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抵,又是角抵, 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看角抵!
“什么样的角抵?”他看着梁武问。
梁武愣了一下,角抵就是角抵, 还有很多种角抵吗?
半晌他才回:“大概就是普通的角抵吧, 臣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秦阙点点头,梁武见他再没有吩咐, 躬身退了出去。
秦阙抬眼看向殿外浩瀚的天空, 陷入与朝政局势无关的思绪中。
他很清楚,眼下他虽看着是胜利者,但并不代表能高枕无忧, 就如同他那个父皇会悄悄递消息一样,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观望、在筹谋, 时刻准备铲除逆贼,要他人头落地。
所以他并没想马上处理羡容的事,或是接她进宫,或是立她为后,这些都是后事。
却没想到她如此悠闲,竟又跑去看那什么角抵了。
她就没什么想问他的吗?她都不觉得意外,不觉得吃惊?就不想见见他,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事实证明她真是不想,他觉得她没有心。
想了想,他吩咐内侍:“去东阳侯府,让王弼,王登,以及羡容郡主明日进宫来。”
内侍应声下去,他坐在案牍前,心底浮现出一丝异常的紧张与不安。
突然想起,她喜欢的是“薛柯”这个人,对于“秦阙”,她其实是完全陌生的,她会怎么看待他?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姐妹与兄弟,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自然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喜欢,可这是不是代表,他是个惹人讨厌的人?
他强行驱散内心这丝不安,不
忆樺
让自己再乱想,一切待明日再说。
王弼王登对这消息是久候多时,真到这一刻却多少还有些凝重;羡容却已经十分淡定了,既然已想好应对之策,当然能泰然处之。
王登与王焕都交待她行事稳妥,礼仪要周到,得时刻谨记是觐见天子,于是第二日,平平给她梳了个温柔富贵的牡丹头,遍插花钿与凤簪,描着柳叶眉,涂着桃瓣一样的胭脂,羡容看着镜子就想:这是谁?这人的头看上去真值钱。
临行前,还破天荒给她戴上了垂纱帷帽,让她很不习惯,觉得路都看不清。
还没进宫羡容就有些没耐心了,她就算见以前的皇帝也没这么被折腾过。
最好他能对他们家好声好气,一笑泯恩仇,如果他要找她麻烦,她就算放了这颗脑袋不要,也要临死前骂一骂他,出口气。
进了宫,内侍让王弼与王登去慈宁宫,然后道:“羡容郡主随奴才来。”
羡容一愣:这怎么还不同路呢?
她撩起帷帽来:“我不能和我爹他们一起去慈宁宫吗?”
内侍道:“这是皇上的吩咐。”
羡容看向王登,王登道:“快随公公去。”
羡容只好随太监而去,眼睁睁看着大伯与爹爹往自己熟悉的路线而去。
羡容被带去了紫宸殿,这是皇帝日常理政起居之所,前面是议事内殿,后面是寝殿和花园,夜里皇帝如果不去找妃子一起睡,也就是在这儿睡。
羡容就被带到紫宸殿后的宫室,隔着两间带着隔断的房,里面就是皇帝的卧房。
这还真是她没来过的地方。
室内上首放着一张大椅子,下面左右各放了两把椅子,内侍让她就坐,称皇上去过慈宁宫就过来。
羡容有些不安,如果她和大伯他们在一起,知道了他们谈话的结果,也就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薛……不,秦阙,但现在把他们分开,都通不了气,她是两眼一摸黑,只能临场发挥。
这秦阙,可真阴,果然和那太子宁王是兄弟。
她在屋中等了很久,算着几乎小半个时辰了,秦阙竟然都没来。
要她端坐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而且光有一盏茶,连糕点瓜子都没有,真没劲,她等得有些烦躁,忍不住跷起腿瘫靠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人却还没来,她忍不可忍,起身走到了花园中,溜达到角门处,却见到梁武从外面经过。
她喊:“阿六?”
梁武回过头,朝她道:“郡主。”然后道:“我叫梁武,不叫阿六。”
从语气中也能听出,他对这名字忍耐已久。
羡容问:“所以你也是个奸细?故意用假身份潜入我们家的?”
梁武不爱听“奸细”这个词,正色解释道:“我本与东阳侯府没有瓜葛,若非郡主将皇上劫入侯府,我绝不会进去。”
“所以你一直就是……皇上的人?你们俩都会武功?”羡容问。
梁武在王家眼看着主子受了不少气,此时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语带威严道:“想必郡主听过北狄面具□□的名号,便是战神的意思,陛下就是那位脸带面具,百战百胜的战神。”
如愿看到羡容张大嘴巴一脸震惊,梁武朝她行一礼,转身走了。
羡容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觉得一切都更明朗起来:难怪他要杀自己的小欢,原来他是个杀人狂魔。
她可听说过那个北狄战神,据说每打一场仗,战场上的血都要流成一条河。他不喜欢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就是杀得人害怕,杀得人胆寒,杀得回鹘军队听见他的名字就丢盔弃甲。
所以……他怎么会和自己讲道理呢,没等她开口,脖子就被拧了。
她决定该怂时就怂,面子算什么,保命要紧。
回屋时,却见门外多了个太监,再一看里面,堂下的椅子上坐着个人,穿一身幽暗的黑色,让她觉得威慑又陌生,再一看,正是薛柯。
她回过神来,端正地迈步进入室内,到他面前,恭敬行大礼道:“臣女羡容,拜见陛下。”说完叩拜在地。
看见她,秦阙有一阵的恍惚。
原来她温顺起来,是这个样子……
当然,眼前一切都是装的,昨日她还优哉游哉在外面寻欢作乐,看男人的角抵戏。
他心里有些闷气,又因为那阵恍惚,导致他开口说“起身”的时间有点儿晚,这让羡容更谨慎起来,觉得他大概是在给她下马威,便越发恭敬道:“谢皇上。”然后站起身,也恪守规矩,没去直视堂上的人。
秦阙静静看着她,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如果问他一切的始末,他会一一告诉她。
羡容心中却在打鼓,觉得这话很像小时候她爹批评她的前奏:“你还有想说的吗?”,“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一般这种,就是她在外犯了错,被她爹知道了,想看她会不会主动交待,所以这样问。
如果她有背着薛柯悄悄犯什么错,此时就交待了,可想来想去,她也觉得没有。
她嗫嚅着回:“什么……什么想说的?臣女不知皇上问的是什么。”
“你……”秦阙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
最后他问:“梁武说你昨日在四方楼。”末了他解释道:“梁武便是阿六,我在北狄时的部下。”
羡容不明白他为何要提四方楼,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兰琴阁。
这两个地方都是玩乐的地方,所以果如长公主她们所说,他这是还记恨她去兰琴阁的事?
不错,男人都比较霸道小气,他们可以下朝了随便逛青楼,却不允许女人去任何寻欢作乐的地方,何止是兰琴阁,连四方楼他们都接受不了。
看来,他果然是要秋后算账的。
羡容低下头,模拟了几分红烟的语气,三分娇柔,七分哀婉道:“薛……秦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
“你知道,我向来是怕怀孕的,昨日得知此事,一时心闷,就出去散了散心。”
秦阙看着她,薄唇几度开合,竟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想了很久,想明白了,她怕他,所以想出此招。
对,就是单纯的怕,她没有什么好奇的,也没有什么想问的,更没有生气或是别的……对她来说他不再是薛柯,而是秦阙,秦阙于她,就是一个会杀人的人。
他忍下了之前想说的许多话,缓缓走到她面前,看着深深低头的她,伸手将她下巴挑起来,让她看向自己:“是吗?我怎么记得前天晚上,在床上,你还说,我要是敢让你怀孕,定要让我跪三天搓衣板?”
盛妆的她果然美得不可方物,她在他的注视下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几分少见地慌乱与尴尬,然后挤出一丝笑,又挤出一脸可怜,掐着声音道:“我那就是……就是太怕生孩子,哪知道能怀上陛下的龙种,是臣女的福气……臣女……知错了,求陛下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与臣女一般见识……”
说着她就要跪下来,秦阙却将她胳膊扶住:“既然有了身孕,就不必跪了,今日便不再回去了,搬到宫中来吧。”
“啊?”羡容先是震惊,随后连忙道:“要不然……臣女还是先回去吧……”
“既有了孕,自然要留在宫中,有宫女和御医照料,以免出差池。”秦阙道。
“我在家也有人照顾的,肯定不会有问题。”羡容还想争取,却见他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看样子是主意已定。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住慈宁宫好吗?”
“就不要打扰太皇太后清静了,就住这儿,或是其他空余宫室你挑一处。”他平静而肯定道。
所为一言九鼎就是如此吧,当然不容反对。
羡容看看身后卧房的方向,硬生生出了几滴冷汗:怎么可能住这里,那不是一下就得穿帮,万一过几个月要扮肚子大,都不好操作。
奇怪,她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因为知道再没有别的办法苟命吗?
不管怎样,她没有别的路可选,只好赶紧道:“我,我就挑一处,就,就雨盈馆吧,我知道那儿,那儿离太皇太后近,我能常常去拜见她老人家。”
是的,离太皇太后近,当紫宸殿可远了,心理上觉得安全一些。
秦阙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好。”
羡容松了一口气,余下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用来想后面怎么办。
第50章
这时秦阙叫来外面的内侍, 吩咐:“带人去东阳侯府,将郡主的东西都搬去雨盈馆。”
“是,陛下。”内侍应着, 羡容连忙道:“还有我身边的丫鬟,平平方方,圆圆尖尖……”说着她转头看一眼秦阙, 试探地又加了更多的丫鬟:“弯弯, 折折?”
秦阙道:“除了男人, 你要将她们都叫过来也行。”
羡容便欣喜道:“那公公让我院里的丫鬟都收拾了东西一起过来!”
内侍下去, 秦阙道:“我带你去雨盈馆看看?”
“好!”羡容说着就兴冲冲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过神来, 又退了回来, 恭声道:“谢陛下,陛下请。”
秦阙简直难得见她这么乖的时候,不禁莞尔, 转身走在了前面。
途中经过御花园,有一条极好看的□□, 两旁都是开得如火如荼的紫薇和月季, 有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才规矩了一会儿的羡容又闲不住了, 左顾右盼, 一会儿摸摸花瓣,一会儿逗逗蝴蝶,倒惬意起来。
这时前面的秦阙问:“之前你哥哥成婚, 又喝醉了吗?”
羡容马上回答:“没有啊,一口没喝, 怀孕不能喝酒,我知道。”
秦阙:……
他回过头来看向她,见她很快在他身后站端正,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看着他。
可想而知,这里面是一句实话没有。
他道:“但你刚才说,是昨日才得知怀孕的事。”
“有……吗?”羡容回想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样说过,怀孕的确是提前编好的,但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怀孕,却是临场发挥,谁能记得?
秦阙语气笃定:“有。”
羡容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来:“其实我骗了陛下,我喝酒了,但喝得不多,是因为当时不知道怀孕嘛……我怕说出来,惹陛下生气。”
“那以后就少喝。”他道。
羡容答应得乖巧:“是,谢陛下提醒。”
他过来将她手牵起:“小心点。”
羡容受宠若惊,突然就觉得自己玩大了:她知道男人在意传宗接代,却没想到会这么在意啊,像他这么冷情的人,竟然还会因为怕她摔而牵她!
他会不会很期待这个编出来的小孩,会不会在得知真相后要了她小命?
天空落下四个字,砸在了她面前:欺君之罪。她终于意识到,可能装怀孕并不是个好主意。
“陛下,说起来……我还是陛下姑姑呢……”被他牵着手,羡容突然道。
秦阙看向她:“你的意思是,我们乱|伦?”
“不不不,不是……”羡容弱弱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就算不是夫妻,还是亲戚呢,呵呵呵……”
所以,关键时候,能不能看在大家是亲戚的份上,放她一马?
不对呀,那太上皇不是他亲爹吗,太子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吗?他的亲戚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羡容脸上的笑僵住了。
于是秦阙没说话,羡容也闭嘴了。
走了好一会儿,到了雨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