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的?”秦阙竟又重复问了一句。
五皇子低着头原原本本道:“姑姑说昨日出宫了,特地给我带的……她一只,我一只……”
这句回答后, 等待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随后秦阙便走了,没留一句话。直到他身后的侍卫都走了老远,五皇子才敢抬起头来, 长喘了一口气, 只觉手上的鹦鹉都老实了不少。
秦阙进了雨盈馆, 脸色阴沉至极。
羡容正交待着平平, 让她和五皇子旁边的姑姑学学做酥山的手艺,听闻秦阙过来,也没起身, 只闻他:“你来干嘛?”
秦阙到她放着的那座衣架旁边, 看了看上面小心翼翼歇着的“小容”,这衣架的木柱粗了些,“小容”抓不住, 在上面颤颤巍巍,时不时要稳一下身形。
秦阙问:“另一只鸟呢?”
羡容随意道:“送人了。”
“送谁?”他问。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 但他没看她, 仍静静看着面前的“小容”,整个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语气更是冷如冰霜, 简直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羡容一算时间,他来时可能正好和五皇子碰上。
便敞开道:“送五殿下了呀,我在这宫里也没什么别的玩得好的人。”
言语间透露着对进宫的不满。
秦阙此时看向她, 沉声道:“那是朕买的。”
他少说了几个字:买来送你的。
他没说,羡容却也想到了, 那鹦鹉确实是他买的,买来赔她的。赔的,姑且就算半个“送”吧,将别人送自己的东西再送出去确实不太好,但回头再想,这还是他赔给她的,和送有区别。再也她也不可能认错,便嘴硬道:“你买的,你不是亲口说给我买的吗?给我买的不就是给我了?我不能想送谁送谁?”
“你……”秦阙说不出话来。
可心中却又极为恼恨,他没想到那样一对鸟儿,她竟转手就送了出去。她真的就没有心吗,还是说,只是对他没有心?
他不知如何将心里的怒火与不满发泄出来,最后只厉声朝她道:“朕赐的东西,谁敢随意送人?朕现在便要收回,你即刻去将鹦鹉取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我才不是那样的人!”羡容立刻道。
平平连忙回答:“皇上息怒,奴婢这就去将鹦鹉拿回来。”说着一边眼神示意方方拦着些羡容,一边赶紧往外跑,去拿鹦鹉。
羡容怒声道:“小气,不过是一只鸟,我们家里也有许多御赐的东西,太上皇的有,太祖皇帝的也有,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还要收回的!”
方方赶忙跪下解释:“皇上,原本郡主是很宝贝那对鸟的,可郡主又想起来她答应过五皇子要送他一对斗鸭,出宫去却忘了,五皇子今日偏偏来了,郡主又好面子,就将鹦鹉送出去了,实在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朕看是有心得很!”秦阙愤声道。
羡容马上承认:“对啊,就是有心啊,五殿下聪明伶俐,还是我倒儿,我喜欢他,送他一只鸟怎么了?没有规定说御赐的东西不能送人,要有这样的规定,那得所有得了御赐东西的都开罪,我还知道林丞相家那个十一郎拿御赐的金条去赌钱呢,襄阳王自己亲自拿了御赐的珍珠送给去年那个什么花魁了,全京城人都知道!”
方方在一旁拽羡容的袖子,羡容不听,最后道:“我看你是闲着没事故意找我的茬!”
这时平平终于提了鸟笼子回来,急切道:“来了,皇……皇上,鸟拿来了,郡主她知错了……”
这边平平在认错,那边羡容不屑地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丝毫没有错。
秦阙就是知道,自己就算有怒火也是徒劳,他拿她没有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
如许多次一样,他转过身,一声不吭离开了雨盈馆。
在他走后,方方才朝羡容道:“郡主你……你就不能忍一忍……”
羡容憋屈道:“我还没忍吗?没忍我早都出宫去了!”
方方叹息一声,欲劝而知道劝不住,平平道:“这鹦鹉是皇上与郡主一起买的,郡主确实不该送人,还是送给皇上不喜欢的五皇子,换了是普通人也要生气,更何况是皇上。”
羡容早就反应过来这事不太好,但她就是讨厌秦阙什么事都要管她,讨厌一点自由都没有,刚才就不认错,此时自然也不会认错。
她走过去,往榻上一躺,“生气就生气吧,他越生气越好,回头见我烦,放我出宫算了。”
她这样破罐破摔,让身旁人全都没辙。
过了一会儿,五皇子身旁的姑姑却来了,为那只鹦鹉的事,问羡容这边皇上过来都说了什么。
她之前就小心谨慎,此时更如惊弓之鸟,哭着求羡容道:“五殿下这样的身份,本就要时时小心谨慎,没想到如今又犯下这样的错……郡主再怎么样也身怀龙种,求郡主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不要让皇上怪罪殿下……”
羡容知道她的担心,这事也是因自己而起,答应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五殿下有事的,再说可能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皇上他……也不一定会怎么样五殿下。”
她也很难想象,秦阙会对八岁的亲弟弟下手。
太子宁王那些人,确实不是他们死就是秦阙死,那是没办法,但五皇子真就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坏事,能存什么坏心?
好不容易送走了海月姑姑,羡容躺在榻上唉声叹气,觉得烦心。
她也的确担心五皇子,特别还是因为自己。
如果秦阙真去杀了五皇子呢?但五皇子也没找自己要那鸟,是她自己要给的。
唉,她真是个猪脑子,给什么不好,要给那只鸟。
直到入夜,她意识到这事真的可大可小,秦阙真是皇帝,而皇帝生气,是会要命的,她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命,但不能不计较别人的命。
于是她决定去向秦阙认错,至少要和他说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将气撒在五皇子身上。
到紫宸殿时,意外地,秦阙就在窗边静坐,身旁也没让人侍候,桌上放着酒,他就那么坐在窗边,一阵阵吹着夜风。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羡容觉得自己来错了时候。
但来都来了,此时再走,更加不好,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皇上?”
秦阙反应有些滞后,似乎喝了不少酒,此时只是转眼看她一下,并未说话。
她上前很伶俐的样子给他杯中斟满酒,开门见山道:“皇上,我错了,来找你认错,我不该把御赐的东西送人,我还不该顶撞皇上,我……自罚三杯?”
说着她就拿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坐到他面前干脆地将酒一饮而尽。
然后被辣得紧皱了小脸,“这酒……也太烈了!”她自己也算酒量不错了,此时却伸着舌头一边哈气一边看桌上:“皇上你这,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干喝呀!”
她于是默默忘了之前说的“自罚三杯”的话,假装自己已经罚完酒了,看向秦阙道:“皇上,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计较吧?”
秦阙问她:“之前不是觉得自己没错么?为什么又跑来认错了?”
“就是……想通了呀,我向来就是知错能改的。”羡容道。
秦阙问:“才来宫中几天,你就与五皇子那么好。”
“他是挺讨人喜欢呀!”羡容很快道。话到兴头上,又忍不住道:“他们说……你要杀五殿下,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儿,对不对?”
秦阙将自己面前她刚才倒的那杯酒喝下,然后问:“你是因为他而过来?怕我怪罪他?”
羡容想了想,最后决定说实话,点了点头:“你猜对了,所以你不会动他吧?他身边的姑姑可吓坏了。”
秦阙笑了笑,笑得有些失落:“他真的很讨人喜欢么?哪里讨人喜欢?”
“可爱呀,又活泼,又聪明,还能说会道,一般的人都会喜欢吧。”羡容说着劝他:“其实你不把他看成皇子什么的,你就把他看成你弟弟,你也会喜欢的。”
秦阙靠在椅子上,看向天上的明月。
“我不喜欢讨人喜欢的小孩。”他说。
“那是你自己奇怪。”羡容说完,将这话在心里一琢磨,大觉不好,小心道:“你不会……真要杀他吧?”
秦阙转过头来看向她:“你不想他有事?”
羡容连忙点头:“我当然是不想。”
秦阙语气平静:“好,我不会动他的,你不必担心了。”
“真的?”羡容这会儿高兴了,又问:“那我呢?你也不会动我吧?就……看在我怀了你孩子的份上?”后面的话,是越说越心虚。
秦阙却又笑了,不是冷笑,也不像真心实意的笑,因为这笑里透着几分无奈。
羡容看不懂。
秦阙看着她夜色下的柔静皎洁的脸,回道:“不会。”
他只是想抓住她,让自己余生有一点温暖,可讨人喜欢的人,注定只会喜欢另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他能做的,只是把她绑在这皇宫里,被她怨怪,将她唯一那点情分都消磨掉。
羡容也看着秦阙,对上他过分柔和的、略有迷离的眼神,以及如此温和的语气,她在心里分析一通,觉得他可能是喝醉了。
对,这酒这么烈,他不知在此喝了多杯,而且他脾气那么差,为人那么霸道,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因为他喝醉了。
但不管是不是喝醉了,皇帝开口,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就得认。
于是她想了想,凑近他道:“皇上,我有个主意,皇上不是担心我腹中的龙种么?但我在这宫里实在憋得慌,总觉得喘不上气,难受,又总惹皇上生气,我就想,要不然皇上放我出宫去,我在外面把孩子生好,再给皇上送回来,怎么样?
“这样……大家都好,我也不必总惹皇上生气了,皇上放心,那孩子,我一定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这么说,也就是碰碰运气,他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反正是无本买卖,也不亏什么,哪想到秦阙看了她一会儿,到她都觉得他其实很清醒时,却听他道:“好,这么想出宫,那就出去吧。”
羡容几乎要兴奋得尖叫,但她忍住了,小心道:“真的?口说无凭,皇上能给我立个字据吗?不,拟个手谕。”
秦阙不置可否,羡容已经赶紧起身,从他寝殿里找了纸笔过来,还细心地帮他将墨蘸好,又将笔放到他手中。
秦阙拿着笔,看着面前的纸,沉默片刻,在上面写下几个潦草的字:允羡容郡主出宫。
这字太草,羡容对着烛光看了好久才确认是哪几个字,然后悉心吹干,小心收好,喜上眉梢走到秦阙身旁,关心道:“天晚了,你别这么喝酒了,这样喝不舒服的,怎么也得垫点吃的,而且这酒也太烈了。”
秦阙不出声。
她又轻声道:“那我走了?我现在就走了?”
她倒想问问他是为什么这么不高兴,要在这儿喝酒,但又怕待会儿他酒醒了,自己就走不了了,所以想速战速决。
秦阙没看她,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
她如获大赦,立刻道:“谢皇上。”说话时还特地小声,怕大声惊醒了他,然后揣着那张纸缓缓后退,退到寝殿外才转身,拔腿便往雨盈馆跑。
平平方方还在殿外等着她,见她匆匆出来,才要问话,却听她道:“别问,一切等下再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平平方方不及说话,便只能跟着她往前跑,好像逃命一般。
第58章
回到雨盈馆, 羡容吩咐所有人来收拾东西。
平平问:“郡主这是做什么?皇上说什么了?”
羡容拿出怀中那张纸:“看见没,得了旨意,奉旨出宫。”
“出宫?出多久?”平平问。
羡容得意道:“自然是想多久就多久。”
“怎么会呢?”平平仍然不解, 随后小声道:“那……孩子……”
“孩子在外面生好了再抱过来不就得了,他同意了。”羡容道。
平平张了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这……也行?
“可是……”她还要说什么,羡容不耐烦道:“可是什么, 没有可是, 出宫了一切都好说, 至少比在这儿好解决, 赶紧走。”
平平明白她的意思,在宫里也是假怀孕,在宫外也是假怀孕, 如果要扮流产, 肯定在宫外好扮一些。
可是她之前明明想的是郡主身在宫中,假的成真的就好了,结果郡主却又要出宫……但以郡主和皇上相处的样子, 别说以假成真,说不定哪天就获罪了, 或是她把事情抖搂出来, 那一切都完了。
就在平平犹豫时,羡容已经自己收好了几大包袱, 她没办法, 只好依命也收拾东西。
收到最后,剩了那只鸟笼。
方方问:“郡主,那这鹦鹉呢?”
羡容想了想, 她们走了,这儿人也空了, 鹦鹉留在这里有没有人管还是两说,便吩咐道:“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