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稳稳当当来到朱雀街头, 从南街带来的十里红妆一直铺陈到此,到处是讨要喜糖的孩子, 红绸子系着的骏马开路,将欢快的氛围直闹足一道街。喜娘余光瞥不见谢砚书几人才松口气,笑盈盈道,“新娘子来啰。”
原定来接亲的新郎官却不在,迎亲队伍更是没有。
喜娘的表情凝固,心里不住暗骂。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接这门生意,要是晏家再出个好歹她可以改行作白事去。
“晏家怎么回事,别不是要反悔?”
“哪有轿子到了家门才反悔的呀?”
“宋五当真是个风云人物,身上的事没一桩简单的。”
跟着看热闹的路人瞧出晏家的不对付,各自揣摩着,显得淅淅沥沥雨点里的花轿孤零零。
宋锦安拧起眉头,心知晏家不会无缘无故耽误时辰,忧心里头出了甚么乱子。
其实花轿也就是停了片刻的功夫,车夫已经上前去问话。晏家大门那里乱糟糟,到处是人,不少莫名被送客的达官贵人更是没好气地要个说法。
宋锦安沉得住气,摒弃周遭的嘈杂,只安心候着。队伍后头以帷帽盖住上身的谢砚书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已经有人从晏家里跑出,
阿九脸色苍白,踉踉跄跄扑在宋锦安轿子跟前,“出事了,公子他——”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的宋锦安猛然站起。
喜娘见事态不对,先叫人将轿子配合缺了新郎官的队伍抬进去,杜绝外头人看笑话。那载有宋锦安的轿子离开街头,路上的红灯笼晃悠着吱呀吱呀,一地的红花瓣有些陷入泥水中变得破烂。前头人也不管晏府到底有没有席面,总归还是笑着的往里头去。衬得队伍后落下的两人莫名格格不入。
风影沉声道,“阿锦小姐已然进去,便没有我们的事了。”
谢砚书默然看着独留一地的红色,动动唇,”打探打探晏家出了何事,莫叫她受委屈。“
他们身后又有几孩子推搡着跑上前,嘴里嚷嚷要闹洞房,那幅度一个不慎便撞到谢砚书腰间伤处。
风影拧着眉,才欲呵斥那几个皮猴走路看着点。
几人却嬉嬉笑笑跑开,显是未注意到撞着了伤者。
“你们说新娘子好看么?”
“当然好看,我娘说新娘子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你前些日子还是你娘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呢?”
“哼——”
“对了,见到新娘子要说甚么?”
“自然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声音愈来愈远,雨倒是又愈来愈大,砸在人身上噼里啪啦。谢砚书复念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家主?”风影担忧搀扶着谢砚书,惊觉对方的身子何时瘦削至此,衣衫下仿佛只剩骨架子。
“我祝过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没想到一句戏言成真。”谢砚书以拳抵着清咳两声,再难忍住喉口腥甜呛出口血沫却叫他飞快咽回去。
风影有心开解两句,却甚么也说不出来,直到现下他才分明清然的活着实不好干。
谢砚书转身,便与这一地的喜庆背道而驰。
风影忽就读懂情相思催人泪下这句话。他放过了阿锦小姐,却放不过自己。
朱雀街的秋风送着雨丝往窗柩上拍,卷入晏府的暖阁。晏府里头人明是身着喜庆的衣衫,面上却不见喜意。
宋锦安顾不得许多,进了院内便自个摘下碍事的盖头,忙问,“甚么事?”
“其实不是小侯爷,而是……”阿九眼神飘忽不定,一狠心道,“是老太太她中毒晕倒了,届时老太太不出现必定会引起晏家大乱。夫人不敢赌只得慌称是公子出事逼其装病,公子命我速速将您从正门先接进来。”
闻言,宋锦安大惊,急匆匆往老太太的院子去。
路上人不敢拦着宋锦安,径自由她入内。宽敞明亮的里屋里一众晏家心腹围得严严实实,晏霁川一身红衣很是扎眼,见到宋锦安来歉意上前。
宋锦安抬手止住对方的道歉,担忧往内去,“无妨,先看老太太的情况。”
晏老太太面如金纸,躺在床上出多进少,嘴唇更是乌紫。
晏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纵然往日她嫌老太太鞠得紧,可真出了事最怕老太太抗不过的也是她。
“大夫怎么说?”宋锦安凝重看向晏霁川。
晏霁川面罩愁容,“突然得很,怀疑是晏家旁系欲趁乱夺权,我已封锁消息。”
“娘是咱们晏家的定海神针,谁出事都不能是娘。现下我们只说是小川误食了娘的早膳,决不能让那些个贱人知晓娘的情况!”晏夫人激动地拽过宋锦安的手,气得胸口起伏,“待娘好转,我一定生剥了那些人给你交代。”
“我的事不打紧。”宋锦安善意安抚着晏夫人,不住询问道,“老太太的毒可能解?”
“能是能,但是要一味鲜参入药。此物是高丽进贡,今年未进,只前年呈上了两株都在陛下那,我们哪里拿得出来?”
一句话将晏夫人的心浇得冰凉,呆滞握着晏老太太的手默默垂泪。
宋锦安问了半晌也问不出还有哪能求到鲜参,只得先回屋换身衣裳。
晏家出事的消息一出,满燕京都暗自揣测着往后的动向。晏夫人愁得一口水都喝不进去,然每每去探望老太太对方的状态更是不佳。
宋锦安从老太太的贴身嬷嬷那听得母亲棺椁已平安运出的消息,心中松口气的同时更为晏老太太的处境挂忧。
晏老太太所中的毒是罕见奇毒,若今夜拿不出解药便是回天乏术。如此局势下,不怪晏夫人当机立断先停了婚事。而距离晏老太太中毒已然过去半日,再往后半日,要如何从诺大的燕京翻出鲜参?
宋锦安想到这些,心里头更是复杂。颜昭从外头听到些晏霁川病倒的消息上门找过她回,宽慰她莫要担心,然宋锦安是决计放心不下。外头说她克夫的话倒是无所谓,只是晏老太太真出事她心中难受。
晏霁川一边锁在屋内装成病重不得出,一边加派人手寻药,半日功夫面色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宋锦安去看他时,他便伏案翻看医书。
“有进展么?”宋锦安搁下手中的梨汤。
“总能找到的。”晏霁川强笑一下。
晏夫人进来时便看得两人在交谈着甚么,她按住心中的犹豫,向前对宋锦安道,“小五,外头关于婚事的情况劳你看看。”
“好。”宋锦安不作他想随着晏夫人一路来到书房。
房内再无旁人时,晏夫人忽跪在宋锦安面前,掩面哭泣。
宋锦安大惊,欲扶起晏夫人。
晏夫人却坚定摇头,“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宋锦安收回手,心中狂跳,“到底是何事?“
“小五,我去找皇后娘娘求药,她告知我燕京唯二的两株其一年前给太子妃用去,其二——”晏夫人顿下,复咬牙,“我只能靠他。小五,你能明白我的感受么?”晏夫人早已哭得妆容模糊,只死死拉着宋锦安的手不肯撒开。
宋锦安平静看着晏夫人,隐隐约约猜到几分,“那又为何是对不住我。”
“我问他要,但是他不给。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全燕京我只能想到你同他关系匪浅,小五,你去求他好不好,他肯定会给你的。”晏夫人双眸迸发出充满期冀的光,一瞬不顺盯着宋锦安。
宋锦安口中苦涩,只缓缓问句,“是谁?”
“谢砚书。”
宋锦安闭上眼,忽就明白缘何晏夫人支开晏霁川,她艰难将晏夫人从地上拽起来,“倘使是旁人,我可以一试,但是谢砚书不行。我同他并非外人所见那般,这件事我实在做不到。”
“小五,谢砚书爱慕你,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试一试,你只要开一次口就可以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娘去死么?”
见晏夫人的语气愈来愈急,宋锦安深吸口气,转身,“听闻高丽有商船前日到的,我去那问一问。”
“宋五——”晏夫人的叫喊叫宋锦安远远甩在身后。
交易
亥时的南街头人少的可怜, 家家户户禁闭门窗防着夜半会有毛贼闯入。时不时更夫背着蓑衣哈着热气走着敲锣。
清然才要落锁,见门缝里露出个讨好的人脸,当即冷哼声拿扫帚打开上门的晏家人, 骂道, “要不要点脸皮,你们还敢上门求药?我呸!”
姚瑶默默看他发泄完,轻飘飘问句,“家主恐怕不知晓晏家人来求药罢。”
“那又如何,难不成家主知晓便会给他们?这鲜参全燕京只剩咱们这有一株,没道理这样好的宝贝白白让给别人,且还是晏家人。”说到后头, 清然咬牙切齿,始终记得阿九当时的讥讽之仇。
“甚么药?”
清冽的音叫清然脚步一晃, 扭头但见谢砚书面无表情立在他们二人身后。
“不是甚么,只是……”清然眼神飘忽不定,不肯吐露实情。
谢砚书便看着姚瑶。姚瑶素来实话实话,一口气吐个干净,“刚刚打探到晏家那边唯缺鲜参一味药。”
“还有呢?”谢砚书冷冷看着二人。
清然头大如斗, 他当时打探到晏霁川中毒的消息乐得不行,哪里管晏霁川能不能治好, 故而没急着说,现下谢砚书一问他交代个干干净净, 连熬不过今夜要归西也给说分明。
“装药。”
“甚么?”清然瞳孔巨颤, 想不出他家主子一番打击后活脱脱大度成圣人, 拿着千金难求的药去救心爱之人的未婚夫婿?
“若晏霁川当真熬不过去, 你觉得阿锦小姐往后是背着怎样克夫的名声不受晏家待见?”姚瑶双手抱胸,分析得透亮。
清然闭上嘴, 耷拉着脑袋去找库房的钥匙。
***
本是急成热锅蚂蚁的晏夫人听闻谢砚书到访讶异不已,手中的药碗一撒,随即欢喜搁下东西,心思百转,悄声同嬷嬷吩咐道,“将谢砚书直接带来自我这,莫叫小五先知晓。”
那嬷嬷也是个会看眼色的,悄悄退出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支开其余伺候的下人,打开门帘。
谢砚书进来时,宋锦安神情一愣,下意识偏头看向晏夫人。
晏夫人强装不知,却眼尖瞧到清然手中的锦盒,帕子攥得发皱,“这是?”
谢砚书推出盒子,垂眸道,“鲜参。“
“你要甚么,我晏家都能给!”晏夫人惊喜欲抓住盒子,然叫清然不动声色挡住。
当下,晏夫人扭头去瞧宋锦安。
宋锦安语气淡淡,“这是谢晏两家的事,我先告退。”
谢砚书指尖稍曲,“我有些话想同你商议。”
晏夫人犹豫两息,在卖宋锦安同晏老太太的命前还是低下头,急切摁住宋锦安的肩,哽咽着不敢去看宋锦安眼里失望。她快步起身,不住朝宋锦安身侧的嬷嬷使着眼色。
宋锦安袖口下的手缩紧。
谢砚书忽道,“还记得我今早同你说的么?”
“哪一句?”
“放你走。”
宋锦安默然。
谢砚书便看着盒子慢慢商量,“我当时说过了今儿大婚我便放过你,然今儿尚未拜堂晏霁川就出了事,若他身死我的话自算不得数。“他的右手指尖轻叩在桌面,“离晏霁川不治而亡还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你陪我游一次天楚河,我便将这株御赐的鲜参连着上午的约定赠你作新婚贺礼,成全你同晏霁川。这桩买卖于你并不亏,如何?”
宋锦安稍愣,“当真?”
谢砚书侧目,避开宋锦安眼底的灼灼,忍住喉口腥甜,风轻云淡,“自然。”
“立字为证?”宋锦安犹不放心,下意识试探句。
谢砚书觉再待下去恐难维持面上平静,干脆递上盒子叫她检查,“阿锦,我自会说到做到。”
话已至此,宋锦安接过锦盒,仔细瞧过里面的鲜参,沉思。以一个时辰的游街换晏老太太的命,便当是偿还她帮助母亲的恩情。何况若能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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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摆脱谢砚书,一个时辰算不上煎熬。
外头晏夫人不知两人谈何,只知清然给她传的话。鲜参可以给,但这是因宋五的缘故,晏家该记得是谁给了晏霁川一条命。若晏家敢负她必叫晏家知晓何为鱼死网破。
嬷嬷老大不乐意耷拉着脸,“不看看他现下名声多坏,还敢示威到我们晏府头上。”
晏夫人虽不愉,但到底记着鲜参在谢砚书手中,不敢撕破脸,只点头,“必然好好对待宋五。”
有晏夫人大开后门,一辆不起眼的车舆便从晏府神不知鬼不觉悄悄驶出。谢砚书允晏府留一暗卫远远照看宋锦安,自个未带侍人。车舆内只剩他们俩对坐。
天楚河今儿并无特殊日子,倒也冷清,路上商贩稀稀落落。偶有三三两两的孩子结伴耍着游戏,给街巷带来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