廷与西川的渊源,当然也讲到顾有敬、顾有崇在朝廷的死亡,引来了西川学子的诸多提问。
  当中最难让阿永回答的提问,莫过于“朝廷无能、且不能容西川,致两位顾大人都屈辱而亡,西川为何还要效忠朝廷”。
  阿永早料到学子会有此问,可她也觉得有些许难以作答,“两位顾大人皆有赤诚赤忠之心,怀着对朝廷之大义才平复西川。其实,朝堂君王也是常人,并非完人,常人会犯之错,君王也会犯下。有朝一日诸位手中若是实权在握,务必多多以常人之心体谅众生,不可以完人自居,随心行事,以免再出现节度使大人一样的憾事。”
  回到军中,阿永迎面遇上了顾泓礼,阿永已是顾念霖未婚妻,顾泓礼碍于她的身份转变,也不好对她有逾越规矩之处,面上似笑非笑唤了她一声“三弟媳妇”,阿永向他还了礼就要走,顾泓礼脚步一挪,拦住她的去路,“金秋风至、猎物肥美,三弟去狩猎,怎舍得不带上弟媳你?你们可一向是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阿永没有抬头,半垂着眼眸,退后一步,与他隔着适当的距离,“念霖恐我在山中奔波辛劳,再说,我忙于事务,无暇分身。二兄想必还有事,我先告退。”
  顾泓礼冷笑一下,“弟媳是弱质女流、我见犹怜,自然受不得山中奔波之苦。可若是个威武男子,那就不一样了。此前在辞春仪式上以利刃威逼我与阿兄的那个人,跟随三弟有一段时日了吧?山中猎物狡猾难寻,三弟得了那等高人,就不愁不手到擒来了。”
  阿永知道顾念霖的一举一动全在顾明恒父子眼皮底下,以狩猎为名行练兵之实只可瞒住一般人,岂能逃得过顾明恒父子的眼睛?阿永平静说道,“山中猎物是否狡猾难寻,二兄何不跟着我夫念霖同去看看?二兄身边才是高手如云,念霖身边只有一些粗笨之人,远不及二兄。”
  顾泓礼继续那冷然不屑的笑意,“念霖身边是不是粗笨之人,你我总有知晓的时候。兴洲以北的干草都消耗殆尽了,乌纥也许会提前迁去大天山岭吧?只要念霖迎面撞上乌纥一回,说不定能随手捞一个军功回来,乌纥这猎物可是难寻得紧呢。”
  阿永没有再说什么,再次行礼后径直去了。她本有公事要整理,此刻却装着漫不经心地走出军营,到了兴洲街上,她入了无人巷口之处,击掌三下,一直尾随着的罗胤从屋梁闪身而下,站定在阿永面前,他依然是黑衣装束,戴黑色帷帽,不见他的半个身子。
  “罗卫官,我需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事关紧急,你需马上赶去大天山岭告诉念霖,顾明恒父子已与乌纥沆瀣一气,乌纥大批军马会有备而来,念霖需再早做、多做应对之策,最好先撤离返程。”阿永变得焦灼。
  罗胤不敢轻举妄动,“三公子命我暗中护佑谢姑娘,我若离去,恐谢姑娘你出事。”
  “朗朗乾坤,我无事可出。念霖身系西川无数人,他比我重要,你快去。”阿永内心不安起来,“念霖回来问起,我会替你说清,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罗胤没有多余的话,跳上墙头不见了身影。
  阿永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这才走出巷口,然而内心波澜怎能压得下去?她回到顾家将事情说与顾明渠,顾明渠找来刘勋,刘勋立刻调动了四万军马,以讨伐乌纥为名浩浩荡荡进军大天山岭,腰伤在身,可顾明渠仍骑马上阵。此时离顾念霖出发已过了七日,四万军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顾明渠与刘勋赶至大天山岭的峡谷之中时,但见尸横遍野、秋草燃尽,死去最多的是乌纥部落的敌众,足有五六千人。其余的遗体是顾念霖的私兵,约有八百多人。
  顾明渠搜遍整个山谷,不见顾念霖及其剩余兵马,赶紧与刘勋回兴洲。
  顾念霖一条胳膊受了重伤,几次险些坠马,可他一路上心头无比振奋,回到军中时,知顾念霖不仅歼敌近万,且收缴乌纥三千战马,人人啧啧称奇,唯有顾泓文、顾泓礼笑不出来。
  顾念霖深知木秀于林的教训,面对众将士的夸赞与询问,他只是说道,“我带着区区一千只懂狩猎的武夫,怎能抵得过乌纥一万之众?本是个必死无疑的绝境,也许是天怜我,山中干旱多日,秋草自燃,将乌纥团团围困火中,我这才侥幸脱身。”
  他回到府上时整条胳膊血淋淋,阿永跟顾二夫人吓得半死,顾念霖无事一样笑着,“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这胳膊是战马不济事,上坡时马蹄不住地打滑,我平白摔了一跤,乌纥小贼追着我来砍杀,幸而我躲避够快,他只划了我一刀,我回手将他解决了。”
  阿永光是听着他这样说,再想象那场面,眼泪珠子就没停过。顾念霖的伤在军中上过了药,顾二夫人叫阿永搀扶着他去房中换衣衫,阿永在,这等事下人无需上手。阿永第一次进顾念霖的卧房,不知衣衫与物品在何处,颇为手忙脚乱。
  寻了一件家常宽松的上衣出来,顾不得害羞,替他把上衣脱去,再穿回新衣,扶着顾念霖躺下去,阿永拧干床边水盆里的手巾为他擦去皮肤上的汗渍与污渍,一边擦拭一边又红了眼眶,“气候还有些闷热,可你这伤口不能贪凉,不能露风,要是太大意,就会像顾明恒的伤口一般,从里头的骨肉慢慢滋生腐败......”
  顾念霖见她为他哭得如此伤怀,心里不忍,另一手伸过去,“好阿永,抱一抱。”
  阿永坐在床边,伏在他胸膛之上,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知道他无性命之虞,可他遭了这一份罪,她的心跟着痛得很深很深。
  顾念霖抚着她的耳鬓,亲密说道,“我知这次狩猎必是瞒不过顾明恒父子,为免他们父子背后下阴招,我临时起意,没有直接去大天山岭,命两千人在峡谷里布置了机关。我则带着三千人在峡谷入口处设伏,从他们背后袭击,让他们的战马都受惊,促使他们退入峡谷。他们被四面大火围困,逃出来的漏网之鱼又不断被我的人追杀,父亲赐予我的五百军马可不是泛泛,是跟随祖父进京都又折回西川的最强精锐,五百可当五千用。”
  阿永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我听顾泓礼说兴洲以北的秋草已被乌纥消耗殆尽,就知他定然是跟乌纥勾结,对你玩起了借刀杀人这一套。我让罗胤去寻你,希望你不会有事,父亲也急得不行,但愿父亲也能早些平安归来。他腰伤在身,我实在想不到,他会亲自出征。”
  顾念霖也担忧顾明渠,“我回军中时,听许校尉说了此事,我命他去寻父亲了,父亲带了四万兵马,想来会无事的。阿永,我累了,想这么好好休息一会,你不要走,让我就这么抱着你。”
  阿永抬眼去看时,顾念霖已闭上双眼,睡着了,他这几天风尘仆仆、迂回厮杀,又负伤而回,实在是疲倦至极。阿永感受着他起伏的呼吸,心知他负伤她该难过,可不知为何,她这一刻与他这般贴着心互相依偎,在劫难过后难得安宁的时光里,竟有满怀的幸福。
  顾明渠与刘勋回程时正遇上迁徙的乌纥大部落,血战了一天一夜,克敌两万余人,折损将士一万余人,顾明渠有部从一路保护,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刘勋背后挨了一刀。回营之后得知顾念霖无事,顾明渠的心才放下来。此次顾明渠、顾念霖大挫乌纥,军营之中喜庆不已,庆功酒喝了三天三夜。顾明渠有伤不能多喝,只是小酌,顾念霖一向不喜贪杯,以养伤为名,没去军中。
  顾二夫人带着顾念驰去了佛院之中替顾明渠、顾念霖祈福,阿永亲手给顾念霖喂了香浓的羹汤,“小姑母向陈放请旨,被大姑父阻拦,说是兴洲各处都无空缺,四个表兄弟又对兴洲不熟,陈放也驳回了小姑母,为此,小姑母与大姑父私下大吵了一架,两个人脸色都极为难看。”
  “随他们去好了,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对我们来说才是好事。”顾念霖只喝了半碗,不肯再喝,“从乌纥缴获的军马会经过顾英岚兄弟的手,他们一个在军马处,一个在军械处,正是有用处之时。”
  阿永见他双唇还有些发白,把羹汤放好,给他披上了外衣,“今晚院子里的花开得极好,夜色也不算太寒凉,你卧床几日也乏了,我扶你出去走走。”
  顾念霖顺势两手揽住阿永的腰肢起身,阿永知道他是故意的,脸上飞红一片,见他受伤,也不好跟他计较,扶着他出了门,就闻到了花木令人神清气爽的芬芳。顾念霖抬头看天际时,天上星子稀稀落落,也无月色,他笑道,“心情是好多了。”
  “你心情好了,阿兄的心情要不好了。”阿永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前两日我听父亲在中厅说事,说洛家已有意婚配,父亲让阿兄也答应迎娶洛姑娘。想必是见你跟父亲斩杀乌纥得了莫大军功,不似顾明恒那般挫败,这才赶着联姻的。”
  顾念霖也有几分同情顾如期,“当初阿兄不理会洛姑娘的一月之期,一月之后,洛姑娘见阿兄不去提亲,自己倒当真上门来说亲。只是父亲、母亲权衡颇多,洛姑娘到底年轻,被母亲几句话给劝回去了,说是会让阿兄考虑。拖到如今,阿兄到底也逃不脱联姻的路子。”
  “我曾经听阿姊说过,她与阿兄因有一技在身,在说亲之时都可为自己挣得几分自由。只是,若是父亲当真逼迫,怕阿兄也只能顺从,这样的联姻,恐又会是大姑母的结果。”阿永心里觉得难过,“父亲也命令阿姊,不能与许校尉再私自往来,阿姊哭了几回,才两三日就清瘦了一圈。”
  顾念霖一下回想起来儿时的光景,历历在目,“我有时候午夜梦回,也会责怪自己。虽然我当年是无心之过,可窈娘子要是没有因为救我而被巨石砸伤了后背,伤入血骨,或许,后来她即便是受了父亲的责备跟冷落,也不至于早早去世。这些年,我总想找个时机跟阿兄阿姊坦白此事,可我不知如何开口,我也害怕他们会如何看待我。如果他们得知我是对窈娘子有愧,才会对他们这么好......”
  哗啦一声,是汤盅与水杯摔落的声音,粉碎一地。
  阿永与顾念霖回身一看,不远处的挂灯旁,顾如归手上的东西落地四溅,顾如归、顾如期两人盯着顾念霖,俱是天雷加身的震惊神色,夹着悲痛、愤慨、无法接受。
  顾念霖上前去,急切解释,“阿兄、阿姊,窈娘子的事,我难辞其咎,我也不为自己辩驳。我总想对你们说出来,可是......”
  “不必说了。”顾入期头一次露出自嘲的凄苦之笑,“顾英辰兄弟来投靠父亲与你,我还心无涟漪。因为我总觉,我们兄妹与你之间,当真是坦诚相对、真心相投,为此,让我放弃嫡庶之争我也毫无怨言。可我没有想到,你将这事情瞒着我那么久,你对我跟如归的好,竟都是因为你对我们有愧。是我错了,嫡庶之间又哪来真的手足情谊?我真可笑!顾念霖,从今日起,但凡你有的,我就算是不得善终,也要争上一争。”
  顾如期决然离去,顾如归伤心至极,咬着下唇,滴落眼泪,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追着顾如期出去了。顾念霖差点站不稳,摇摇晃晃,阿永扶着他在廊檐下坐好,顾念霖觉得自己被抽空了,“阿永,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比打一场仗还要累,我的身子是空的,五脏六腑都没了......”
  阿永见他溢出了眼泪,忍痛哽咽说道,“你当年只是一个孩子。阿兄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念霖,你要相信阿兄跟阿姊,他们会懂得你。”
  顾念霖把脸靠在阿永身上,她此刻是他的主心骨,是他心之所栖,只要一松开她,他就无所依托。阿永抱着他,跟着默然流泪,亲情撕裂的感受,伤人最彻骨。
  第二日,顾如期就答应了与洛泱的婚事,顾明渠派人准备订亲,虽不是嫡子,可顾如期也是长子,加上洛家那等世家大族,所以这订亲的阵仗之轰烈,比顾念霖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念霖知道,是因为要与他相争,顾如期才会应下婚事的,事到如今,他劝也无用,顾如期是听不进去的。阿永也去找过顾如归,可顾如归对阿永避而不见。
  谢信从军中回到宅院,对阿永说,“顾泓文以清缴乌纥为名,向陈放讨封左千牛,陈放已经答应顾泓文,会快马向朝廷请旨。 我猜测这是陈放的权衡之术,念霖父子得了军功、如日中天,陈放想借着顾泓文来牵制念霖父子。”
  阿永料定顾泓文会这么做,“他们给乌纥透出风声,如果不是念霖机敏,当真会被乌纥害于峡谷内。我听闻顾泓文已从军马处要了不少战马。顾泓文日益壮大,顾明恒必定猜忌。西川正是多事之秋,要是我所料不错,大事会一件接一件,怕是会件件杀戮、步步见血。”
第28章 父子相杀、腥风血雨
  顾如期的订亲,并非如他自己想的那么顺利,洛泱向来我行我素,没人猜得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知道顾如期答应了订亲,洛泱以秋日畅游为名,将顾如期兄妹约了出来,初冬与深秋交汇的西川,半是秋瑟瑟半是扑面寒,阳光灼眼,可身上已有冷意,雪川淡蓝、湖林开阔,流水在马蹄边蜿蜒。
  洛泱没有游玩的心思,直接对着顾如期问道,“你为何答应了婚事?”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顾如期淡然。
  洛泱冷笑,“先前是我无知,以为自己喜欢你,就可以千方百计嫁与你。如今我想通了,若你不是因喜欢我而娶我,我宁可不嫁。你一直对这婚事抵触,突然间答应,定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我无甚内幕,是诚心诚意求娶。”顾如期缓了语气。
  “那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我。”洛泱追着他的话不放。
  顾如期面色为难,说不出来。
  洛泱的傲慢跟清冷全透露出来,哼了一声,“他不说,我问你。”她看着顾如归,“你说,他为什么痛快答应了婚事?”
  顾如归看着顾如期,欲言又止。
  “你若不说,我回头叫我父亲拒掉婚事就是。我洛泱就算拒婚十次,在西川,也多得是好儿郎争相恐后来提亲。”洛泱飒爽上马。
  顾如归情急之下,拉住了洛泱的缰绳,“洛姑娘,我阿兄是真的喜欢你。”
  洛泱不领情,“你看他那副表情,是喜欢我?”
  顾如归回头劝说,“阿兄,你心里也是喜欢洛姑娘的,只是你自己也不承认而已,可我这个妹妹在你身边难道看不出来吗?”
  顾如期憋着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洛泱抢回了缰绳,“我看别勉强他,是我的错,强扭的瓜一开始就不会甜。现今我也觉悟了,往后就各自安好、听凭嫁娶吧!”她一喝声,骑着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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