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咬紧牙关说完了这一句,顾明恒因用力过度,撕扯了伤口,再度晕厥过去,房中顿时忙乱成一片。
  顾泓文、顾泓礼在病床之前哭了一回,出了房门,顾泓文就说,“二弟,单将军中了吐罗埋伏而死那一次,父亲可是差点要了顾念霖的命。事已至此,顾念霖父子是不会原谅我们的,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今后也无需再对他们有亲情之念。”
  “阿兄,你放心去忙军中要事,我做你的帮手。”顾泓礼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得空之余,我还可去会一会顾念霖,看看他有什么动静,我见招拆招,死死摁住他的头颅、掐着他的脖子。”
  “你的想法很好。”顾泓文点头,回望了一下房中,见顾英辰、顾英岚兄弟都在给顾明恒更衣、换药,眼中有了冷酷的锋芒,“就让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去照顾父亲,你我也好腾出手来做大事。二弟,为绝后患,顾如期这个人你也多加留心,他要是攀上了洛家,对你我不利。”
  “我明白!”
  司弦歌在兴洲林外秘密见过了顾念霖,顾念霖问他能否帮忙集聚起来底层的力量,司弦歌只想了一下,就肯定地回答,“我一直在底层挣扎为生,十几捋走年来结交了不少底层小头目,只要明威将军你愿优待,为您赴汤蹈火、生死不计之人必然不少。”
  “今后叫我三公子就好,你与阿永是朋友,又帮了顾家大忙,我也待你是真朋友。”顾念霖从马鞍之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双手递过去,“这是我与顾家一点谢礼。请你转告你所能召集的人,我知道你们挣扎求生,苦苦寻求一个人该得到的尊严与温暖。凡愿意追随我、为我出力者,我连其家眷一起恩养。”
  司弦歌打开包袱的一角,金银珠翠晃花了他的眼,他从未拥有过这样多的财物,心里哆嗦了一刹那,再抬头时,顾念霖已策马穿林而去。
  宅院之中的事情有下人跟昭雪在做,阿永要做的事只有跟父亲商讨西川的形势。阿永抄录着西川的陈年史料,写着写着,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笔尖的墨滴落也浑然不觉。谢信叫了她一声,她方才回过神。
  “阿永,你才订亲不久,为何闷闷不乐?”
  “父亲,谢家世袭史官,我不会忘记跟父亲您是因何从京都逃离到西川的。”
  谢信放下手中的书卷,面色凝重,“阿永,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是触怒了掌权者,才会被下狱受刑,皇帝几欲赐死。”阿永感觉身体有些发冷,“不知为何,我一下想到了这西川亦是朝廷,他们这般骨肉相残,你我若是如实书写,也会引来像是京都一样的祸事。”
  “你怕了吗?”
  “我怕。”
  “你会害怕死去吗?”
  “我不是害怕死去,史官有诚实之信仰,为信仰而死,我死而无悔。”阿永也说不清那种堵着心头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只是,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一个人的心中有了牵挂,哪里会舍得死去?我知道你的心,你惦记着我,如今又多了一个念霖值得你守候,你自然会怕死。”
  阿永抬眸,“父亲,要是有朝一日,念霖真正成为了西川之子,那必然是踩着尸山血海走出的一条路,我在史书上记下他走过的每一步杀伐血腥,他会不会也因此与我心有隔阂、反目成仇?”
  “阿永,不要想太多,世上哪有完美之事?”谢信劝慰她,“天大的不如意,还有我这个父亲为你挡在前面,你余生剩下的都是福气,你一定要这么坚信。”
  话音未落,昭雪进门来,说道,“顾三公子来了,说要找姑娘讨一杯玉蕊茶。”
  谢信笑起来,“好福气要珍惜,去吧去吧,我一个人看会书。”
  阿永吩咐昭雪去摘玉蕊花瓣,这玉蕊花又名天琼香,色玉白、香极浓,京都也有,西川的玉蕊花树比京都的多了一些飒爽之感。顾念霖走到回廊下,正碰见阿永出门来迎他,阿永笑道,“我猜,你有好消息。”
  顾念霖拉着她的手,“我就知你懂我。父亲呢?”
  “父亲说想一个人看会书,咱们不去书房打搅他,你想喝茶,就去那偏堂中煎茶说会话。”阿永走进偏堂里,把一张椅子挪到了光线最好的地方,里头半间是她平日写字的地方,外头半间是她平日煎茶的地方,布置得格调高雅、意趣盎然。
  顾念霖瞧见她这一顿忙里忙外,搬了椅子又整理茶灶里的白灰,不禁开颜,“你这就有了几分当家娘子的样式了,母亲没白疼你,把你调教得越发利落了。想到往后的家事,我又太怕你会辛苦。”
  五六月的天,才稍微动一下,已浑身发热,阿永拿帕子微微擦拭了自己额角的细汗,“家中再辛苦,怎比得上你在军中的苦?别看你回到家中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在军营里,你可是得带头吃苦的那一个。不然,底下的人哪一个会服你呢?”
  顾念霖拿自己的袖子与她擦汗,闻得她的体香热烘烘地透出来,他凑到她脖颈之间的白腻肌肤上去,阿永察觉他呼吸中的温度,退后一步,“你真叫人伤脑筋,订亲之后怎么不老实起来?”
  顾念霖被她推开,爽朗笑起来,“我与你说正事。”
  “你说。”阿永一指几步外的椅子。
  顾念霖听话坐下,朝她伸了手,阿永过去,把手给他。
  顾念霖握了她的手,才说,“不过区区几日,司弦歌已给我回话,他凭一己之力召集的人就有三百,各个皆为壮勇。许校尉分管兴洲边地,他已帮我从民间挑选了二百年富力强者,加上父亲已给我五百私兵,一千人足够了。事情才开了头,不宜多人,以免计策败露。阿永,我说过要带你踏遍西川十一州,最多过得半月,待我整顿过后,就先带你去兴洲城外的山岭畅游。”
  阿永调皮起来,“那这一次,会不会还遇到上次的危险?乌纥可不逊于吐罗。”
  “那时年少,现今我已死过至少两回,又怎么会再让你陷落危险之中?”顾念霖微微一笑,“我会命人将那山间全部都先平扫一遍。”他的目光落在阿永的肩伤处,刚要问肩伤是否痊愈,昭雪端着玉蕊花瓣进来了。
  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花,入得屋里已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如佛前白檀。
  “进了宅院的大门,就闻到了这香味,叫人都挪不开脚步似的。”顾念霖见昭雪光泽纤柔、面上有滋养之色,对阿永说,“司弦歌还生怕她在这不习惯,看来是习惯得很了。”
  昭雪听到司弦歌的名字,脸上一羞涩,放下了玉蕊花和煎茶的炉子,无声出门去了。
  顾念霖换了一把小凳子,与阿永围坐在炉前,看着阿永用火折子点燃了小茶灶,再把带着湿气的花瓣全部投进茶壶中,以微火慢慢烘出花瓣的香浓之味。灶中放了一点松明木,烟熏有点呛人,熏着了阿永的眼睛,她一边躲着烟一边咳嗽。
  顾念霖一手把阿永揽到自己怀里,护着她的双眼,一手就拿了木条去拨弄那灶火,两下之后,灶火的浓烟散去。
  他怀里是个万金不换的旖旎美梦,他实在是舍不得松手,奈何未成亲,他不想太失分寸,渐渐放开了她,见她双眼因咳嗽有了泪影与红丝,顾念霖想起她在马车上用长枪替他割断绳索时的那一双婉柔美目,难免心痴了。
  阿永见他如此,擦了眼角,“我无事,往日这烟也不见起,想必是这松明也通人性,知道你来了,故意有这一出,算是迎你呢。”
  顾念霖疼惜她这弱质中带着坚韧的样子,“我预感到后来的路会越发难走,我将一句话与你说在前头。娘子,你会为我受苦、受累、受奔波、受提心吊胆之痛楚,如有下一世,我去京都遇你,与你在京都白头,不让你千里迢迢、风雪加身来西川遇我。”
  他的深情,她一一感念在怀,“你的心意,我全知晓。我既选择你,就不怕苦痛。京都也好,西川也罢,只要有你,我的生平就足够动人。念霖,有件事情,你需多加上心。大姑父刘勋,你不可太过信任。他记恨你大姑母,却能藏着这恨意跟随你祖父十几年,再加上他能弃掉与顾明恒多年至交之情,足见他也是个野心家,需防他趁虚上位。”
  顾念霖听着这话,思索了几分,“你说的也有道理,阿永,你果真是我的贤内助,我得了你,真如鱼得水,几次三番化险为夷。”
  阿永用木夹子提起茶壶的盖子,那花瓣都已烘得卷边发黄,她将最后存着的一点雪水倒进去,“父亲对我说过,凡做史官需品行端正,不可因为争权夺利丢了史官的操守与风骨。我这样一步步与你出谋划策、与你应对局势、与你周旋于各色人心中,我怕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奸滑之人,辱没了谢家的家风与门楣。我读过那么多的史书,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像书中之人一般,为了与你赢得一方,日夜不能寐、百般苦思冥想,生怕你我跌落到了西川的风势之下、惶惶命丧。”
第26章 六月夏初、山月思浓
  顾念霖听得阿永带几分悲观,扶了她的肩膀让她坐好,面色认真,“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也不许你这么想自己。你我都不是奸滑之人,我们走到这一步,全是为了自保。若不是顾明恒生出了异心,顾家本可以一团和气,无需走到今日这般手足相残。我知你想说慧极必妖,但你把这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面去,你若是说了,我会心疼你。”
  阿永举起手心,“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他日你站稳了西川,不会滥杀、不会枉杀、不会背信弃义、不会盘剥欺压?”
  顾念霖毫不犹豫与她击掌,“我答应你,这四件事情我都能做到,若做不到,人神共弃、永沉河川......”
  阿永赶紧捂了他嘴巴,“要命!你怎么说这些?你答应就是,不用咒骂自己。”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讨一个山盟海誓?女子可都怕男子是负心汉。”顾念霖一下握住她柔滑的手,她手上沾染着玉蕊花微醺进魂魄的馥郁之香。
  阿永可不在乎这个,笑道,“你真是负心汉,那你一日起誓十次也无用,你不是负心汉,也无需起誓。”
  “你这般云淡风轻,我便觉得你心里想我不够多,不如我想你想得厉害。”顾念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阿永看着他如裁的眉羽、清亮的眼角及惊才风逸的面庞,再含蓄也有几分心神摇晃,她在茶汤的晟中开口,“你只要能言出必行,做到答应我的四件事情,那么你我之间就应该不会有什么疏远,负心一事也无从谈起。我想你想得厉害的时候,你也未必知道,难道口上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就不做数了吗?”
  顾念霖见她粉颈半垂、桃腮凝红,肤色又极莹白,双颊便好似熟透的桃果结了淡淡一层白霜,再听了她这敞开心扉的蜜语,对她越发喜爱得无以复加,另一手抚了她的发髻,自己先贴过去跟她轻轻碰了一下额头,“这话我爱听,你往后可要多说。”
  阿永一笑,“玉蕊茶快好了。”
  顾念霖这才舍得放开她,那茶壶本就烘烤得极烫,雪水又是存了多日的,早跟平常的水一样暖,因此茶汤不多久就沸腾起来。阿永用帕子包了茶壶的提手,给顾念霖倒茶。顾念霖看着那琥珀色的花茶,随口问道,“我入门时,你怎就知道我有好消息?”
  阿永给自己也倒了半盏茶,将茶壶慢慢放回茶灶之上,“你一进门,就点名要喝玉蕊花茶。我曾跟司弦歌说过,当你决意起用司弦歌时,我会在别苑门外的玉蕊花上系上丝带,他看见了就会来寻我。你要喝玉蕊花茶,我就猜到你跟司弦歌谋事谋得差不多了。”
  顾念霖一怔,看着阿永,他总算相信古书上所写的扫眉之才,诚不欺人。
  吐罗残部所剩余的兵马不多,兴州一战后吐罗倾巢而出,兵败后已灭绝,剩下的一些散兵游士不到一千,这一千左右的兵马就是巧设机关、引得单将军阵亡的一个分支。吐罗巢穴已被顾家军捣毁,乌纥崛起后,这一支吐罗兵马投靠了乌纥,成为乌纥第五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顾念霖与顾明渠制定了几路对策,对外抓住乌纥的动向,对内则军务与练兵两不误,这意味着顾念霖要付出的辛苦是沉重的。仅仅是应付军中的要务、应付顾泓文兄弟,就令人耗费心力,日常带兵操练也是必不可少。闲暇之余,才能带自己的人出外狩猎,这狩猎却也并非真正游玩,而是真刀真枪的角逐。
  乌纥人在兴洲的北边,顾念霖头一次狩猎的时候选择在靠近兴洲军营的西北山岭,那里距离兴洲很近,又远离乌纥,头一次出动,必须谨慎为上。顾念霖带了阿永、顾如期、顾如归、司弦歌、昭雪、许简,怎么热闹怎么来,全是做戏给顾明恒父子看。
  顾念霖带了两百人,一百人负责狩猎时的追踪、围赶、搜罗以及搭营帐、生火、取水等等,另外一百人负责狩猎领地周边的巡查、放哨、设防以及对可疑人的抓捕、讯问。
  山路行不得马车,幸而阿永自己能骑马,一行人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就到了山谷,这是一个带着绿洲的山谷,高山的融雪化为湿地与流水,天气暖和起来,山中的猎物大为活跃。阿永不会狩猎,顾念霖跟她共骑一匹马去追一只长得肥大的黑黄山兔,兔子停在草丛不动,拿个肉乎乎的大腚对着他们。
  顾念霖双手把阿永环在自己怀中,搭了弓箭,在阿永耳边悄声说道,“阿永你来,打不中也没关系,只是个乐趣。”
  阿永从未亲手杀过生,也从未射过箭,她去握着那白羽长箭,眯了一只眼睛,眼见那兔子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有意挑衅生人一般,阿永忽而觉得这兔子太逗,她有意稍稍压低了箭头,白羽射出,落在兔子腚后的土地上,兔子这才真正受了惊,一窜一窜地钻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顾念霖收了弓箭,结结实实抱了阿永,“娘子心软,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故意让你出手的。”
  阿永怕马匹也受惊,不好去推顾念霖,她改了策略,掐上了他的胳膊,含羞带嗔,“你松不松手?”
  “我不放,这是给顾明恒父子看的美人计,我不过是将计就计,正事私事两不误。”顾念霖有一腔大道理。
  阿永就说,“美人计,也不需这样把我捆得严实,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顾念霖穿着两层衣衫,外加一层护肘,阿永掐在他胳膊的力道实在是连小咬也比不上,她越掐着他,他越痴迷她,轻轻抓了她隔着轻纱长袖的玉臂,突觉前方山丘之中寒光一闪,顾念霖猛抬头,见一人影连同刀尖瞬间不见。他立即掉转了马头发出了信号,四周受过训练的人马早扑向那山丘去了。
  “是顾明恒的人?”阿永没有看到那人影,但她知道有异动。
  “还不确定,也许,是乌纥。”
  “要不要回城去?”
  “不可,我才刚刚开了头,怎能因为一个不速之客就打了退堂鼓?我估计那人只是来打探虚实的。此处背靠兴洲,兵力强盛,乌纥不会来此动手。我狩猎的事情又早传得人尽皆知,顾明恒父子也不会急于在此动手。”
  顾念霖一路跑回营地跟前,顾如归等人也远远看到不少人马朝山丘那边去了,将阿永扶下马之后,顾如归问顾念霖,“可是出事了?”
  顾念霖笑笑,“阿姊且放心,无事,你陪着阿永,我跟许校尉、阿兄他们去比赛打猎物,保证不出半日,就能端回来几十只山珍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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