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天也在弹劾我——去病弃疾【完结】
时间:2024-01-08 17:18:05

  她点了点头:“好色虽不是什么大毛病,却是他为人处世的一大软肋,我会好好管束他的。”
  转到新房附近,万竿修竹在风中摇曳,鹅卵石铺的小路一路蜿蜒,引向一栋两层的小楼宛立其中,上书“万筠堂”三字。
  薛竹隐眼睛亮了,“这是哪?”
  顾叔看她颇感兴趣,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这是公子布下的书房,去边关前嘱我把这的草木都换成竹子。一晃五年,夫人看是不是还成个样子?”
  头顶一片青绿色的竹叶悠悠落下,薛竹隐伸手接到掌心。
  “万筠堂这名儿夫人瞧着是不是还挺应景,公子回来之后整天忙着布置这里,还下了好一番功夫。”
  薛竹隐想到顾修远那副浪荡散漫的样子,产生怀疑,他还会看书?
  呃,这个顾叔也不能确定,他摸摸鼻子,毕竟这布置好之后顾修远就再没进去过。
  薛竹隐饶有兴趣地推门而入,堂内布置得颇为雅致,以竹帘取代帷幔,书架与博古架间错,上面摆的多是兵书和西北风物志,还剩了一大半空着,足可书斗方的梨花木书桌上静置笔墨纸砚,两边的几上分别摆着一盆兰草和博山炉。
  屋内的陈设甚得她心,她不露痕迹地弯了弯唇角,想不到顾修远还有这样的审美和意趣。
  顾叔带她上到二楼,“公子看书要是累了,还可在此处休憩。”
  矮窗边摆了一架竹床,窗外便是竹风摇动,萧萧作响。一方矮桌上只摆了一个白瓷净瓶,一套茶具,再无他物。
  这间屋子和她那红得刺眼的赏翠轩相比,俨然是个世外隐处,薛竹隐心念微动,“顾修远来此处可频繁?”
  沐浴完,头发还没擦干,薛竹隐又登上在园子里的亭台高处,任凭夜风穿过自己的发间和衣袖。
  她身体不弱,但最怕吹风,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开始头痛。
  额头微微发烫,太阳穴突突跳动,薛竹隐心里有数,打算回赏翠轩。
  一转身,暮色四合的夜里,顾修远颀长的剪影便出现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薛竹隐看不清他的面容,声音也有模糊:“怎么一个人在这吹风?”
  薛竹隐搪塞他:“来欣赏顾府的夜景。”
  “你喜欢看夜景?”顾修远向外看去,除赏翠轩灯火通明外,其他地方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整个园子更是黑漆漆一片,更显荒芜衰败。
  要是这里的夜景都值得欣赏,那她得有多爱看夜景啊。
  薛竹隐脚步虚浮,身子一歪,顾修远大跨步及时扶住她,她的脸颊泛红,眉头紧皱,眼半闭着,很难受的样子。
  他伸手去探她的额:“你起高热了。”
  薛竹隐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被他抱起。
  赏翠轩内灯火通明,秋云坐在外间做针线,时不时向门外望一眼。薛竹隐的意思她已猜到几分,她提前备好了热水汤药,想着大人应该用得上。
  赏翠轩的门被“嘭——”地一声打开,秋云惊得针扎到手。
  他风风火火地抱着薛竹隐往里间走,衣角带起的风令角落的兰草微微晃动,行至床榻前,顾修远的动作才温柔下来,半抱着把她放到榻上。
  秋云不消他吩咐,已经去请大夫。
  薛竹隐清醒了几分,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猛咳了几声后,顺理成章地说出她打了一晚的算盘:“我不能把病气过给你,我去万筠堂住吧。”
  顾修远急着担心她的病:“那地方背阴,去了更冻着你,我身子强健得很,在这还能照顾你。”
  “不我要去。”
  “那怎么能行。”
  “我要去。”或许是因为头脑昏沉,薛竹隐想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说辞,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顾修远顿了顿,盯着她看好一会,她现在坐都坐不直,头发蓬乱,脸颊上的红晕像春日里的蔷薇,一双眸子却因为倔强而愈发黑闪。
  手再次摸上她的额头,确实是烫的。
  他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去万筠堂先住着,你在这住。”
  一整个晚上,顾修远都没再出现,只有大夫来了一趟。薛竹隐目的达成,放任自己沉浮在高热的侵袭之中,裹着被子睡了个沉沉的觉。
  第二日一睁眼,神清气爽,眉目清明,她的烧应当是退下去了。
  日影照进屋内,在窗边的榻上投下一小块柔和明亮的光斑。薛竹隐反应过来,她点卯要迟了,急急忙忙要拿挂在椸架的外袍套上。
  顾修远端着托盘推门而入,脸色比昨日冷淡许多,看着像是来找她吵架的。
  她正要套上外袍的手微微一顿:“你怎么来了?”
  顾修远将托盘放在桌上,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
  “相公来探娘子的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慢悠悠地说,“我瞧着,你是要好了?”
  薛竹隐索性把外袍又挂回去,顾修远视线跟随她,及腰的乌亮长发遮住她笔直的肩背,往下腰肢窄得就像花瓶的颈子一样,盈盈一握,不堪束素。
  顾修远回忆起,之前的为数不多的和她相见的场合,她似乎总是把自己瘦窄的腰身掩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
  他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以手支头。和她同僚的的男子们大抵成日里看到的都是一个几与男子无异的她。
  只有他知道,除去男子的衣饰后,这是怎样一具纤弱柔靡的女儿骨。
  薛竹隐转过来,肩膀塌下去,以手抚胸口用力咳了咳,眼神惊惶,语气生硬:“没好,还是难受。”
  顾修远看着她清亮无辜的眼睛,盛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几乎是抵着她的唇:“难受啊,让相公来喂你喝粥。”
  光亮润泽的白瓷将温热传到她的唇上,滚滚的瘦肉粥散发出米香和肉香,不需咀嚼,香米就会在舌尖自己化开,薛竹隐喉头动了动。
  顺着执勺的手看过去,顾修远一副关切真诚的神情,仿佛是爱妻心切,眼中明显的笑意出卖了他。
  可惜这不是秋云喂过来的,她还是皱眉侧头避开:“我还没漱口。”
  顾修远的手一僵,若无其事地把勺子丢回碗里:“原也没打算喂你,不过逗逗你罢了。”
  那更好,本来也不想让他喂。薛竹隐冷哼一声,懒得抬头看他,把碗移过来径自开吃。
  他站起身来,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袍:“记得把药喝了。”
  说完又像昨晚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赏翠轩,薛竹隐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直到两天后归宁的日子,薛竹隐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老周问她要不要再等等姑爷。
  薛竹隐估摸着他还没醒,让老周直接走就是,反正就隔两条街,顾修远爱来不来。
  马车刚要走,车轼又是轻震,顾修远匆匆忙忙揭开帘子坐了进来,周身还散着余热和汗气,似乎刚练完功。
  薛竹隐没料到他会来,讪讪开口:“你起了。”
  顾修远像是没听到她说话,阖上眼挨着马车壁睡觉。
  他越想越气,岂止是起了,一大早就起了,等着薛竹隐来请自己和她一同回娘家。
  赏翠轩那边
  热热闹闹,秋云指挥着小厮流水一样往外抬东西,他发髻梳了好几道,衣裳换了好几套,就是没人来请他。
  心里等得焦灼,顾修远索性在竹林里练剑,赏翠轩那边动静渐渐小了,他觉着不对劲,追出府一看,马车要走了,薛竹隐根本没想着叫他。
  他死乞白赖地上了她的马车,她就轻飘飘一句:“你起了”,说得好像他多么爱睡懒觉似的。
  细风从窗子灌进车内,薛竹隐轻轻咳了两道,顾修远心底纠结一会,闭着眼摸索着将窗子关上了。
  他睁开眼,薛竹隐正以手握拳虚虚掩口,他心一提,不由问道:“你怎么样?”
  薛竹隐抿唇扭头,对他视而不见,留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还真记仇,顾修远看她这样对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心情反而变好。
  他弯了弯唇,手蹭过去拉拉她的衣袖,好心情地又问一遍:“你怎么样?”
  薛竹隐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脸对着马车壁硬梆梆地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就是好多了。顾修远点点头,背到身后悄悄摩挲刚刚拉过她袖子的手,在她看不到的身后笑眼弯弯。
第13章 回门
  马车走了两条街,到薛府门口停下。按理来说女儿回门父母会在门口迎接,但薛府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顾修远不解地看向薛竹隐,薛竹隐也没想到大门居然是关着的,她心内有些不安,强装镇定下车叩门。
  一刻钟后,门方才开了一道小缝,管家萧定在门后露出一张脸,见是小姐,赶忙迎她和顾修远进去。
  府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仆人在打扫庭院,安静得很。
  薛竹隐边走边问:“今日是我回门,按规矩应当开门迎我,怎么还关着门?我爹娘在哪?”
  萧定一向是个麻利的人,今日却吞吞吐吐:“老爷一早就访白石道人去了,长公主前几日便去了林泉宫……”
  薛竹隐看顾修远一眼,轻咳一声:“我娘喜欢清静,我爹他又一心钻研学问,是以家中无人。”
  她停下来,在廊前美人靠上坐下,脚尖轻轻点地,露出难得的局促相。
  女儿回门本是家中大事,可她爹娘都不在家里等她,她虽是独女,但在家也不怎么受宠。
  她一向不和同僚多说,大家说起来是她受重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受到重视的是她肩上的家族荣耀。
  嫁给顾修远才三天,她家关系并不融洽的难堪处就暴露在他面前,还不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
  顾修远像是没察觉其中异样似的,笑意盈盈地随她坐下,像是消磨时光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
  “我看这园子里的花木种得倒是很多?”
  这园子没有布置寻常的山水亭台,倒像是个园圃,种了各色的花,眼下是四月,园角的海棠花开得正好。
  薛竹隐还没回过神来,随口敷衍道:“我爹喜欢侍弄花草,很多都是他种的。”
  “你小时候便在这里读书吗?”
  “我在我的书斋里,”她摇摇头,指给顾修远看,远处一片竹林葱茏的地方,是她的书斋,也是她的居所,“我很少到园子里来。”
  园子是用来玩乐的地方,踏入这里总会遭到父亲的训斥,是以她很少来。
  想到父亲的训斥,她又微微低下头。
  顾修远伸了伸懒腰,手腕顺势搭在她身后的美人靠上,笑道:“难怪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原来是从小就如此用功。”
  薛竹隐垂眸,修长的手垂在美人靠上,落下一个松弛的弧度。
  她无端想起一句诗:“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她皱了皱眉,往后躲了一下。
  顾修远察觉到她的后退,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来。他想了想,低声说:“我小时候经常在家中的园子里玩。”
  她敷衍地点点头,心中觉得好笑,顾修远果然从小到大都一如既往地爱玩。
  顾修远继续往下说,像在回忆似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爹离开前总是和我玩捉迷藏,让我在园子里藏好,我都在园子里睡着了,他也不来找我,还是爷爷把我抱回屋的。”
  顾修远的父亲顾起元也是年纪轻轻便在东北河关立下赫赫战功,但既是将领,想必常年离家,无暇照顾孩子。
  她进顾府前听说他娘很早就去世了,这么看来,顾修远从小没父没母的,和爷爷一起生活。他爷爷年纪大了,管不住他,才让他长成如此放浪形骸藐视规矩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正襟危坐,转向顾修远:“虽然我不情愿嫁给你,但日后我定会好好管束你,帮助你成为一个正人君子。”
  顾修远挑挑眉,和她说了半天,没想到她竟在惦记这个。
  他随意笑笑,故意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那就有劳夫人多多指教了。”
  薛竹隐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嫌恶地避开,正色道:“就现在,你身子坐直,把你轻浮的样子收起来。”
  薛竹隐此刻感觉他脸上的油要泼到自己身上来了,成日里懒懒散散的,看谁都像在调情,真是白瞎了那副皮囊。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这样。”顾修远没听她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美人靠里,转头闲闲看她。
  薛竹隐真心觉得自己也该备一把她爹那样的戒尺,这时候就可以狠狠打在他背上让他坐直了。
  看来顾修远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她索性站起来,掰着顾修远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背。
  总算顾修远给她面子坐直了些,她这才看得顺眼一点,回答他刚刚的话:“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薛竹隐很识趣地没有后面两句,接着说道:“你好歹也是步军司都指挥使,应该注意日常的行动坐卧才是,像太子那样端方有礼,才称得上是君子。”
  顾修远嗤笑一声,又懒懒地坐回去,双手枕在脑后:“你眼光可真差。”
  薛竹隐听着这话像是在影射太子,立马站起来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是诋毁太子,这是大不敬!”
  顾修远掀起眼皮淡淡瞧她一眼:“怎么,你又要写奏章弹劾我?”
  “若你再多说几句,按大齐律法,我是该弹劾你。”薛竹隐皱着眉,不想再看他。
  顾修远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也罢了,连好好说话都不行。
  想到这里,薛竹隐气恼转身,手却被身后的顾修远拉住。
  “去哪儿?”
  “我回书斋坐着,不想看到你。”薛竹隐懒得理他,甩开他的手,拂袖便走。
  书斋陈设还是她出嫁时的样子,连她未来得及收起的宣纸都还好端端地压在桌面上。
  薛竹隐来了兴致,想磨墨写几个字,手指在桌上一撇,不过短短几日,桌面已经蒙上一层细灰。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屋子顿时无处可待,要出去吧,又不想和门外那位打照面,只好掏出帕子将椅子擦了又擦,从架上抽一本书开始读起来。
  她看书向来很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将这部杂史读完。
  想到顾修远还被她晾在外边,怎么说这里也是薛府,他从未来过的,此刻一个人在外边一定孤零零极了。
  薛竹隐合上书,随手放回架子上,便打算出去看看顾修远现在在干嘛。
  走出书斋,遥遥便看见远处的廊下,顾修远仍是倚在美人靠上,漫不经心地拈着一枝海棠,目光在身边围着的几个婢女身上流连,有说有笑。
  ……是她多虑了,顾修远这种从小逛勾栏的,应当在哪里都很吃得开才是。
  薛竹隐气得立马转身,又猛地停住。
  他出去狎妓便罢了,在家养歌舞班子也罢了,如今还要把手伸到她薛府的婢女身上来,这谁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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