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归推顾如期去追洛泱,推了两次,顾如期才上马追出去,兄妹俩追出去几里地,才把洛泱的马给截停。顾如归说道,“洛姑娘,其中的缘由,我说与你听。”
顾如期脸色难看,“如归,不能说!”
“阿兄,娶了洛姑娘你会幸福一辈子,我不能不说。”顾如归当即下马。
洛泱见状,下马等顾如归开口,顾如归将他们兄妹与顾念霖的事情说出来,并说道,“阿兄明面上是为了气念霖,才会答应婚事,可我了解阿兄的性子,要不是心里真的已经喜欢上一个人,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轻易答应,更别说会主动让父亲去洛家提亲。阿兄的心其实不用我说,洛姑娘定然也感受到了的。他口上一再说不喜欢,只是因为阿兄怕自己是个庶子,早想好了长痛不如短痛。”
洛泱面上有震惊之色,她想不到顾如期的娘亲与顾念霖之间,竟有这样的牵扯。可是,她定了定神,脆生生开了口,“顾念霖那时只是个孩童,要怪就回去怪你的父亲。你父亲天长日久冷待你母亲,伤透你母亲的心,你母亲即便没有受了那么重的伤,怕也会郁郁而病,心病一缠绵入魂魄,人岂有不油枯灯尽?我父亲娶回来的五房妾室,就有三房是得心病而亡的。女子之苦,向来不在身,而在心。”
此话一出,顾如期有顿悟之感,顾如归慢慢对他说,“阿兄,这些天我将此事细细想了想,发现真的不怪念霖。你可记得小时候娘亲在小院里教你水取法,父亲就跟娘亲翻了脸。在西川,祖父跟父亲都是家主、都是军将,是不允许女人有太多想法跟主见的。”
顾如期身后的山林金光一闪,也许是迎风摇曳的秋叶反射了骄阳,顾如期飞身过去护着洛泱与顾如归,他自己胳膊上中了一箭。洛泱抬头去看时,山林密叶一阵哗啦,洛泱取下发簪刺了两匹马,马吃了痛接连朝山林中横冲直撞,两个人影现了形,洛泱上马追去,掏出随身的铁刺球弹弓打出去,废掉其中一人一只眼睛,那人脸上血流如注,另一人已逃脱。
顾念霖回到家中,知道顾如期无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顾如归,顾如归抹着眼泪一五一十回答,“是顾泓礼。他上回正准备给洛家提亲,洛姑娘却对阿兄当街示爱,这次闻洛家主动跟阿兄联姻,顾泓礼急着派人去提过亲,又被洛家婉拒了。他是气恼,加上怕阿兄攀上洛家,所以暗中下手。”
“阿姊,照料好阿兄。”顾念霖拧紧眉宇转身出门,碰上阿永跟顾二夫人,顾念霖一把拉住了阿永,对顾二夫人说道,“我已经让人去知会父亲,父亲很快就回来,母亲先去看阿兄,我找阿永有事。”
顾二夫人去了,顾念霖将阿永拉到一旁,“顾明恒父子已丧心病狂,我已决意正式入冬前了结此事,离入冬还有十日。”
“你虽聚集五千人马,可远远不敌顾明恒父子的实力,加上还有大姑父暗中虎视眈眈。上次父亲与大姑父歼灭乌纥两万人归来,大姑父出力最多,可功劳全在父亲这里,大姑父着实对此不满。”阿永轻声劝着。
顾念霖提醒道,“你忘了顾英辰兄弟吗?明着不是顾明恒父子的对手,可暗中行事,让他们防不胜防、自相残杀。”
“你想先对谁下手?”
“顾泓文手握兵马大权,自然先解决他。顾泓礼智谋不如顾泓文,可稍晚一步。阿永,我会找理由将你父亲派出兴洲公干,再以我父母身体抱恙为名,接你过来住着。安顿好你们,我才能放手一搏。”
阿永想了一下,对他说,“昔日汉武帝与太子刘据心有嫌隙,汉武帝病重,刘据去探视。刘据走后,门外宫人对汉武帝说‘太子面有喜色’,汉武帝对刘据便越发加重了猜忌与打压之心。”
顾念霖握住她的手,“你这史料说得正对时候,我用得上。大姑父既有野心,我也可借他之手,助我铲除顾明恒父子。”
顾明渠回到家中,医官已将顾如期的箭头拔出,所幸无毒。顾如期常年开采矿地、冶炼兵器,对军械有异于常人的感应,他当时发觉背后的攻击性应是朝自己来的,但因惧怕洛泱与顾如归也受伤,他不顾自己躲避,而是选择继续暴露。
剧痛难忍,顾如期却没有昏迷,他到底是个快要二十岁的男子,是顾家军的子嗣,把这火烧一般的痛咽下了,浑身大汗。顾明渠替他擦着汗,“进门时念霖把事情与我说了。你的仇、念霖的仇,父亲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父亲,我不要做个没用的儿郎,念霖能亲自招募兵马去对付仇人,我的仇,我也自己报。”
“我答应你,把顾泓礼留给你。”
“父亲,这些年,你可还会想起我娘亲吗?”这些话,顾如期平常无论如何不敢问,可现在他非问不可。
“想起,可又不忍想起。我一开始有多喜欢你娘亲,最后就伤她有多深。”顾明渠有了几丝凄楚之色,“你娘亲嫁过来的那些年,我跟你祖父为了收复西川东征西战,一回到家中便只想要一个清净地。可后宅向来是妇人的是非地,你娘亲做事又出格,为了安息宅院,我唯有对你娘亲一再心硬,不肯再给她包容、理解跟关心,只需她灭掉自我、一味顺从。”
“父亲怎么能那么狠心?”
“收复西川后,这里一片太平盛世,我这才有闲暇回想与你娘亲的点滴,越想越觉得对她不住,可已无法挽回了。你祖父见你们兄妹所学都出挑,也对你去世的娘亲有了改观。不然,谢永如此有主见之人,我与你祖父又怎会轻易将她配与念霖呢?”顾明渠一阵阵心酸不已。
顾如期凉到了脊背,带泪苦笑着,“用我娘亲的去世为代价,让念霖得了一个好良配?父亲可知道,当年娘亲背后受伤,全是因为要救念霖?这些年,念霖怕也不敢对父亲说起此事吧?”
“此事我当年就知道了,你娘亲身边的婢女目睹了一切,偷偷告诉我的,后来我把那婢女打发离开了顾家。”顾明渠回想起昔人的丽影,仍然揪心,“你娘亲养伤时,我与她谈过,她是怕你兄妹在嫡庶之争中不得善果,才会一再无视家规授予你们技艺,可惜我当时听不进去,认为她荒唐。她去了之后我才醒悟她的血泪,我不告诉你们念霖与此事有关,也是怕你们验证了嫡庶之争这句话。”
顾如期听完,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洛泱走到房门外,顾明渠谢过洛泱对顾如期的相救,先离去了。洛泱进去,顾如期听得她来,早睁开了眼睛,洛泱坐在床边拉了他的手,顾如期两手将她手握着,之前苦楚的眼中含了微微的笑,是人生中的新生、新希望之笑,他救她,她也为他拼命,心意刹那相通,无声胜有声。
军需处、军马处皆经过顾英辰、顾英岚的手笔,顾泓文从这两处调走的军需、军马,被顾英辰兄弟俩报给顾明恒,听到顾泓文调集的军需跟军马都大为超支,顾明恒把顾泓文叫到跟前,“乌纥过冬,粮草缺乏,必不敢四路军马聚在一起进发,单独一支队伍才能灵活进退。你每次只需攻打一支,何须动用数万军需、万匹战马?”
顾泓文未有隐瞒,“我是跟陈放将军等人商议过后,才决意多备兵马军需的。大天山谷一战,乌纥损失了三万人,必不敢再去大天山谷越冬。趁着他们还未从老巢四散出发,我们主动出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放是朝廷来的人,早想替朝廷吞了西川,你为何要跟陈放商议?”
“因我已央陈大人向朝廷请旨,封我左千牛加御史中丞,如此,我在西川才能更好站稳脚跟,替父亲你分忧。”
“左千牛加御史中丞,好大的气派!”顾明恒牵扯到心口旁边的旧伤,咳嗽不已,这几个月他虽能下地走动,可力不从心,走几步就哆嗦、大口喘气,别说是骑马杀敌,就是快步走也艰难,伤处被医官剜剃了几次腐败的血肉,他活得生不如死。
顾泓文扶着他,“父亲莫要动怒,小心身子。父亲不在军中,我若是不想办法擢升官职,不免要被顾念霖父子踩着。等父亲伤好了,这西川依然是父亲的。”
“你明知我这伤是不能好的了,你何不一起把节度使一职也封了去?”顾明恒一向是个十分理智的人,对自己的嫡子也非常信赖与喜爱。可这几个月顾泓文、顾泓礼一直忙在外头,鲜少过来探望,他与顾泓文、顾泓礼实在是过于疏远,倒与之前被他冷落的顾英辰、顾英岚亲密起来。
顾英辰、顾英岚一人忙于军营,另一人必伺候于顾明恒床前,要是白日里两人都不得空,即便是忙到晚膳过后的掌灯时分,这兄弟二人也必定恭敬而勤恳地伺候顾明恒擦身、换药、进汤进水,衣不解带守到天明,几个月来都是如此。顾明恒对这对庶子产生了亲密与依赖,他们说的话,顾明恒都觉得中听。
加上伤重让人权利丧失,权利丧失则内心敏感,顾明恒对顾泓文渐渐没有以往那样心无嫌隙了。
“父亲。”顾泓文有些惶恐,“节度使只属于父亲一人,我怎敢想?”
“陈放是想要你跟乌纥两败俱伤,他那等老狐狸,早看出你对阵乌纥必大败。到那时候,朝廷就可以多多抓取西川的一切,你真是被权势蒙住了眼,轻重利害不分!”
“不管父亲如何说,军需与兵马我要定了,顾念霖能打败乌纥一万兵马、缴获乌纥军马,我难道比他不足?父亲安心养病,军中的事情我与二弟自会操持。”顾泓文说完,退了出去。
“逆子!”顾明恒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他纵横西川半生,深知权势这东西会让人入魔,即便是亲如父子,也会被心魔吞噬掉。被亲生儿子踢出军权之外,他如何能甘心?
顾英辰一路送顾泓文出了角门,这才回去悄然对顾明恒说,“大公子出门之时,面有细微喜色。不过他很快呵斥我,说往后军需之事,无需再说与父亲您。”
顾明恒一听,当然气得吐出一口黑血,人昏了过去。
顾泓文回到军营,刘勋找上他。刘勋背叛了与顾明恒多年的异性兄弟之情,转而去投向顾明渠,顾泓文对刘勋很是戒备。刘勋说道,“你向乌纥传递顾念霖的行踪,引得乌纥派一万人马去围剿顾念霖,你二弟又暗中对顾如期下死手,顾念霖父子不日就会寻你们复仇。”
顾泓文一下站起来,“你如何知道我与二弟所做之事?你与我父亲早不在同一阵营,为何来提醒我?”
“我留心你们父亲与顾念霖父子的相争已久,你父亲受伤后,你这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做事尚不周全,怎么能瞒得过我?我来是想说,三日后的初冬祈福仪式路上,顾念霖的五千私兵会将你与顾泓礼斩杀于马下,你们好自为之。我来提醒你,是因我对你父亲还有一丝愧疚,言尽于此。”
顾泓文见刘勋离去,当即找来顾泓礼商议,“此事不得不防,需调集人手,趁机把顾念霖斩杀也可,就说他身带私兵潜伏,意图对陈放不轨,想夺回陈放等人手中的西川兵权。”
“我看此计可成。只是顾念霖的私兵骁勇异常,若无精兵强将怕压制不住,需请出隶属父亲的三万狮面营。”顾泓礼又觉得为难,“只是,狮面营唯有父亲本人才可亲自调度,不如让父亲授予你我调度大权?”
“我观父亲对你我起了疑心,怕你我取代节度使之位,跟父亲说,他必然是不肯。”顾泓文一不做二不休,“有了节度使旌节,再假托父亲手令,也可调度。等你我灭了顾念霖、顺机杀了陈放,再把杀陈放之罪扣在顾念霖头上,父亲才知你我之心。”
“好,一言为定!”顾泓礼也赞成,“我这就回去命人仿写父亲手令。”
三日后祈福祭冬,路到半途,顾念霖果然一挥手势,两面山岭现出乌压压人头一片,顾泓文见此,吹出响箭,沿路设伏的狮面营群起攻之,两相会面,才发现那些乌压压的人头压根不是什么私兵,而是一群老百姓,由十几名军中将士带领着往祈福路上而来。
场面一度僵持,顾念霖笑道,“大兄长,你这狮面营好是威风八面,差点要把我带来的百姓都给砍杀了。”
“你们设的局?”顾泓文阴沉着脸。
“设局?这话我可不解。”顾念霖说道,“往年军中祈福总要清道,为免百姓喧闹冲撞了天上神灵,不许百姓参与祈福。今年,我见百姓收成欠佳、愁眉不展,我与父亲商议,让百姓在途中参与,一同前往,这算设的什么局?”
顾泓文才知刘勋根本就是和顾念霖串通一气,狮面营现了身,谁都知道顾泓文越权调动,此事也传到了顾明恒的耳中。要命的是,狮面营接着也发现了手令为假。
顾明恒如何能容得下亲生儿子这般背叛自己、挑衅自己的权威?顾泓文以真旌节、假手令去擅用他的狮面营,顾明恒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来回想了几番,他不能任由自己被亲生子摆布至死。
何况,要是朝廷真的封了顾泓文左千牛,此后就越发镇不住顾泓文了。他需要借助顾泓文、顾泓礼对付顾念霖父子,但不能自己先死得不堪。
晚间,顾明恒嘱咐下人,说要吃西川新出的新粳小粥,把新鲜采摘的嫩叶子放下去熬着,一砂锅的清粥碧绿扑香。顾明恒特意把顾泓文召回来与自己进晚膳。
顾泓文内心忐忑,去到顾明恒跟前,“父亲,我私自调用狮面营,是因为刘勋与顾念霖设局,我为了铲除后患,这才会......”
“坐,这些日子你也累得瘦了,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小菜。”顾明恒很是和颜悦色。
顾泓文见他如此,一颗心安定下来,坐下去,吃了两碗粥,“多谢父亲。”
顾明恒叫下人给顾泓文夹菜,“你需要狮面营,怎么不亲自跟我说呢?你说了,我自会与你出谋划策。”
“狮面营是父亲私部,一向只听父亲调遣。我当时想着,父亲若是不肯给,我跟二弟今后必会随时被顾念霖再算计毒害。于是,我这才先斩后奏,望父亲体谅。”
“那刘勋已背弃我,又怎么会好心给你指路?这全是你愚蠢。今日你能做假手令、盗取我旌节指挥狮面营,他日,你是否会为了夺取我的位置,先杀了我,再对外宣称我因伤暴毙?”
“父亲为何曲解我?我无意争夺父亲的位置,可是,父亲眼下身子落下旧伤,无法在军中出力,我多为自己做打算,也是为了父亲好,要是父亲一辈子回不了军营,凭我之力,也能把父亲要做的事情做好。”
“在你眼中,我已是个废人了?”顾明恒眼中有了冷酷,“我骑不得马、杀不得敌,回到军中,也无话语权了,是不是?”
“父亲为何不能面对真相?连医官也说,父亲您遭此一伤,往后就算想多说话,怕也不容易。这军权与军功好比人的一双腿,您有军权,却不再能有军功,我是您亲子,自然要多为您分忧。”顾泓文猛然解下自己腰间不离身的佩刀,一下凌利拔了刀鞘,想假意让顾明恒以军刀割自己掌心,惩罚他传假手令之过。
顾泓文料定顾明恒有爱子之心,一定不会真的惩罚他,他不过是做个样子。
只是顾泓文没有想到,他如此有攻击性的举动,加上他的言语,已让顾明恒猜忌已久的心性彻底失常,他一手抓了顾泓文的佩刀,一手从自己怀中拔出一把早已决意备好的短柄利刃,毫不犹豫深深扎进了顾泓文的心口。
顾泓文嘴上颤抖几下,来不及说话,血染一片倒下,当场去世。在屋外见此情景,顾英辰、顾英岚一步不停留地逃离到顾念霖府上,传报了此事,并且寻求顾明渠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