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鹤——可乐的瓶盖【完结】
时间:2024-01-08 17:16:29

  “大人……”
  “叫伯父!”
  “伯父。”那穿着新衣的小孩好不委屈地垂下头。昨日他还在同父亲喂马就硬生生叫李大人拉去,说什么扮作他侄子。
  “李大人,这是李家的小少爷?”管事狐疑看眼年过半百的李大人再看眼才五六岁的娃娃。
  “族中后辈。”李大人面不改色摸着胡须。
  管事僵硬点点头,“那请进。”
  得了首肯的李大人脸上笑容更甚。
  后头陈大人暗骂他不要脸,“我呸,谢大人说家中有年龄相仿孩童的才可进,这些人便各个老来得子,叔侄乱认!”
  “陈大人要是介意的话,别拽着你孙女硬来呀。”李大人笑眯眯看眼陈家耷拉着脑袋的小女娃。
  陈大人立马吹胡子瞪眼,“我家楠楠想来交友,碍着你甚么事了!”
  “切,假清高。”
  “马屁精!”
  ……
  外头的吵吵嚷嚷宋锦安听不着,她睡足才施施然站起身。随手从梳妆盒里捡出支粉色簪子固定住发髻,镜里的人芙蓉面,杏花眼。
  宋锦安提起贺礼慢悠悠出门。
  路上时不时有小丫鬟捧着托盘快步朝前院去。宋锦安轻车熟路来到韵苑,没给里头人打招呼便放下东西。
  “宋五姑娘是要去前院?”银珠诧异看着走至竹林边的宋锦安。
  宋锦安摆手,“我是有事回家一趟。”
  “哦,我还以为你要去前院凑热闹呢。”银珠笑笑。
  宋锦安默然,光看着府上装扮的劲便也知晓那头有多热闹。
  “不过你别从那条道上走,客人多,从湖边绕罢。”银珠点点若隐若现的水色。
  宋锦安顺着她的话拐了个弯。
  谢府的湖挖得大且深,逢荷花季甚是美绝。今儿湖面荡漾着数十只小木舟,褐色舟叶扁扁晃悠,时不时从半人高的芦苇中穿梭去。
  宋锦安暗自咋舌,这人也未见少。
  她站在下头人看不清的亭上扫视,原是小少爷小小姐们在水上嬉戏。
  起初是路过的张家小少爷见谢府下人在湖面放灯笼便闹着要去玩,谢府下人胆子也大应了他。后头旁的孩子便也嚷嚷也去,谢府下人硬是从一旁木屋里拉出十几只舟,一人一只撑着舟走,也不怕谁家的贵客落水。
  最中央小舟上紫色小衫的孩提正是谢允廷,他叫人怂恿着爬上舟凑热闹。此刻见湖底游鱼粼粼,也生了玩闹的心。
  几位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少爷率先用手去捞鱼,见徒手捞不着还试图半个身子都探下去,还是下人眼疾手快替他们将鱼打上了。这一举动引得众人起了攀比之心,纷纷下场,一时间湖面好不快活。
  琉璃却面色紧张站于湖边,心中不住懊恼。方才她怎就同意了谢允廷的要求,现下湖面舟愈来愈多,他可千万别磕着。
  “谢允廷,你的舟没我快!真是个乌龟!”红杉小少爷笑嘻嘻朝谢允廷比个鬼脸。
  谢允廷抿着嘴,没吭声,脸颊却慢慢鼓起来,他背过身去不想搭理对方。
  “喂,张三,我们是来谢府做客的,你莫欺负人家,别忘了先前爹爹交代过甚么!”旁边位年龄稍大些的绿衣小小姐呵斥那红杉小少爷声。
  那人却不以为意,反倒是催促下人再摇快些。
  “不行,会撞上!”琉璃看得心蹦到嗓子眼,顾不得得罪其他家贵客,急忙冲下人喊停。
  那舟却难以及时拐弯。
  湖中央,张小少爷伸出腿想踹一下谢允廷的舟,谁承想两艘舟直勾勾撞上,哐当一声,一叶舟翻了个底朝天。
  琉璃吓得魂飞魄散,瞪着眼睛去看还浮着的舟。
  完犊子,她的金饭碗跌了!
  “快快快!救人!”
  “谢小少爷掉进去了!”
  “我,我也不通水性啊。”那下人叫琉璃吼的一个头两个大。
  琉璃差点脚软摔下去,“你不通水性你去划舟?”
  “那不是各位小少爷催的紧吗……”
  琉璃绝望扫眼四周,发现满湖面竟无一人会划水,她顾不上旁的,只想自己往水里扎。
  忽的一落水声,众人只见个人影窜的下水。
  冰冷的水没进口鼻时宋锦安惊觉她身体的动作比想法更快。至少在往日,她定要担忧同谢府扯上干系而瞻前顾后。
  然那一刻,她心里头诡异的担忧驱使她往下扎。
  湖下水绿,宋锦安看不清谢允廷的位置,来来回回换了几趟气才在前方觅着位紫衣身影。她忙深吸口气潜下去,手快地勾住不住扑腾的谢允廷。
  谢允廷骤然叫水呛到,如今见着宋锦安两只眼睛好不委屈地蒙起水雾。
  许是人在生死关头都下意识惦记着娘亲,谢允廷迷迷糊糊地搂住宋锦安,喃喃道,“娘亲……娘亲救我……爹爹……”
  那两个字兀的叫宋锦安沉默,她抱紧谢允廷,奋力朝舟的方向划。
  才浮出水面,三道黑衣暗卫稳稳落在扁舟上,为首一人强硬地从宋锦安手中接过陷入昏迷的谢允廷。
  宋锦安是微松口气,她真是关心则乱,全然忘记以谢砚书的性子怎会不配个暗卫守着谢允廷。随即一阵恼火,她湿漉漉地扒拉着扁舟好不狼狈,那三暗卫蜻蜓点水般踩着扁舟往岸上飘。
  捞人的时候不搭把手,现下她脱力了也不搭把手,还借着踩扁舟的力将她弄得再次沉进水下。
  到底是岸上的琉璃有良心,她招呼赶来的侍卫查看谢允廷情况时没忘记还在湖面费力游回来的宋锦安。
  “宋五姑娘还在那,你们快去搭把手!”
  等宋锦安浮上岸,一阵晕头转向,她手肘撑着地,抬头一望。
  没对上琉璃关切的眼,反倒是看见谢砚书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
  宋锦安一口气呛住,捂着胸口咳嗽。
  “救得及时,小少爷没有大碍。”府医颤颤巍巍擦去额头的冷汗,还好谢小少爷没出事,不然今儿他也得出事。
  得此回复,谢砚书蹲下身抱起谢允廷,上好的烟青色长衫叫污水毁去精致的晕染扎花,他大步流星离开,半个眼神都没留给身后。
  轰轰烈烈的队伍连着十位府医追随着谢砚书走了个干净,宋锦安自给自足地站起身,看清紧紧贴身的衣衫时不无尴尬。忽的,她瞧见队伍尾的琉璃朝她扔来件袍子。
  宋锦安忙抖开袍子披在身上。
  因着白天这一档子事,宴席是草草收场,宋锦安也打消回百景园的念头。
  她翻箱倒柜找出红糖,又去后厨要了姜丝,借着小锅熬碗糖水。待一口饮尽后,宋锦安方觉着身上的凉气散去。她舒坦地呼口气,试试浴桶的水温,整个人沉进去。
  温和的暖流总算叫宋锦安的手脚彻底活络起来,她擦拭干净换上厚衣衫,不放心地又将自己裹紧,生怕见寒。
  忙活了半响,宋锦安遥遥望眼韵苑的方向,人还是只进不出,也不晓得里头是个甚么情况。
  思及这祸总不至于蔓延到她身上,宋锦安卷卷被褥准备早歇息。
  这头宋锦安睡得沉,那头韵苑气压低得过分。
  谢砚书面无表情守在谢允廷床边,玉勺轻轻搅匀药汁。
  “回大人,此事查清楚了,是张家少爷一时兴起闹的。现下,张大人领着人在门口认罪。”
  “不见。”谢砚书冷冰冰吐出几个字,眼神只落在谢允廷脸上。
  “是。”
  侍卫领着命令去门口传达。
  张大人闻言吓得腿软,他腆着脸笑道,“都是误会,小孩子玩乐。”
  “张大人此言差矣,小孩子玩乐哪有故意踢对方舟的呢,孩子要从小教导。”旁边看热闹的李大人慢条斯理撸着胡子。
  “不就是落水吗?他又没事!”长大小少爷气鼓鼓瞪眼看他如看罪人的阿姐。
  “你知不知晓父亲是谢大人的下属,你今后要父亲如何在谢大人手下讨生活!”张二小姐火冒三丈,耐着性子警告张小少爷做足礼数。
  “就你最懂!爹爹怎么不带你去学堂?”
  “张三!”
  ……
  侍卫不耐地拧起眉,出言打断这场闹剧,“我家小少爷还需静养,诸位无事的话先前离去。”
  张大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拽着两个孩子往外去。直到上了张府的马车,杜大人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摔在张小少爷脸上。
  “爹,你打我?”张小少爷不可置信捂住脸,他是家中最小的嫡子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还是他头一遭挨打。
  “打的就是你这个混账,我说过多少次去谢府要守规矩,你为甚么要怂恿大家去湖面玩乐,又为甚么害的谢小少爷落水!”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故意的!”
  “闭嘴!”张大人怒不可遏,又是一个巴掌下去,彻底将杜小少爷打蒙。
  “从今往后你就老老实实禁闭思过,什么时候谢大人原谅你,你再出来。”
故人
  乌木鎏金宝象暖玉床上,谢允廷的眼皮抖抖。
  谢砚书翻开文书的手一顿,似有所感回头,正巧看着谢允廷刚睁开眼,迷迷糊糊踢开被褥。
  烧的红彤彤的小脸在榻上滚了滚,他难受地拱供,眼皮耷拉着,整个人病怏怏。
  “爹爹,我好像落水了。”谢允廷歪着脑袋细想一下,感了风寒的嗓子又软又细。
  谢砚书捏着文书的指尖缩紧,一记眼神给向候着的府医。
  府医苦哈哈上前替谢允廷诊脉,若非谢大人给的价格实在太高,他是决计不干的。半点风吹草动便是阖府府医候着,生怕一个咳嗽将人送走。
  “回大人,再休养几天便可退热。”
  “嗯。退下罢。”
  得了这句话,府医强压着上扬的嘴角去旁边领银子。
  谢砚书放下手头密密麻麻的折子,端着熬好的药汁亲舀出一勺哄着谢允廷喝下。
  谢允廷倒是懂事,知晓谢砚书为守他恐怕又告了假,留下一堆烂摊子,没左推右阻的,忍着苦涩把药喝下。
  “是不是宋五姐姐救了我?”
  “是。”
  “那宋五姐姐呢?她现在怎么样?”谢允廷眼睛亮晶晶,无比关切地扒拉住谢砚书的衣摆。
  谢砚书舀着药的动作慢下来,面无波澜不知在想些甚么,半响才答道“没有大碍,明儿我会给她应有的赏赐。”
  闻言,谢允廷安心地打个哈欠,慢吞吞咽下药便卷着被褥又睡过去。
  月色于屏风前转一转,半倾不倾的只烘亮半寸屋头。
  谢砚书拉下床帏,隔着个玉刻湖光山水屏风的距离坐于黄梨木太师椅上,仅存的一盏灯笼叫风吹得影影绰绰,衬得谢砚书的脸忽明忽暗。
  极致的静谧下,唯余手指敲击的声响。
  他单手抵于额角,眸色极寒。
  墨色里走出个暗卫,他沉默立着。
  兀的,谢砚书道,“查到了些甚么。”
  暗卫双手作揖,低低询问,“宋五这几日循规蹈矩。前几日去木器行打套画具,我未发现异常,但还是特描了图纸来,大人可要过目?”
  “不必。”谢砚书揉揉夙夜未歇息而疲惫的眉心,“准备收网。”
  “是!”
  ……***
  宋锦安讶异地指着面前堆得半人高的箱奁,里面皆是上好的南珠银器,说句价值连城也不过分、
  “这是给我的?”
  “是,谢大人感谢你救了小少爷。”来送东西的婢子小脸圆圆,带笑时眼睛微眯似个小菩萨。
  “大人还说这几日小少爷病了您就不必授课,若府中烦闷可出去逛逛。”
  闻言,宋锦安倒确实有地方想去,送走婢子后她从箱奁里翻出几串成色最好的南珠揣进袖口里。
  她出示着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先是去百景园留了一串南珠,叮嘱张妈妈将后屋翻修翻修,省得逢雨便阴湿难耐。又去木器行问了通,得知那木具尚未打出个好歹。
  宋锦安捏紧袖口里的南珠,心头揣揣。
  她下意识走到了教坊司,前段时日她试图花银子混进去见嫂嫂一面,却叫侍卫拦住说什么不通。如今这串南珠不知道能不能收买那人。
  有了决定后,宋锦安小心翼翼拉紧帷帽朝教坊司走去。
  三层小阁楼雕梁画柱,红木凭栏处随意倚着几位绯色软袍的女子,香肩半露眉目流连。亭阁屋角垂下一长串黄铜铃铛,随风摇曳。
  宋锦安喉头发紧。
  昔日押送来此的屈辱感仍历历在目,衣不蔽体供人围观。宋锦安初困于谢府时曾出逃过两回想带着嫂嫂一起逃去边塞,然每一次都叫谢砚书抓回去。六载已过,她再不会留嫂嫂一个人孤苦无依。
  “干甚么的?这不是女子来的地方。”侍卫皱着眉头拦下宋锦安,扫眼她简陋的衣衫鄙夷更甚。
  “求大人行个方便,我只想远远看位故人。”宋锦安递出南珠。
  拇指大小的珠子颗颗圆润有光泽,侍卫自然熟地收下东西,话却不叫软,“故人?这里关着的都是罪人,是低贱的侍人,哪有你的故人?”
  “我表姐原是宋府的旧仆,得宋二少夫人相助,我答应表姐要替她看眼宋二夫人是否安好。”宋锦安忍着肉疼,再次递出串珠子。
  那侍卫总算放下佩刀,语气轻浮,“宋二夫人?是那个颜昭?”
  “正是。”宋锦安心头微喜。
  “怎么又是她。”侍卫小声嘟囔一句。
  “甚么?”宋锦安没听清,忙追问道。
  “我是说颜昭的忠仆还真是多,年年都有人来替她打点。寻常入了教坊司的即便是郡主,也少不得三天两头供人取乐。那颜昭倒好,月余才接一次客,若非打点的钱够多,老鸨早教她甚么是规矩了。”
  闻言,宋锦安一直紧绷的心总算稍稍落下些。全燕京还能费心费力替颜昭打点的必然是颜家,没想到事发时颜太傅忙着同宋家撇清干系,但终究还是惦记着女儿。
  “不过放你进去定然不妥,教坊司规矩重,有官职的人才能入内,我只能叫你在楼下隔着窗柩远远望一眼。”
  “多谢大人安排。”
  宋锦安耐心候在偏处,仰着脖子不住张望上面的小窗。
  半柱香后,一笼木质雕花窗缓缓推开,探出头的女子身黄色对襟小衫,云鬓花颜金步摇,一对柳眉似蹙非蹙。
  宋锦安喉头哽咽,痴痴凝望高处的颜昭。
  六载了,她设想过颜昭的千百般情况,可近乡情怯叫她不敢深想。她怕一旦见着颜昭的憔悴,那些年的支撑会崩溃瓦解。若非嫁进宋府,颜昭不会余生蹉跎至此。她宋锦安最想偿还的便是颜昭。
  “那人是谁?”窗边的颜昭拧起眉,不解看着底下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少女。
  老鸨没甚兴趣地擦着粉,“你都不认得我如何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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