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有些黑,薛竹隐点燃置在角落的灯,旁边还有一盆清水,是供她每日换衣的时候擦身用的。
她迫不及待地解开衣带,扣子,脱下外袍,接着是里衣,她把换下的衣裳整齐地在椸架上挂好,又取了一块巾子用水打湿细细擦拭身体。
柔软的棉帕吸满清水,带着潮气滑过她的肌肤,带走她身上的汗水。薛竹隐擦拭着自己的脖颈,享受水汽蒸发带来的清爽,仿佛一天的疲倦也随汗痕尽数被洗去。
岭南产的棉帕似乎很不错,柔软亲肤,她慢吞吞地继续往下,漫不经心地想,而且棉这种布料在岭南随处可见,连老百姓都能用得起。
京都民间百姓穿的大多都是麻布衣裳,若能将棉这种布料推而广之,那岂不是造福百姓?
屏风后燃起一盏灯的时候,顾修远正百无聊赖,随手取了桌上的毛笔,想在纸上写点什么,在她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顾修远偶一抬头,竹制的屏风编得并不十分严实,她的身形影影绰绰的,顾修远甚至还能看到她伶仃的脊背上,翩翩欲飞的蝴蝶骨凸起,在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薛竹隐的身影像皮影戏里的小人似的,映在了屏风之上,虚虚地笼罩着她的身形,微微放大的影子和朦朦胧胧的身形重叠在一起,
她本就清瘦,这三年似乎又清减不少,随着外袍褪下,烛火映出她那窈窕的身形,那抹细腰仿佛盈盈一握,不堪束素。
顾修远顿住,握在手上的毛笔蘸满了墨汁,随他的手腕悬在空中,墨汁从毫毛的末端缓缓往下滑,在笔尖聚成浓重的一滴,重重地落到纸上。
薛竹隐无知无觉,专心地换着自己的衣裳。她侧过身子,把衣袍挂在椸架上,或许是衣袍的衣角拂过空气带起一阵细风,烛火微微摇晃,连带着她的影子也微微摇晃。
她脱了里衣,侧面的轮廓映在屏风上,身子薄得像纸片一样,显得身形更加凹凸有致。
顾修远握紧了手中的毛笔,眼神晦暗几分,喉结不自觉滚了滚,一些零碎又激烈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一股燥意直上心头。
脖间生了细汗,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想让凉风灌进衣内吹去燥意,可是在这营帐之中,连空气都是炙热又粘滞的。
屏风后传来细碎的水声,在他的心头溅起千层浪,顾修远的想象自己是那一滩水,被竹隐的一双素手撩拨泼溅。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很想去倒杯茶来润润自己的喉咙,但脚底像被粘住了,终究没有动。
那盏灯熄了,薛竹隐收拾好,从屏风后走出。
顾修远回过神来,慌忙把目光落回到纸上。
雪白的宣纸上,不知什么时候滴了两滴墨,在纸上洇开很大的一团,墨迹已经干了,而他一个字都未写。
顾修远看着那两团墨迹,再看看已经快干的毛笔,他刚刚手上一直抓着这支笔。
他竟没发现。
薛竹隐抱着换下的衣服走过来,顺手丢在椅子旁的衣筐里,不好意思地对顾修远说了句:“让你久等了。”
顾修远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薛竹隐歪倒在她怀里,她下意识撑着他腿,挣扎着要起来。
顾修远按住她的腰,声音有些干哑:“别动,想抱抱你。”
第94章
薛竹隐满心在想, 她和顾修远现在还是和离的前夫妻,这样搂抱似乎不妥,但抛开礼节, 她其实也很享受。
享受无间的亲密,享受离经叛道的刺激。
她提着一颗心, 尝试着放松自己的身子, 肩膀侧身贴着他的胸膛,头靠在他肩膀上。
安全落地,顾修远没有拒绝她,搂住她腰的手又收紧几分。
仿佛两人的亲密合该这样自然。
真傻,顾修远怎么会拒绝她呢。
薛竹隐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的隐忧,或许是她太害怕被拒绝了, 又或许是不大熟练, 即使是十分有把握的事情,她也会生出没来由的担心。
顾修远的心跳像一阵逐渐清晰的鼓声,身体与他紧密相贴,即便隔着胸腔,她能感受到顾修远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与她的心跳无限趋近。
她的心底像是有什么被填满了,一种飘零已久终于落地的踏实感,但很快她就委屈起来。
昨日下午, 她像是被他下了降头, 不明不白,鬼使神差的, 就想和他和好。
被死亡的恐惧感威胁着, 还有周云意给她带来的危机感,顾修远给过的那些让她浮想联翩的暗示, 和他并肩作战带来的快感和归属感,让她迫切地想抓住顾修远,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但薛竹隐其实是有点委屈的,为他那封云淡风轻的和离书,为他三年的出走。
他潇洒地一走了之,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还要强在众人面前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毕竟下人们都知道她和顾修远已经不和很长时间。
哪怕他们不是夫妻,只是朋友,他也不应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在岭南相遇的时候他还装作不认识她!
况且,况且她在看到他留下来的书法之后,曾有那么一刻笃定他是喜欢她的。
就这样还要与她和离,还要一走了之,莫名其妙。
薛竹隐想想就有点气,但是被顾修远抱得太舒服,她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等会儿再和他计较。
偏偏顾修远没有眼色,要破坏此刻温存的宁静。
顾修远把下巴搁在她发顶,人被他抱在怀里,终于有点真实感。
她眷恋依赖地抱住自己不肯撒手是真的,昨日下午吞吞吐吐的邀请是真的,刚才屏风后换衣的香艳是真的。
不是他的臆想。
顾修远蹭了蹭她的发顶,搂住她腰的手一路上移,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停下,轻轻挠了挠。
他太高兴了,恨不得化为她的发冠,她的玉佩,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和她融为一体,把亲密发挥到极致。
他兴致勃勃地问道:“今日在宁州有想我吗?”
想再多获得一点真实感。
薛竹隐像只猫,懒懒地卧在他怀里,她扭了扭脖子,不满地避开他的抓挠,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有想他吗?当然有啊。她不甘心地想。
今日她处理公务的时候想起他好几次,明明堂下跪着的是宁州太守身边贪污万钱的老吏,她还是忍不住想笑。
真没出息,这样想下去她就要废了。
薛竹隐沉默着,不想回答。
顾修远捧着她的脸,要她抬起脸来与他相对,半是调侃半是威胁:“不说就亲到你说为止。”
还没有等薛竹隐回答,顾修远就亲了下去。
他对她太熟悉了,昨日那番官方的邀请已经是竹隐能主动的最大限度。
要她说想他,那她肯定又要转过身去,纤细的手指扯着自己的袖子,长长的眼睫低垂,吞吞吐吐,句斟字酌,说完不敢看他的眼睛。
与折颜廷辩时候的那个笃定又从容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顾修远按住她的脖颈不许她躲,只在她唇上厮磨稍许,便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营帐一时安静,只有津液吞咽的声音,和逐渐升腾的热意。
薛竹隐喘不过气,微微推开他,薄唇水光潋滟,像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她语不成调,明明是赌气,说出来的话软得像撒娇:“亲也没用。”
顾修远也很狼狈,他的气息还算是稳的,只微微喘气。眼底的情欲还未退散,额角的碎发垂下来,半遮着眼睛,越发显得他的眼底黑亮深邃,胸前的衣裳皱得不成样子。
他不罢休,吻又落下来:“没用也亲。”
亲到时间似乎都是静止的,亲到这个世界只余他们两个。
最后就是餍足的两人一起瘫在椅子上平复,两人都觉得,分离一天的焦虑被这个吻缓解了一点。
顾修远克制了又克制,不去亲她的脖子。夏日衣裳单薄,亲了痕迹掩盖不住,她定然生气。
他戳戳她的腰,不甘心地问:“今日有想我吗?”
薛竹隐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她刚刚也有情动,眼底潮湿,脸颊潮红,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身上轻蹭。
但他还是想听一声。
薛竹隐被他戳一下,不满地扭了扭腰。
经过刚刚那个绵长又激烈的吻,她的心口也被打开一点,薛竹隐冷哼一声:“我才不说!”
顾修远把她往上提了提,双手交叠,不留空隙结结实实地抱住她,语气诚恳:
“竹隐,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主动提出和好我已经很高兴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要求更多,可是我很没有安全感,怕你只是一时兴起,怕你还没想好,怕你明天就不理我了。”
他垂下眼睫,有些黯然的模样:“你不许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别人,难道连听你说一声想我也不行吗?”
薛竹隐不说话,空气一时安静。
顾修远忐忑不安,他已经开始后悔,万一竹隐反应过来她其实并没有想好,那他就完蛋了。
顾修远的身子压在她身上,有点沉重,可是很踏实,薛竹隐沉默地想,他昨日接受得那样坦然,表现得那么欢喜,原来他也会惶恐不安吗?
她叹一口气,败下阵来,说道:“有想的,很多次。”
她又忍不住把心底的委屈问出来:“那你三年前为什么要同我和离?又为什么要出走?如果不是我到岭南来,你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顾修远愣住,欢喜地蹭了蹭她的发顶,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就喜欢我?”
废话,不然谁来找你和好!
薛竹隐自知露了马脚,扭过头,闷闷地说道:“不要转移话题。”
顾修远小心翼翼地解释:“因为你说要休了我,我知你早有这个盘算,林……陛下即位之后,你就不用再被这桩婚事束缚了,迟早要赶我走的。但我怎么能看你和……双宿双飞,索性我先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薛竹隐默了默,说道:“我当时以为你只是贪图我的身体,睡完就可以抛弃了。”
他们的谈话不可避免地绕到那件事情上去。顾修远当时在顾家祖宅,耐心地等了她十几日。等她终于来了,又忍不住生气,凭什么她只在用得上他的时候来找他,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她说会划清界限的男子。
林穆言什么都不用做,薛竹隐就会为他鞍前马后,而他低三下四,得到的只有她的冷眼。
就算他帮了这个忙,等这件事结束,形势大变,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凭什么?
顾修远对别人的嫉妒和对她的占有欲达到了顶峰,一门心思地想要占有她,提出了那样的要求。
他羞愧难当,低声问她:“你当时是不是伤心了?”
薛竹隐回忆当时:“苏先生为了进谏,连命都丢了,那种形势下,不管是谁我都会上的,只要我的骨气在,没人能折辱我。于我而言,那件事不过是一个交易,没什么可伤心的,但醒来看到你的和离书,我……”
明明说的要休了他的话是真的,但在看到和离书的时候,她很没来由地灰心丧气,惆怅若失。
她对□□愚钝之至,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对他有了依赖。
他抱着薛竹隐,想哄小孩似的,轻轻晃她:“我错了,都是我意气用事,竹隐别再生气了,原谅我吧!”
“我这三年过得可苦了,泠烟问起你,我只能笑着说不知道,陈先生夸你,我只能装作敷衍附和。明明希望你来找我,可你远在京都,怎么会来岭南找我呢?”
原来这三年里,他过得也不怎么样。
薛竹隐一时心软,说道:“算了,都过去了,下不为例。”
三年前的灰心丧气,是非恩怨,早就随时间变得淡薄。既然说开了,她还是想把握当下,好好和顾修远过下去。
她又严肃地说:“但我们要从此事中吸取教训。既然我们都想和对方走下去,那就应该及时沟通,不应妄加揣测,意气用事。”
顾修远连连点头:“竹隐教训得是。”
转眼半个月过去,朝廷的命令下来,三路大军拔营归程。宁州太守不日即到任,薛竹隐卸下权知宁州太守的差遣,顾修远和高积云也卸下安抚使的差遣,回京归位。
大营的饭堂内,顾修远和薛竹隐刻意拉开一丈的距离,一前一后走进饭堂。
见空无一人,薛竹隐奇道:“今日不是饯别宴吗?怎么他们都没来?”
顾修远见四下无人,要去拉薛竹隐的手,被她躲开。
他又去拉她的袖子,撒娇道:“就拉拉手,我保证,什么也不干。”
薛竹隐皱了皱眉,语气轻快:“你最近愈发放肆。”
却并未再抗拒他伸过来的手。
顾修远心满意足地与她十指紧扣,趁她不注意,又在她嘴角飞快地点一下。
薛竹隐:“你……”
桌底下传来“噗嗤”一声笑,顾修远警觉地把薛竹隐护在身后,一双鹰眼锐利地盯着桌底。
桌底气息杂乱,不止一个人。
第95章
薛竹隐躲在顾修远的后头, 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见顾修远神色轻松,并不动作, 心底有些诧异。
顾修远伸出手指头,开始计数, 一, 二,三,四,五……
陈迈从桌子底下滚了出来,头发上沾了些桌底的灰尘,衣角上还有两个脚印。他趴在地上,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和他们打招呼:“顾大哥,竹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