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容却有些呆呆的,问:“你们的意思是,薛柯的身份是假的,他是皇长子秦阙?可那个皇长子,不是去北狄做人质没回来吗?”
她还停留在身份问题上没接受过来。
王弼道:“是这样,所以大概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了,我听闻昨夜宁王便是被一队手持弯刀的异族人取下首级,北狄人就擅使弯刀,这样看来,这队人就是秦阙的人。”
羡容又没了话,王焕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这么长时间,就没见一点异常?”
“我这不是正在想吗?”羡容道,最后突然问:“我的小欢,你们说是被拧脖子死的。”
王焕才想起来这茬,一拍大腿:“所以小欢就是被他杀的!”
王弼与王登没见过小欢,但也听说过羡容房中莫名死了一只鸟的事。
羡容则又想起来那个与自己交过手,还差点杀了自己的黑影,所以那人也是他?难怪身形那么像!
“他竟然那时候就想杀我,亏我那么信他,气死我了!”羡容说得咬牙切齿,旁人却听得又惊又惧,王焕问:“你说他想杀你?什么时候的事?”
羡容说起那围墙外的事,王焕问:“可你当时没说他要杀你啊?”
羡容别扭起来:“我那不是怕丢人么?随便来个人,就能杀死我,那你们不得笑我武功差?”
王焕看着她,胆战心惊:他一直在想,薛柯就是秦阙,那这秦阙做皇帝,对他们是好是坏?他与他们王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家人,还是仇敌?这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他和羡容的关系,结果现在知道了,他竟然曾准备杀羡容。
羡容见大家都不说话,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暴怒的状态好像忘了一件事,要杀她的是不是薛柯,而是秦阙。
前者,她不会放过他,后者……完了她该怎么办呢?
王烁这时问:“这段日子,你们有和好吗?”
羡容想了想,想到了前夜他亲她……不由觉得脸颊发热,胡乱点点头:“应该算和好吧。”
但他没和她透露一丝自己的事,这种好到底算不算好呢?
见一家人都面露惊惧与不安,王弼道:“也没什么好怕的,他就算有雷霆手段,也是才回京,根基未稳,他还需要太后,需要王家,就算不需要,也不会轻易与我们为敌。”
一句话,倒是稳定了军心。
王家怕被新帝记恨,但新帝也需要王家的支持。
王弼继续道:“眼下我们在立场上是支持新帝的,但实际行动上却是静观其变,今日我们没见到太后,待后面见着太后、看清新帝的态度后再说。只有一点你们要谨记——”
王弼说着,重点看一眼王焕,然后看向羡容:“不管新帝对我们王家态度如何,他绝不会愿意提起扮作薛柯、在王家为赘婿的日子,你们切记,不可提及旧事,也不可在外张扬,若有人问起,不知说什么就闭口不言,以免祸从口出,招来怨恨。”
众人都点点头。
王弼见羡容没动,问她:“羡容,你是首要一个,他日见到新帝,也最好小心谨慎,恭敬顺从,我们不必害怕,但也不能张狂。”
羡容失神“哦”了一声。
她很不适应眼下的情况,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觉得自己对薛柯也没有很不好,她又不知道他是皇子的身份,而且他干的那些事……不也没好的哪儿去吗,她罚他可都是有原因的!
外面据说还在善后宁王谋逆的事,下午羡容都待在家里,到第二天,又听说太上皇与太后都搬到了玉春宫,南衙十六卫长官大面积调动,玄真观被清查……总的来说,新帝很忙。
到下午,外院竟来人和她报,长公主与辛夫人到了府上,说是来见一见她。
羡容在家正待得无聊,立刻就去迎长公主,她们关系虽好,但羡容也会尽一尽礼数,哪想到才到外院,正要行礼,长公主就急忙扶起她,一脸惶恐道:“不不不,我哪里担得起……”
羡容一脸意外:“你怎么担不起?”
长公主看看四周,轻声道:“你不是……要做皇后了么?”
羡容都惊住了,为什么王焕看她,是一副他们都要倒大霉的样子,而长公主竟说她要当皇后?
最后一想,她也明白过来:因为长公主和辛夫人以为他们王家有从龙之功。
唉,那还真没有……她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拖后腿呢……
羡容将二人请进房中,盏茶之后,长公主说明了来意,倒不只是纯粹来奉承一下,而是真的有事相求。长公主道:“实话说,这皇上吧,虽说是我弟弟,又在我母后身旁养大,可我实在和他没什么情分,而且……我小时候不懂事,常欺负他来着,我就怕……”
羡容忍不住道:“那时候你不是十几岁了吗?哪还算小时候?”
长公主尴尬地一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真得罪过皇上,我母后呢,那是得罪得更狠,我前夜和昨夜愣是两整宿没睡着,一闭眼就看见我被赐白绫三尺或是鹤顶红,实在是怕。想来想去,能求的只有你了,就盼你念着些往日的情分,帮我吹吹枕边风也好。”
羡容在心里暗暗心虚,竟不知回什么好。
一转眼,看见辛夫人也眼巴巴望着自己,便问:“辛姐姐是怎么了?”
辛夫人道:“我倒没长公主急,我是顺便……就你能不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替我夫君美言几句,让他往上升一升?”
羡容吃惊道:“你平时不是骂他老不死吗?还说他在外面养了至少五房小妾,你只在兰琴阁养了两个小郎君,他说不着你,怎么现在又……”
“这不是一回事,他是养小妾,我是养小白脸,可我们还是夫妻啊,他还是我一双儿女的爹,我肯定是盼着他好,他好我才能好、才能有钱再去兰琴阁是不是?”辛夫人道。
羡容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无言以对。
这时长公主却突然道:“话说起来,皇上他不知道你去过兰琴阁吧?”
羡容回答:“知道啊,就上次我下注青霜那回,那儿不是死人了么,他正好也去了,就撞到我了,不过那时他正好和我大伯……”说到一半,羡容想起来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一句两句又解释不清,便停住了,只说道:“总之就是,他知道,但我行得端坐得正,才不怕他。”
长公主和辛夫人面面相觑,最后长公主紧张地问:“那他知道是我带你去的么?”
羡容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吧,我没说过。”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最后道:“算我求你,万万替我保密,别说是我带你去的,你想想,我本没想带你去,是你非缠我的。”
羡容不耐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你们的。”
长公主叹息道:“至于我说的那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别强求,不管怎么样,他就算找我算账也是后面的事,倒是你,以后可得注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
辛夫人则问:“你们后面还又去了?”
两人没回话,但显然事实就是如此,辛夫人也叹了声气,觉得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兴许羡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只好道:“这样子,那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也是我贪心不足,这山望着那山高,你不必管我。”
羡容从她们神色中看到了同情。
可是她觉得,自己又没怎么样,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指点了一下青霜真正的剑法。
长公主和辛夫人很快就走了,羡容一人陷入迷茫。
薛柯真会报复她吗?应该不会吧,大伯说他不敢。
可他要是真敢呢?他都把宁王、紫清散人杀了,还逼皇上退位了,好像太子和那陈显礼也是他杀的,对了,他还杀了小欢。
羡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是真不想死啊,现在找他磕头认错有用吗?
她的确威风惯了,但并不傻,这叫能屈能伸。
越想越烦,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家里憋着了,所以将鞭子一拿,出门去了。
但外头也没什么好溜达的,最后她去了四方楼。
这四方楼是一处勾栏,成日就有各种表演,诸如杂戏幻戏歌舞等等,但四方楼最出名的还是角抵。
这里的角抵可是真正的角抵,而不是兰琴阁那些花架子,羡容要了盘瓜子,一碗荔枝水,一碗刚上市的雪山酥,坐在二楼最当中的位置,观赏起来。
看着看着,果真看投入了,一下子就忘了烦心事,在楼上叫起好来。
就在兴头上时,竟有个宦官打扮的男子从门口进来,神色慌张,一边回看外面,一边环顾四周,似乎在看往哪里去,只瞧了片刻,就穿过人群,往后面跑去。
才跑一半,门外就冲进一队大内侍卫,为首那人竟是直接骑马冲进来,张狂得很,一眼就看到宦官身影,立刻道:“在那里,拿住!”
侍卫们一拥而上,瞬间就将先前逃进来的那宦官拿住,如拎小鸡一样带出了四方楼。
羡容坐得高,看得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猜那人是从宫中逃出来的宦官,这队侍卫看衣着似是皇帝身边的,再一看骑马那人,觉得有些眼熟。
而此时,那马背上的人也抬眼看向二楼,与正磕瓜子的她四目相对。
竟然是……阿六,他满身刚猛之气,眼带寒光,看着威风赫赫,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这一对视,让她连瓜子都忘了磕,半天那瓜子尖都还放在嘴里没磕下去,待回神,她转过头,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客人,不认识他、也没看见他,“咔”一声,将瓜子磕开了。
下面的人骑马带队离去了,四方楼慌乱了一会儿,又开始照常热闹起来,京城的百姓,热闹看多了,也比普通人淡然一些。
羡容心中有一丝恍惚,先前她一直觉得薛柯做皇帝这事离自己很远,直到现在看到阿六成了大内侍卫。
不对,阿六不是她派给薛柯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他俩关系比自己和薛柯还好?
羡容很不明白。
舞台上,之前的角抵戏结束了,大概想来点安静的,于是开始说书。
这故事名叫《邹三娘》,说的是个贤惠善良的农家女,嫁了个书生为妻,做针线活供书生上京赶考,结果书生金榜题名后,为做高官的女婿,竟找杀手回来杀邹三娘,邹三娘那时已怀孕,有幸逃得一命,历经千辛万苦,上京城告状,揭露了书生的真面目。
羡容之前听过这故事,这故事很长,一般得分三天讲完,今日这说书人就说到最后一节,正是邹三娘与负心汉对质的过程,邹三娘痛哭着质问书生:“你为何如此薄情,我腹中可是你的亲骨肉!”
周围传来轻轻的抽泣声,许多人都听哭了,导致羡容磕瓜子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但她却突然来了灵感。
对呀,为什么这故事感人,为什么大家都痛恨书生,因为虎毒尚不食子,而这书生不只要杀邹三娘,还要杀两人的孩子,这简直为世人所不能忍,喜新厌旧的男人多,杀儿子的父亲可不多。
她觉得薛柯还挺想要孩子的吧,上次都说如果二十八岁才有孩子,太老了。
所以如果她怀孕了,他怎么说也会心软一些,不说对她多好,至少肯定不会马上找她报复什么的,至于怀没怀,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上次就恶心一下,家里人都以为她怀孕了,恶心这东西,还挺好装的。
真要找御医诊脉她也不怕,她常去太后那里,对宫里几位擅长女科的大夫都熟,她就指定刘御医,那正好是她母亲那边的远亲,找了她爹的关系才被引荐入宫,如今已经做到院判了。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一定会帮自己。
至于后面就再说了,反正一个孩子从怀到出生得十个月呢,时间多得很。
羡容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第49章
日落时分, 梁武将宦官带到了紫宸殿。
这宦官是被太上皇所派,夹着太上皇手书出宫,意图暗中联系外臣, 被他们察觉了,于是追了回来。
向秦阙禀报完审讯结果,梁武想起来下午的事, 说道:“陛下, 还有一事。”
秦阙“嗯”了一声,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道:“臣刚刚捉拿这宦官,在四方楼见到了郡主。”
秦阙抬起头来,问:“她在那里做什么?”
四方楼他只听过, 并没去过, 似乎是个勾栏。
梁武道:“好像在……磕瓜子,看角抵。”
秦阙只觉脑门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