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将我推开,斥道:“我有千百种怨气要说要写的时候,也不见你来帮我讲一句,也许你心中始终是没有我的位置。”
我甚是委屈,站起来与他吵道:“我心中若是没有你的位置,那我为何要跟你到现在?”
他本不想答,扭头要走,我抱住他的腰身拖着他不让走:“三爷今天必须说清楚!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他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讲道:“忘记了吗?那天你与你父亲在水榭里讲了些什么?”
我努力回想我与爹爹在水榭讲的话……
「三皇子再痴傻,始终是皇室血脉,如果能攀上他这根高枝,未来必能助哥哥在朝中立足。」
我愣住,赵方羡推开我的拉扯,冷声道:“终于想起来了,我留你这么久,就是想看看你打算怎么攀我这根高枝。”
我望着他笼在月光里的身影,明明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此刻一切都化作了镜花水月,子虚乌有。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不与我讲任何事,不带我去见任何人,根本就没有打算接纳我到他的生命里。
原来这一年多来的一切,都是他对我这番话的复仇罢了。
如果没有青烟,或许我也早已成了他刀下的冤魂。
我傻傻立在原地,眼泪落下来,落到下巴和衣襟上,开口却迟迟发不出声音,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动机,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他产生的眷恋到底是「攀高枝」还是仍旧不能忘怀的第一眼。
我还记得遇到他的那一天,他掀开我的红盖头,好奇地打量我的容貌。
那片刻我心想,如果此时真是与他拜堂,那该有多好?
“被我说中了是吗?”
赵方羡咄咄逼人,逼着我不断往后退。
他越是生气,我越是难以开口。
已经被他打上「攀高枝」的烙印了,我说什么,他也许都不会相信。
我只好回道:“我不知道。”
他冷哼一声走了。
我在家中一个人等到天明,皇上驾崩的消息随着天边的一抹晚霞传到京城的各个角落里,同时还传来传位赵忡的遗诏。
这次大概是尘埃落定了,我立在家门前等待他回来的身影,心想他没成为我要的“高枝”也好,他因此被赵忡赶尽杀绝也罢,我便陪着他一起上路,也许他就能明白我心中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那些感觉。
一直等到晌午过了,也没等到他回来,我差人去宫里问问,是不是被赵忡扣下了,回来的人说道:“大事不妙,宫里出事了!”
赶到宣德门时,门前的守卫比平日里多了三成,大多列队巡逻,严守门关。
我生怕进不去,但见是苏声带队,顿时抓住了希望。
“苏大人!”
我连跑带喊,冲到他面前差点要跪下:“苏大人,三爷在宫里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苏声面色虽然紧张,但一点不像我慌里慌张:“羡儿他没事,你怎么了?他没跟你说他进宫做什么吗?”
我摇头,与他讲了昨晚吵架的事情,他抓抓脑袋很是头疼:“羡儿也是个榆木脑袋,谁都看出来元喜你死心塌地喜欢他。”
我流泪,向他跪下:“苏大人带我进去见他,他要死我就与他一起死。”
“诶,他不会有事……”
我百般哀求下,苏声总算答应放我进去。
到了殿前,乌泱泱一片朝臣跪在那儿,最前面还有郑可麟在高声呼喊什么。
我小声问苏声:“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苏声目光冷峻,沉声讲道:“逼宫。”
第七十二章 最终章 四方有羡
我瞪大眼睛,停住了脚步,此刻郑可麟还在高谈阔论,字字掷地有声,几乎所有的文臣武官都在殿前,但不见赵方羡的身影。
苏声与我解释为什么要逼宫、怎么开始的,我这才知道,原来赵方羡这一年多来忙忙碌碌的所有事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是一点都没有透露给我消息。
苏声劝慰我毕竟这是很大的事情,赵方羡应是怕我担心才瞒着我,我只能自欺欺人:“确实与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时候殿里出来一个太监,与群臣讲:“太子殿下传,遗诏在此,尔等休得放肆!今晚太子殿下登基,若再有违者,斩立决!”
话音落下,一群士兵赶来,刀剑相交地冲着群臣扎去,郑可麟只得带人往后退,退到士兵镇守住大殿门口,没有人再能靠近。
苏声却冷静无比,远远地望着赵忡最后的挣扎:“左军还有一点势力在,不过元喜你不用担心,他们活不过今晚。”
我问他今晚会怎么样,他讳莫如深,只说道:“你哥哥元平,马上就到宣德门了。”
我想起在家中听见赵方羡与郑可麟的交谈,当时并未在意,此刻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他不是随军西征了吗?”
“他行到陈桥而已,原来不曾想到先皇驾崩这么快,所以只能提前将他召回,元喜,你若不回家中,便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现在这宫里,多走一步都可能见血。”
我在他低沉的警告里慌忙点头:“我想知道三爷又去哪里了。”
他抵不过我的哀求,犹豫着示意我跟上他:“我送你去见他。”
在一群右军的护卫下冲破宫里的混乱,径直来到了大庆殿,我终于在一片昏暗的殿中见到我竭力寻找的身影。
赵方羡静静立在殿中唯一一束穿透窗棂而来的天光,身影半明半暗,让我看不清他此刻是喜是悲还是怒。
我大胆呼喊他:“我终于找到你了,三爷。”
他闻声,微微回过头,很是不满:“我让你待在家中,你偏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担心你。”
赵方羡不再回头:“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要杀了赵忡?”
我闯进宫来一心只想与他生死都在一起,就算他此刻的猜忌再冰冷,我也步步走向他:“我不担心别人,只担心你。”
“你现在说什么都已无用。”
“我究竟要怎么做,三爷才肯信我?”
“我要相信你什么?”
赵方羡终于转身走出那道光影,疾步到我跟前,揪起我的衣领低沉斥道:“相信你情愿为赵忡求情,相信你三番四次离开我,相信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来接近我,还是,我要相信你的心不在别处,在我这里?”
我不做任何挣扎,颤颤道:“既然三爷如此猜忌我说的任何话,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如果不杀我,就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就算是想看我高攀你也好,我只想明明白白地与你生一起,死也一起。”
他无言凝视,与我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我只好自嘲:“看来在三爷心里,我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任何理由。”
他松开手,拉扯着我的手臂往外走:“现在不是让你胡闹的时候,我让舅舅送你回去!”
我踉跄脚步随他走到大庆殿门前,还没有跨过门槛,就被逆着天光而来的一群人给堵了回去。
赵方羡将我挡到身后一起后退到大殿正中,来人身上的光亮暗下来,总算看清楚是赵忡带了一队士兵闯进来。
他脸色铁青,怒目瞪着赵方羡,咬牙讲:“好你个赵方羡,今天是我登基的大好日子,你这是狗急跳墙来逼宫?就凭你这些乌合之众,以为能奈我何?”
赵方羡面色肃穆,甚是阴冷:“皇兄不必着急,你自然会看到自己的下场。”
赵忡气得从愤恨里挤出一丝冷笑:“就凭你?来人!将这个叛臣逆贼就地处决!”
他一声令下,所有士兵冲我们而来,我抱紧赵方羡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不管生死都要与他在一起……
那些士兵冲到跟前时,忽然纷纷收起了刀剑,我茫然地看着他们分开两列,像是迎新王到位。
赵忡也瞬间傻眼,结结巴巴指挥他们:“你们是我的手下!现在把他杀了!把这个篡位的反贼杀了!”
没有人听他的话,只有赵方羡冷静看着他在原地发狂。
“皇兄你但凡心中有点志向,也应该看清在你身边的人,各个都已被我收归到门下,我之所以留着你的一条命,仅仅看在父皇的面子,父皇已经驾崩,我理应不该对你手下留情,但看在还有某人求情的份上,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赵忡癫狂道:“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机会!你就是个反贼!没有人会站在你这边!赵方羡你死心吧!”
“那就不妨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站在我这边!”
赵方羡将我推开,遣了几个士兵用刀剑直指赵忡,逼他退到殿前,我跟随过去,一眼看到外边的空场上已站满了文臣武官,他们仍被拥护赵忡的左军包围,看起来生死难料。
赵忡因此松了口气:“这方兵力绝对服从于我,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有再多拥护你的人也必死无疑!赵方羡你好好想一想,如果现在求饶,兴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赵方羡冷言:“哦?我不信,除非皇兄你让绝对服从你的士兵官员全部都站出来,让我看看。”
“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赵忡一怒之下呼喝拥护他的士兵握拳高喊,以表忠心,甚至官员中也迫不及待站出来一个变节的文官。
“看见没有?我一呼百应,而你算什么东西?”
赵忡气势又高昂起来,指点着赵方羡让他下跪求饶。
赵方羡却只是淡淡地望着空场之中的敌我不语。
一阵阴风吹起,天幕云翳密布,将原本好好的阳光遮挡住,甚至开始下起点滴的小雨。
我随赵方羡立在风雨中,听他喃喃怅然:“今日惊蛰,应有雷声四震。”
“看来你是坚决不肯向我下跪求饶!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赵忡当即指向场下的士兵:“众军听我之命,对反贼斩立决!”
左军闻声行动,我心口狠狠揪紧,怕是眼前要陷入一片血海之中。
此时一群人马极速飞奔入宫来,一手勒缰绳,一手扬起大刀,在前来阻挡的左军里势如破竹。
我定睛一看,带头的将士竟是如此眼熟,身材魁梧,年轻力壮,身后的轻骑各个精锐无比,眨眼间将左军杀得片甲不留。
“哥哥!”
我激动地冲元平大喊,赵忡因此慌神,连连后退:“不可能!元平不是已经带兵西征,为何又折返回来?难道……”
“皇兄连我这一年里做了什么都不清楚吗?”
赵方羡甚是困惑地冷笑:“我想了整整一年都没有想明白,为何父皇要传位于你?”
“因为我是太子!”
赵忡疯了一样呼喊,生怕有人听不到,跑去堵他的士兵面前重复:“我是太子!我才是太子!你们听到了没有?快叫我太子殿下!”
赵方羡不再理会他,等到元平带兵将空场上的左军清空,又拖了变节的文官到我们面前,抱拳下跪:“元平来迟,还请三殿下切勿怪罪!”
赵方羡甚是满意,绕了文官一圈,啧啧摇头:“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始终是打动不了你吗?”
那文官瑟瑟发抖,但又异常气愤:“三殿下不是太子,也不在圣上遗诏之中,绝无继承皇位的道理!请殿下及时回头!”
他话音刚落,赵方羡拔剑将他利落斩杀。
鲜血从剑锋流下,与雨滴交织成血色的小溪流淌到地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扔下长剑,毫无波澜地与元平讲:“谁是太子?”
元平低头看着流淌到自己脚边的血流,呼吸开始起伏不平:“谁是太子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谁坐上龙椅,披上龙袍!”
他说完,起身指挥手下:“把东西拿过来!”
两人搬一个木箱过来,打开后,当场拿起一件显赫的龙袍。
元平到赵方羡身边请愿:“殿下披上这件龙袍,尔等将拥立殿下为皇,誓死追随!”
赵忡突然发疯冲过来要抢那龙袍,被几个士兵扣押下来,他的模样狼狈不堪让赵方羡忽然心软:“尽管我皇兄懦弱无能,但好歹是遗诏中的继承者,我穿龙袍,不合适。”
元平当即带着众大臣一起跪下请柬:“请殿下继位!”
赵方羡越是回绝,众臣越是激昂,最后只好在元平的步步逼迫下穿好龙袍,意气风发讲道:“今日我赵方羡继承皇位,是秉承天之意、人之愿,绝非以血流成河为代价,众爱卿从文从武都需切记,不得借机剽劫,不得血刃异党,更不得扰乱市井,因此动摇人心!从今往后,我赵方羡掌管之天下,必将四方宁静,异族不侵!”
众人当即跪下,我也慌忙敛裙到他脚边磕头,随众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我额头点地,不敢多看一眼,只能在余光里找寻同样被扣押伏地的赵忡,他应是还没有放弃挣扎,声嘶力竭道:“我才是太子!皇位应是我来继承!我才是太子!”
赵方羡回眸冷眼望他:“看来我的皇兄还有异议。”
他指挥士兵带赵忡回到大庆殿里,任谁都不能进去。
我跟着到门口,趴在门框上往里窥探,昏暗的殿内,赵忡跌坐到地上,指着赵方羡谴责。
赵方羡根本不听他的,背起手在他跟前来回踱步,甚是悠然自得。
他现在已是龙袍加身,天下都尽在手中,如果要杀赵忡,随时能找到千万种理由,虽然是他手足兄弟,我知道无论谁再求情,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皇后娘娘驾到!”
我一个激灵,转身向急匆匆赶来的皇后跪拜,她无视我,又推开士兵的阻拦,直接冲进大殿里,厉声呼喝:“赵方羡你要对我的皇儿做什么?我警告你,就算你今天处心积虑篡位成功,这天下也不会服你,太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皇儿赵忡!”
皇后抱起赵忡,将他护到怀里,赵忡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她:“母后我是太子……我不会有事的是吗?我是太子……我才是太子……”
赵方羡听着他的自言自语,眼看着这对母子的相依为命,登时皱紧了眉头,眼角开始抽搐:“太子?呵,皇兄到现在还不肯与母后讲实话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方羡冷眼讲道:“我为何落水?为何装傻?为何你的好皇儿这么多年都追着我如疯狗撕咬不放?你就没有问过他?”
皇后让他有话直说。
赵方羡只讲:“我说的话若是能有半个人相信,我也不必卧薪尝胆,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
他说完,抽出宝剑直指到赵忡面前:“你说!”
赵忡被吓到大哭,躲到皇后怀里颤颤巍巍讲:“我说我说!皇弟不要杀我!”
皇后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忡儿你不要担心,有我在,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赵忡抬起泪眼,望着她犹豫良久,还是说道:“母后,我说了你不能不要我!当年我与秦音到后花园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