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阙:“……”
向来,他不说话是他不想说,但现在,他是真的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他、只、想、杀、人!
羡容又掐他腰:“快回大伯的话。”
秦阙:“……是。”
羡容这时问王弼:“大伯这次有给我带礼物吗?”
王弼瞪眼道:“我是去祭拜皇陵,你当是游山玩水呢!”
“哦……”
“不过那边盛产山楂,据说那儿做糖葫芦的手艺一绝,我给你带了几支糖葫芦。”王弼说着和曾氏道:“我放行李里那个蓝布袋里了,去找找,给她拿过来。”
曾氏去房里拿糖葫芦了,羡容问王弼:“大伯,你说皇后回来了,她会生气吗?”
王弼笑了笑:“生气是会生气,但也不用怕。”
“为什么?”羡容问。
王弼脸上凝重起来:“北狄与回鹘休战了,我担心他们要把目光放到我大齐来了。”
换言之,北狄极有可能再来进犯大齐,若大战在即,任是谁也不敢轻易动王家人。
“哦,早知道我今日高低该折了那玉虚小道一只胳膊。”羡容说。
王弼笑了起来:“那倒也不用,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羡容见王弼提起北狄形势来并没有多欢喜,不禁问他:“大伯不是一直盼着再与北狄一战吗,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不会女工,不会厨艺,不会琴棋书画,连字也写得像舞大刀一样,但和王家男人一样,也对这战场上的事感兴趣。
大齐自立国便与北狄交战多年,却总是挨打的那一个,十几年前,王弼领兵竟与大齐打成了平手,王弼兴奋不已,就想奋起直追,将北狄彻底打败,成就大齐与王家的赫赫威名,让大齐从此扬眉吐气。
结果朝中一干臣子以及当今皇上,一见打成平手,喜极而泣,立刻就与北狄和谈,还甘愿送质子过去作保证,气得王弼差点当场晕过去,却也只能停战,屈辱地送上质子。
这么多年,王弼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就盼着有生之年再打一次,一偿夙愿。
羡容对这一切也是如数家珍,很清楚王弼的心思。
听她问,王弼回道:“我是盼着一战,但如今的北狄却与以前的北狄不同,出了个那个面具巴图尔。”
巴图尔是北狄语,大约就是英雄、战神的意思,据说是北狄可汗亲自封的,羡容问:“就是那个戴面具的杀人狂?”
北狄有名将,少有人知其名字、相貌,因为他总以面具示人。他带北狄兵与回鹘作战,百战百胜,同时也凶狠残暴,所过之地,人头与肠子内脏遍地,很是恶心。
羡容第一次听说此人,就觉得他多半脑子有点不正常,打仗绝不是为建功立业,听起来像是爱好杀人。
王弼听见这称号,愣了一会儿,点点头:“那面具巴图尔尤擅歼敌,哪怕敌军战败逃亡,也是穷追猛打,战必求歼,几年下来,回鹘军见了他就胆寒,犹如见到了阎王。这样的人若是来打我大齐……”
“大伯,你说这个面具杀人狂,会不会就是那个送去北狄当质子的大皇子?”羡容突然问。
秦阙瞳孔骤然紧缩,转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王弼意外道:“为什么这样说?”
“就,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呀,扫地的僧人是武功高手,被囚禁的质子最后黑化复仇什么的……”
王弼笑起来:“话本子岂能当真,你当打仗是这么容易的事,随便一个人就能百战百胜?大皇子是大齐人,他在北狄为质子,岂会为北狄杀敌?北狄与大齐交战多年,北狄可汗岂会信任一个大齐皇子?不可能的事。”
“哦……”羡容有些失望,话本子要这样编排,还挺好看的。
这时王弼叹息道:“说起来,这大皇子入北狄也有十四年了,朝廷鲜少派人去探望,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那就是娶了北狄老婆,生了一堆北狄娃娃呗,如果不按话本子来,那就是这样了,他死了他老婆还要嫁给他儿子,噫~”羡容难以理解北狄风俗,满面嫌弃。
想起太子与大皇子一母同胞,分别被翟氏皇后认养,相似的出身,命运却大相径庭,一个做了太子,一个却沦为质子,王弼不由唏嘘,叹口气,随后问羡容:“你此次成亲,一切顺利,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王弼能看出来,太子虽年轻,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侄女这婚事能顺利办成,他还有些意外。
羡容奇怪道:“没有啊,挺顺利的。”说着看看秦阙,最大的不顺利就是他,他不愿意,但饿了两天,也就一切顺利了。
王弼虽有意外,却还是交待:“后面见了皇后太子等人,就假装不知那些事,只当是你真心喜欢这夫婿便好——”
说到此,王弼又看一眼秦阙,忍不住道:“就是你这眼光……”
“我眼光怎么了,我眼光好得很!”羡容觉得人是她看上的,质疑秦阙就是质疑她的眼光,再说她的男人,除了她自己能欺负,别人都没权力欺负。
王弼便不说了,摇手道:“行行行,你喜欢就行,回去吧,他既容易招祸,以后将他看好点。”
曾氏出来,将一大袋油纸装的糖葫芦给她。
羡容便一边拿着糖葫芦,一边带着秦阙出去了,走出屋外,将油纸打开,发现果然一半糖葫芦和京城的长一样,一半不同,是那种霜糖的,羡容觉得新鲜,自己拿了一只,递了一只给秦阙。
秦阙在脑中天人交战了一番,明白此时不接,又会被视为有意对抗,便乖乖将那只糖葫芦接了。
羡容率先吃了一个,惊叹好吃,连忙让他也吃。
他便吃了一个。
羡容问:“好吃吗?”
秦阙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忍耐半晌,点点头。
羡容高兴起来,数着袋里的糖葫芦道:“这有一二三四……十只,回去我再给你……四只吧,你留着慢慢吃。”
秦阙不回话,重重咬下一口糖葫芦。
羡容见他乖巧,刚才被他气的心情便好了许多,和他解释道:“其实呢,我说不带你去秋山围猎是有原因的,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吧,当今圣上,虽说是圣上,但做的事儿却一点也没有圣上的样子,他最宠幸的是卫国公董修,也就是说……他最喜欢的竟然不是年轻貌美的皇后和妃子,而是一个男人。他这样,他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万一太子也看上你了呢?”
秦阙的脸色很难看,半晌,他咽下口中的糖葫芦,硬声回道:“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可说不定,总之就这样定了,你那天就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带野味回来给你。”羡容一锤钉音。
秦阙眉目一冷,不再说话。
梁武心中担忧着去秋山围场的事,见两人自侯夫人那里回来,远远他便瞧过去,要看两人的情况。
他们越走越近,梁武率先就看到主子的神色异常平静。
那其实是一种危险的表情,因为主子平静时脸色偏冷,生人勿近,而危险时却反而会平静一些。
可偏偏,主子手上又拿着一只糖葫芦。
这就很……诡异……好像主子从一个杀神变成了个变态杀神。
因为主子说今日之内别再让他看见自己,所以梁武早早就从凌风院前闪开,然而主子却提前叫住他:“阿六,站住。”
梁武站住了,低头立在原地。
羡容自他身前经过,没管他,进去了,秦阙留在了门口,没跟过去。
羡容在前边回头道:“我把糖葫芦拿进去了,你没了过来拿。”说着就继续进去了。
秦阙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待她离开,他到墙根下的一棵枫树下,待梁武过来,和他道:“吩咐下去,查清秋山围猎守卫情况,围猎当日安排人进去。”
梁武疑惑:“殿下的意思是……潜入围场去行动?不再……”
他看看院内方向,担忧道:“如今只剩不到五天,要安排下去并不简单,而且有太子在,必定是守卫森严,就算行动成功,也极难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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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用你管,只须将我送进去就好。”
“殿下是要亲自……”梁武立刻道:“殿下自然不能冒此巨险,还是派属下去行动。”
潜入进去刺杀,与光明正大进去可完全不是一回事,稍有差池便要断送性命。
秦阙的语气不容质疑:“不必说了,你们不认识那人。”
梁武知道无转圜余地,只能作罢,听令道:“是。”
随即又问:“那事成之后,殿下还回侯府么?”
秦阙想起手中的糖葫芦,将其重重扔在地上,厌弃道:“自然不回。”
“那郡主若四处搜查殿下行踪……”
“上次的鹤顶红不是还有么?上次一念之差,误判了形势,白白蹉跎了两日。”秦阙说起来,一脸不甘心。
他难以想象自己竟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到头来竟是被那女人戏耍了一番,若是当日让她喝下那合卺酒,便没有这两日的憋屈。
梁武斩钉截铁道:“是,属下稍后就传令下去!”
虽然凭他仅有的判断力,始终还是觉得只是和羡容郡主说说好话,哄一哄,就能以郡马爷身份进围场,比凭他们自己的方法进去便捷一百倍,但殿下既如此安排,想必自有其道理。
第11章
坤宁宫内,太子秦治将京中之事禀告于小翟后,这其中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便是羡容郡主捉婿成婚一事。
小翟后听完,面色愠怒,瞪向秦治道:“废物!你为太子,竟能任由一个小姑娘如此嚣张任性,坏了我们所有计划!”
秦治出身卑微,能做太子,完全是因为认了小翟后为母亲,名正言顺,又有翟氏势力支持才能从几位皇子中胜出。此时见母亲生气,心中一颤,立刻低头道:“母后息怒,儿臣有派人去杀那书生,但不知为何,刺客进去后就再无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儿臣怀疑是她被人发现了,王家婚事又办得急,所以……
“儿臣一时……没想好阻拦的办法,便按兵未动。”
小翟后一听,凝神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竟似乎凭空消失,对于此事,儿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秦治道。
小翟后在椅子上沉思一会儿:“难道,被王登发现,秘密将人处置了?”
“极有可能如此。”秦治说着,隔一会儿道:“母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再出手除了那书生,让王家知道利害?”
小翟后冷哼一声瞪向他:“你有脑子吗?是觉得自己很能耐?一次失败,王家人秘密处理了,假装没这事发生,你再去一次,是生怕王家人不记恨是不是?那一家子武夫莽起来,你这太子坐得也没那么安稳!”
秦治深深低下头去:“是,儿臣知错,全凭母后决断。”
小翟后道:“王家的事,就放着,他们仓促招婿,自是不愿与我们撕破脸皮,我们也便当作没有这事,此时与他们结怨,高兴的只是你那两位好兄弟。”
“是。”秦治道。
……
凌风院这两日很安静,因为京中最大的白云寺这两日为准提菩萨办诞辰,开庙会,各种热闹数不胜数,这对羡容来说就同过年一般,哪儿热闹往哪儿凑,她都不乐意着家。
但秦阙不爱出门,她也嫌他碍事,就由着他了,反正这两日他也安静得很,并没有一点因为不能去秋山围场而不高兴的样子,看着似乎是个脾气大、却又怂得快的人。
秦阙在侯府静等着下属的消息,闲来无事,想着马上要走了,就顺势去探了探王弼的书房。
查了一通,没见到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可见这王弼要么是真干干净净,要么是还有其它暗室。
秦阙不愿费那大劲去探究,回来时看着天色还早,又折去了王登书房。
王登这个武夫的书房比王弼更干净,桌上摆着唯一的几封文书,看着字竟写得狂劲有力,非常好看,他正觉得做老子的比女儿毕竟还是好一些,再看到一封私人书信,才发现刚才是高看他了。
这书信才是他真正的笔迹,之前那文书显然是府上的执笔先生代写。如果说王羡容写的是狗扒屎,这王登写的便是鸡刨粪,简直是天生的父女。
秦阙扔了信,又去查看抽屉。
抽屉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意外看到了一本烫金帖子,打开一看,是薛柯和王羡容的八字批文。
羡容是她的封号,也是她的本名,因为王家与太后都认为她当得起这两个字,所以直接用这两个字当了她的封号。
批文上说,薛柯与王羡容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将来必定白头到老,儿孙满堂,最关键的是,薛柯八字旺妻,两人成婚后,王羡容必定紫气东来,大富大贵。
秦阙不由扯了扯嘴角,通篇有百来字,竟没一个字说对。
薛柯是个短命鬼,这大师是一点没算出来。
真正的薛柯,也是真正的寒门举子,此人上京赴考,却在路上遇到仙人跳,一时不慎,被谋财害命,他碰巧遇到,就顶替了这身份。
就这样的命,还能算出旺妻,已有郡主封号的王羡容,还能紫气东来,大富大贵,怎么?她是要去做皇帝么?
饶是秦阙情绪极其稳定,笑点极高,此时都险些被逗笑。
将这帖子也扔下,实在没什么好看的,秦阙意兴阑珊从王登的院子出去,回凌风院。
行到后院,途经一处翠竹掩映的石桌旁,只听“哎哟”一声,一阵娇俏的女声传来。
他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似摔倒在路上,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腿,神色哀婉。
那女子生得柳眉大眼,却是妩媚异常,眉眼明明蹙着,却还带着几分情思,让秦阙来评价,就是天生做风尘女子的料。
只是随她一起摔下的还有一副拐,又因她摔在地上,裙子洒落一旁,露出了一截腿,能看出裤管底下竟绑着夹板和绷带。
秦阙没想到王家竟真有个断了腿的女人。
所以这女人的腿是被打断的?她就是王弼那个要和护卫私奔的小妾?
有些意外,但这不足以让秦阙驻足,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结果走了几步才发现,王家这院子修得实在太潦草,前面竟是死路。
他只得折返回来往旁边走,那正是那女子摔坐的那条路。
走到那女子身旁,正欲过去,女子伸出手来拉住他衣摆,柔弱道:“公子,扶我一把好么?”
秦阙低头看向她,他有些疑惑这女子是要做什么。
如果她连出门走几步都要拄拐,容易摔跤,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走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她因伸手拉他,露出了一截胳膊,那胳膊上刺有一只黑色猫头鹰。
在大齐,刺青只盛行于武夫中,女子刺青,一般是万不得已下为了遮疤,她也是要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