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看看。”薛竹隐得意地扬一扬下巴。
顾修远观察剑鞘上的花纹, 眼睛倏地亮了:“这是青霜剑?!”
他利落地抽出宝剑, 寒光闪过薛竹隐的眼睛,剑刃似万年寒冰,顾修远运剑如风,当场挽了个剑花。
他兴高采烈地说道:“你竟然这么有心,特地为我去搜寻青霜剑!这把剑很顺手,我很喜欢, 日后一定天天佩戴。”
“多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 宝剑还须配英雄,这是给你的谢礼,”薛竹隐含笑道,“我们现在也是刎颈之交了,我以后绝对不会不管你的。”
她自忖这番话说得妥帖周到, 真情实意,简直是她的自我剖白,这把剑就是他们友谊更进一步的的象征。
不想顾修远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啪地把剑丢回桌上, 后撤一步,双手抱胸, 那姿势像是在防备薛竹隐硬要把剑塞到他手上似的。
寒光再次闪过她的眼睛, 薛竹隐皱眉,声音不自觉提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不容易花费万金寻回来的宝剑, 当作宝贝一样送给他,还有她那颗想向他靠拢的心,被他啪地一下丢在了桌上。
顾修远嘟囔:“就不能不送吗,我们都这么亲密的关系了,为什么一定要算这么清楚?我保护你也不是因为图你的回报。”
他认真地看着薛竹隐:“你哪日要是没有什么由头地给我送礼,我就会很高兴了。”
薛竹隐一头雾水:“嗯?没有缘由为什么要送礼物?再说,我们不过占了个夫妻的名头而已,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床上一起抱着睡觉的亲密关系。”
薛竹隐瞅一眼身边安静侍立的秋云,着急要去捂他的嘴:“闭嘴!”
秋云的微赧眼神和自家大人接触,迅速低头,面容平静,安静地退出了尚翠轩。
顾修远微微低头配合她,好看的桃花眼勾出一道向下的弧度,看起来无辜又深情,他轻轻亲了亲薛竹隐掌心的纹路。
温热的,柔软的,引得她的掌心有微微的痒意,薛竹隐还在想是什么碰到了她。
待反应过来,薛竹隐大脑一片空白,触电般地缩回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竟然!你竟然……”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顾修远嘴唇的温度好像还残留在上头,她她她竟然就这样被顾修远亲了?
不知何故,她心底想笑得很,但她又想不出来这件事到底好笑在哪,而且她是被调戏的那个,笑了好像不太合适。
于是薛竹隐清了清嗓子,力图摆出一副严正的姿态:“青天白日,望你自重。”
被许以重望的顾修远不但没有自重,还倾了身子向她靠近,嘴角微微勾起,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在蛊惑她,信手拿起铜镜:“有人脸红了。”
怎么可能,她又没有害羞!一定是他在诓她!
薛竹隐偷偷抬眼去看镜中的人,镜中的少女也偷偷看她,脸颊一片飞云,连白皙的耳垂也染上点胭脂色。
她知道了,一定是刚刚憋笑憋出来的。
“无聊。”薛竹隐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什么时候开饭?我今日要夤夜写折子。”
*
吃过晚饭,薛竹隐嘱咐顾修远:“今日我要留在万筠堂写折子,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了。”
“我可以为夫人磨墨、剪烛、红袖添香!”顾修远闻言要从杌子上起来,跃跃欲试,很是主动。
薛竹隐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你在尚翠轩好好待着,别来给我添乱!”
顾修远央求她:“那我能不能躺在万筠堂的榻上,看竹隐写折子也行。”
薛竹隐立时拒绝:“万筠堂夜晚凉快,不宜你养伤,你有空就把《大学》多抄几遍!”
顾修远的眼底隐隐藏了些期许:“说起来,我上次写的字竹隐可看了?”
“还没,最近事情多,札子写完了我就看。”薛竹隐着急去万筠堂,敷衍他。
“噢,那你……”顾修远见薛竹隐不耐烦听他说完,看着她匆忙的身影走出尚翠轩,声音慢慢变小,“那你可要好好休息呀!”
三更鼓响,红烛脚边的烛泪堆成小山,薛竹隐凭窗坐得笔直,畅快地把笔搁在笔架上。
她吹一吹折子上新写的墨痕,揉揉自己的手腕,这几个月郁结在胸中的不平之气终于尽数吐出。
明天,她就要重回御史台,彻查清算工部尚书私卖官木和秦江强占民田之事,这两个谁也别想落下!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之前记录的文稿再修改修改,尽力把皇帝的错摘出来,夸大秦江的错,再把梁楚贡献的铁证附上去。
她揉揉眼睛,把灯芯再挑亮些,叹一口气又开始提笔蘸墨,罢了罢了,谁让她就是个劳碌命呢?
之前那种闲得心里发慌,什么事情都与自己不相干的日子,她也过厌了。
只是不知道是她这段时间睡得太好,还是过得太闲,她熬夜的水平大不如前,才写了几个字,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打架,眼前的字慢慢变得模糊……
顾修远在尚翠轩翻来覆去,床还是那张床,只是少了往日怀中的温软,总是显得清清冷冷。
他睡眠一向很好,不管是在河滩荒林,还是在暖香软衾,都能很快入睡。如今她不在他身边,他竟睡不着了,他大约不是认床,而是认薛竹隐。
左右睡不着,顾修远索性挪到窗边的榻上,把窗子打开,让凉风透进屋子。
和清风一起进屋子的,还有明月在地上倾泄的一地白霜。
凉丝丝的月光照在窗台上,榻上,顾修远的身上,他抱膝静坐,叹了口气,忽然就想到新近赴宴,歌女的浅吟低唱: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他趴在窗台上看了会月亮,银白色的明月缺了一角,高高挂在天上,看起来清冷宁寂,遥不可及,照着顾修远,也照神州大地。
往下,万筠堂的轮廓在月光下隐隐约约,竹风寂寂,像有谁在低语。
他眼睛忽然亮了,万筠堂上下漆黑,唯二楼点着一盏灯烛,他目力极好,能看到格子窗内映出一个笔直纤细的人影。
三更过,那抹笔直的人影倒下,伏在案上,灯影晃了晃,还亮着。
顾修远笑笑,薛竹隐让他别过去给她添乱,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竹隐粗心,睡着了连灯都不熄,万一稍有不慎走水了怎么办?万筠堂夜晚生凉,她这样大大咧咧地趴在桌子上睡,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他不想惊醒僮仆,起身披衣轻手轻脚出门。
万筠堂二楼窗边的书案上,薛竹隐枕着手靠在案上,手里还抓着一支笔,墨迹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个黑团。
他指节微微用力,把笔从薛竹隐手中抽出搁在笔架上,一手握住她的肩头,一手绕过她的膝下,轻轻巧巧地把人抱到怀里。
薛竹隐睡颜恬淡安静,闻到熟悉的草木清香,无意识地在他心口蹭了蹭,他在原地停住。春夜寂静,唯窗外风声,滴漏的嘀嗒声,还有他心口剧烈的跳动声。
他除去薛竹隐的靴子,弯腰俯身,把她轻轻放在榻上,再欲起身时,发现她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不放,他的睡袍皱成小小的一团。
顾修远若是稍微用点力气,定能将他的睡袍从她手中解放出来,可他舍不得。
他简直喜欢死了,要是薛竹隐醒着的时候有她睡着这么会爱人就好了,把他空荡荡的心瞬间填得满满的。
他顿一顿,小心地低下头去,额头亲昵地贴上她的额头,鼻尖对鼻尖,感受她的温度。
恋恋不舍地分开,顾修远的目光移到她的唇上,薛竹隐的唇是淡淡的粉樱色,大约是喝水喝得少的缘故,唇微微泛白起皮。
顾修远喉结动了动,眼底一片晦暗,起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他要是帮竹隐润润唇,她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他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再离开,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睡颜依然恬静,放下心来。
顾修远舔了舔她的唇,软的,甜的,就像庆余斋的糯米糍,他在她唇上辗转,细细描绘勾勒她的唇形。
有烟花在脑子里炸开,骨头又酥又麻,他动了情,想要更多。
他轻巧地撬开她的牙关,舌尖扫过她的贝齿,薛竹隐的口中还残留着茶香,顾修远吮吸她娇嫩的舌头,品出这大约是茅顶露芽。明明是想给她润唇,最后却变成顾修远想从她那里汲取更多的津液。
薛竹隐嘤咛一声,手指微微蜷紧,揪着顾修远衣裳的手更加用力,不自觉地仰着脖颈,微微张唇,方便他侵入。
顾修远离开她的唇,又亲了亲她的鼻尖,拉开些许距离看,薛竹隐的唇水光潋滟,粉樱色饱满欲滴,像含露伏卧的芍药,娇艳而又无力,他很是满意。
薛竹隐做了个梦。
梦里看不清面庞的白衣俊郎对她笑得像濯濯的新月柳,在月夜下为她舞剑,剑风吹落一地繁花,她在一旁看着,心砰砰地跳。
那郎君收了剑,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口上,和她在花树下亲吻,细密的唇落在她的发丝,眼睛,鼻尖,嘴唇上,那郎君还要来拉她的衣带,她心内欢喜得很,强忍面上的羞意,并未抗拒。
两人就在皎洁的月色下幕天席地,行鱼水之欢……
日光照在薛竹隐的脸上,她皱了皱眉,随即醒来,发现自己被顾修远拢在怀里,牢牢地抱着,就像是他看守的宝贝。
春梦了无痕迹,却可堪回味,醒来看到顾修远梦中沉睡那张俊脸,她好像知道梦里那个人是谁了……
等等!她反应过来,她昨夜歇在万筠堂,顾修远本该在尚翠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害得她、害得她动了春心,做了这样一个羞于启齿又旖旎的梦。
她看着顾修远那张脸,越看越恼,索性推他的肩膀,毫不客气:“醒醒!”
顾修远下意识收拢手臂,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没有要醒的意思。
薛竹隐拍拍他脸,顾修远惊醒,眼底一片乌青,声音带一丝喑哑,问她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修远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目视屋子一圈,又反应过来。
“昨日我可是早早就睡了,不信你问问秋云我几点熄灯,怕不是你趁我睡着了把我偷过来了吧?”
“你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薛竹隐气得涨红了脸,伸手要打他。
她有那么变态?半夜累到不行还偷偷跑回尚翠轩把顾修远抓过来,就为了让他抱着自己睡,然后还做春梦?
顾修远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眯着眼道:“我昨夜在园子里散步,看到灯烛还亮着,以为你忘记熄灯,所以就进去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床上是吧?
顾修远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她,扰得她丧失心志,薛竹隐恨恨地捶他的肩头,爬下床。她今日要去御史台,暂且不和他计较。
第39章 返台
薛竹隐吃过早饭便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还是老样子,柏树森然,乌鸦聚集。
门口的守卫看到她, 高兴地说:“薛大人好久没来了。”
又看到她身上的官服,反应过来, 又是惊喜又是惊讶:“薛大人重回御史台了?那我可要向薛大人讨个彩头。”
薛竹隐含笑点点头, 老周立马在身后递上一锭银子:“小哥拿去买酒喝!”
身后传来个男声:“哟,稀客呀,薛编修是不是走错路了?”
薛竹隐转过身去,正是之前她弹劾过的陈方,她今日心情好,懒得理他, 淡淡颔首便算致意。
陈方却熟视无睹, 训斥一旁的守卫:“御史台乃监察诉讼的重地,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来了?你是怎么办事的?”
守卫看薛竹隐一眼,摊手无奈道:“薛大人就不是御史台的人,她也是国史院的编修,她要是进来送文书我也不能拦着呀!”
薛竹隐今日心情好, 好意提醒他:“你看看我穿的官服呢?”
陈方上下打量她一眼,捋捋胡子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哎哟,这官服可不能乱穿, 薛竹隐你是八品编修, 穿六品官服不是僭越就是失心疯。”
薛竹隐微微笑,陈方简直是个一根筋, 脑子不会转弯的。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抬步便走,陈方却赶忙上前伸手拦住她:“要进御史台, 也得有上级的指令或者文书才行,我身为御史台之人,岂能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入?”
一匹快马遥遥从街头驶来,在御史台门口停下,吏部侍郎司马风撩袍下马。
陈方忙上去朝司马风作揖拜见:“这不是司马侍郎吗?久闻不如一见,下官是御史台侍御史陈方,令尊近来可好?”
司马风虽官职不高,但其父司马昭彦却是太子太傅,位高权重,因此司马风所到之处,想要通过他巴结司马昭彦的人甚多。
司马风严肃地点点头:“家父身体无恙,有劳挂念。”
陈方还想再说什么,司马风旋即转向薛竹隐:“薛侍御,我们在文思堂同窗过的,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薛竹隐点点头:“记得的。”
司马风把文书递给她:“皇上今早颁下口谕,将您调回御史台,我赶紧请宰相拟了文书给您送过来,没耽误什么吧?”
薛竹隐淡淡瞥同僚一眼,陈方涨红了脸,别开她的眼神,她摇摇头:“没有,有劳大人。”
司马风笑道:“那就好,我看陛下这么急匆匆的,生怕薛侍御在御史台受了委屈,可见对薛侍御重视得很。”
薛竹隐:“皇恩浩荡。”
司马风走后,陈方这才唯唯诺诺地上前:“刚才没弄清楚状况,以后在御史台我们还是同僚,请薛侍御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