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派人去查了丰乐楼和顾家名下在京都的八处宅子,顾修远似乎无意隐瞒自己的踪迹,秋云轻而易举地查到,他就在大桥村的顾家祖宅。
太子詹事胡勇得到消息前去拜谒, 被拒之门外。
这也难怪, 那些文臣干的不过是放放风声制造舆论的闲事,禁军若来抓,一哄而散便是了。但顾修远要做的事,是真刀真枪地去把皇位抢回来。
胡勇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就差给薛竹隐跪下了:“老夫和指挥使素来不熟, 薛侍御去求说不定有用!指挥使要是不答应,那咱们也只能支持四皇子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薛竹隐自觉当仁不让, 即刻骑马赶来了大桥村。
她在小院前停下马, 心里打着鼓,要去叩门的手又停下来。
她不知道这一次这扇门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为她而开。
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 小院却不见炊烟, 薛竹隐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铜环敲击着木门, 发出“笃笃”的声响,她听得院内“吱呀”一声门响,有人趿拉着鞋子走了出来。
“当真是稀客,我不去烦你,你却来找我。”顾修远隔着篱笆抱臂打量她。
他随意地穿了一身布衣,他身量颀长,腰身窄劲,那柔软绵塌的布衣在他身上也显得飘逸。
他脸上不见笑,却把门打开了,放薛竹隐进来。
薛竹隐心一动,他拒绝见太子詹事,却见了自己,说明她还是有机会说动顾修远的。
她把马栓在院内,随他进了堂屋。
屋里安静得很,院外林间的啾啾鸟鸣清晰可闻,清风穿户,凉爽生阴。
顾修远没有药给她倒茶的意思,随意地在榻上坐下,自顾自地吃着炒豆子,似乎屋里没有她这个人。
薛竹隐尴尬地在案桌前坐下,她自己也觉得前脚才怒斥弹劾顾修远,后脚就来求他办事,未免太不体面。
但形势所迫,薛竹隐斟酌着开口:“胡詹事之前已经来过,所以你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不大清楚,不如薛侍御再说一遍给我听听?”顾修远往嘴里扔了一颗炒豆子,仰头接着玩儿,漫不经心地问她。
“如今朝廷形势危急,禁宫大约已经被郭解控制,还望顾指挥使能看在江山社稷的大局上,助太子一臂之力。”薛竹隐略略低了头,因为难堪,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过。
“有意思,”顾修远把面前的那一碟炒豆子推远些,看向薛竹隐笑道:“殿前司和马军司都被郭解收入囊中,薛侍御这是要我去为林穆言送死?”
他支起手臂捧着脸颊,闲闲笑道:“怎么,我的命在薛侍御眼里就不是命吗?”
薛竹隐的眼睫颤了颤,顾修远这话戳中她的痛处,要一个平日里冷脸相对的人去送死卖命,若不是非他不可,薛竹隐也不愿意觍着脸来求他。
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薛竹隐强壮镇定,抬眼看他:“这件事情的责任本就该你来担,你是朝廷的武将,若大齐落入郭解手里,江河日下,唇寒齿亡,哪有你的容身之处?你若是觉得我安心躲在后头,却把你推出去送死,你大可把我带在身边,我一定竭我所能护着你,与你共生死。”
顾修远嗤笑一声:“一个月前,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现在竟然要跟在我身边,同我共生死?你说好不好笑?你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上了战场能挨几刀?竟还异想天开,说要护着我。”
薛竹隐知他心里有气,皱眉看他:“你还有什么想阴阳怪气的,说出来,我受着。等你发泄完,与我谈公事。”
顾修远无辜地抬眼看她:“你语气这么嚣张,我以为你才是想泄愤的那个呢。”
他顾左右而言他,绕来绕去,就是不愿意同她谈正事。
薛竹隐的手抬起要去拍桌子,又生生顿住,她的耐心本就不多,现在快要被他耗光了。
她深吸一口气,摆正自己的位置,敌强我弱,宜徐徐图之,她读书的时候就十分坐得住,现下定然也可以。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试图和他好好讲道理:“现在形势紧急,指挥使能不能不要意气用事,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公事。你在熙州那一战,便是以少胜多,谋略出神入化,我知谋兵是你擅长之处,才前来求你。你若愿意相助,我的嫁妆全数奉送,你想纳多少房小妾,我替你打理后院,绝无异议。”
顾修远脸色忽变,猛地坐直了,冷冷说道:“薛竹隐,你日后最好别落魄,否则以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定坐不稳你现在位置。”
薛竹隐下意识想反驳,她怎么了?她能当上侍御史靠的是真才实学,他凭什么说她离了薛家就坐不稳现在这个位置?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她的指甲嵌入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财色不能打动他,薛竹隐又以功名诱之:“东宫诸臣现在焦头烂额,你若是现在出手,将来林穆言若是登上帝位,谁的功劳最大?当然是顾指挥使的。难道你就不想入主中枢,位极人臣,做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枢密使吗?难道你就不想名扬天下,千古流芳吗?”
顾修远表情复杂地看她:“这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顾某孑然一身,挣了功名又有谁看?我素来贪图享乐,这功名还是留给别人来立吧。”
连功名也不能打动他,薛竹隐挺直的脊背几乎要瘫下去,一口郁在胸中的老血就要呕出来,难不成顾修远让她进来,就是为了羞辱她一番吗?
她原以为她能进这个门,就是有机会的。
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软言软语说道:“指挥使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凡我能做到的,定然为指挥使做到。”
顾修远眼神微动,被薛竹隐捕捉道,她心底的死灰复又燃起,果然,顾修远还是有所图。
她打起精神,脸上堆笑,认真地看向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微微笑道:“我要苏泠烟。”
薛竹隐的笑僵在脸上,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苏泠烟。”
顾修远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当初花一千两银子为苏泠烟赎身,连手都没摸到,林穆言忒小气,也不给我银子。你既然说我什么要求都可以提,那我为什么不能提这个?”
薛竹隐脸色发白,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气血上涌。风阴阴地吹动她的衣袍,她打个寒颤,这里冷得就像放了数十座冰鉴。
他怎么能、怎么有脸再打苏泠烟的主意?!苏泠烟被他和林穆言害得还不够惨吗?
她拍桌而起,指着顾修远,声色俱厉:“顾修远,你难道不知道泠烟有多可怜吗?你不知道她被林穆言折磨得生不如死吗?她被关在香辰殿时候,已有求死之意。你如今向我提这个要求,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当真是我错看了你,先前我好言好语地劝你,许给你各种好处,你都不为所动,原来是包藏祸心。像你这样无耻的人,即便是上了战场也会贪生怕死,节节退缩,真不敢相信熙州一役竟然是你打出来的!”
她的太阳穴跳动得厉害,心口跳得剧烈。
她生气到口不择言,把自己能想到的骂人的话尽数脱口而出:“你、你真是混账!畜牲!下流!禽兽不如!道貌岸然!我嫁给你我都觉得丢脸,回去我就休了你!”
顾修远笑盈盈地看她:“竹隐骂人真是好听,继续骂。”
午间的暖阳从窗子的缝隙里照进来,洒在他脸上,越过直挺的鼻梁,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笑意从顾修远的桃花眼里漫出来,宛若春山盎然,他看到薛竹隐这么气愤,好像很开心似的。
这样一张俊朗的脸,底下藏的却是蛇蝎心肠。
薛竹隐气极,四下转头,拾起桌上的茶盏茶杯一一向他摔去。
顾修远古井无波,见茶杯向他飞来,灵活地躲开,茶杯砸到榻边的窗台上,发出清脆的瓷裂声,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顾修远的手指也被划了一个小口子。
杯盏都被摔尽,薛竹隐的胳膊又酸又痛,她的气也撒得差不多了。
薛竹隐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着那一榻的碎片,真不敢想象,她刚刚像个泼妇一样摔打东西。
她恢复面上的冷若冰霜,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指挥使若执意如此,恕薛某难以从命。”
顾修远懒懒地靠着墙,无奈摊手:“明明是你能办到的事,你却不愿意,可见你一点也不诚心。”
滑稽!他明知道苏泠烟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还提出那样的要求,简直是无耻至极!
薛竹隐气愤不已,看到他那张脸都觉得嫌恶,站在这间屋子里都觉得脏了自己的鞋底!
她不欲与他再聊,转身要走。
她的脚刚要迈出门槛,顾修远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也罢,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顾修远盘着腿,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把碎成一地的瓷片拢到一堆。
薛竹隐停下脚步。
“我退而求其次,” 他顿了顿,“你拿你自己来换。”
第69章
薛竹隐把门阖上, 却没转过身来,手指屈搭在门锁上,看起来像是要锁门或是要推门而出的样子。
她低着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赶路匆忙,有几缕碎发从后脑勺垂下, 藏进衣领里, 宽大的文士袍清瘦的脊背和蝴蝶骨,背影看起来十分伶仃。
薛竹隐慢慢回过神来,刚刚他对自己的怒骂不为所动,甚至有点看戏的意思,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和她要泠烟。
他的目的,是在欣赏完自己被戳痛脚脚发疯撒泼之后, 再通过□□她来践踏她的尊严。
诚如她刚刚所说, 只要是她可以做到的,她一定满足他。现下顾修远提出她能够做到的要求,她再没道理拒绝。
薛竹隐在进这扇门之前,就已经做好被顾修远为难的打算,如今走到这一步, 她竟然有点坦然。
谁让她之前对他那么冷漠,虽然她并不活该,但如今时移世易, 她被羞辱是不能免俗的。
只是她没想到, 顾修远身上男子的劣根性如此之重,一定要在房事上羞辱她。
笑话, 他以为他睡了她, 她的尊严就被他践踏了?她权当被狗咬了就是了。
薛竹隐的心坠入冰冻的湖底,她慢慢转过身来, 定定地瞧着他看:“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顾修远眼睛的弧度向下勾,眼里的笑意浮于表面,显得似笑非笑:“我花了几万两讨的老婆,总不能亲个嘴就算了吧?”
亲个嘴……如此粗鄙的话,顾修远却说得面不改色,薛竹隐的眉头跳了跳,刚刚她的心坠入的湖底大约有一座火山,现在有隐隐爆发之势。
她沉声说道:“可以,但我凭什么相信你结束之后会发兵?”
“可以?!”顾修远得到她的应允,并没想象中那么开心。
成婚近半载,她一直很排斥与他有亲密接触,如今为了林穆言来求他,她竟答应得如此痛快。
看来他在她心中,是真的很不值一提。
他站起身来,不甘心地问道:“林穆言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你为他做什么都可以?”
薛竹隐蹙眉:“我早说过我与他不再是朋友,现在我所履行的,不过是君臣之份。”
顾修远不能忍受薛竹隐和自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从榻上跃下,如一阵疾风般走到门边,将她抵在门边,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这样才能真正看透她的心。
他迫不及待地问:“那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也会答应得那么快吗?”
薛竹隐已经做好准备,干脆放弃挣扎,疲惫地靠在门板上:“何故问此折辱于我?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何必计较那么多?”
顾修远抓住她的肩头,眼底发红:“回答我!”
“是!你满意了吗?”薛竹隐按捺不住,终于爆发,“就算坐在这里的是枢密使,是皇城司,是金吾卫,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我没得选,我需要那个人去卖命!”
“你为了苏泠烟,肯筹谋多时,和林穆言翻脸去救她;为了林穆言,肯委身于人;那我呢?我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被你放弃了?”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薛竹隐叹口气:“我所拥有的本来就很少,要做的事情又那么多,自然没有心力再去应付剩下的人。”
顾修远发了狠似的把她往门板上压,薛竹隐清瘦的脊背被门板上喜上梅梢的雕饰硌得生疼,她还没反应过来,顾修远已经严严实实地把她拢在自己的怀里,俯身下来亲上她的唇。
一阵疾风暴雨袭来,薛竹隐唇上吃痛,觉得眼前的人像饿狼见了肉似的,恨不得生吞活剥。
顾修远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受,见她死咬牙关,手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打开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