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忽然,外围传来几道人声,一条路自人群中辟了出来。
掌门摇着折扇,看着面前血淋淋的凄惨现场,面露惊异,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微笑着向周围人道歉:“在念虚宗里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抱歉。”
死的是穆家看中的世家,在场有不少与穆家亲善的世家修士为之打抱不平,纷纷要求掌门及各家家主给出个合理的惩戒。
毕竟秦星原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大家有目共睹,说得人多了,秦星原总不可能每一个都记着。
掌门微笑着一一听完众人的指责,面朝秦星原:“事出总有原因,秦家主,不妨说来听听。”
秦星原冷哼一声,不做解释。
小弟子被吓得不敢开口,一旁的师兄咬了咬牙,站起了身:“他说楚.....楚家不该庇佑百姓,死,死的罪有因得。”
他话音落下,在场一片哗然,刚刚还在叫嚣着要严惩秦星原的世家都噤了声。
虽然大部分世家人都是这样想的,甚至修真界内部就已经分成了两个流派,但想法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最主要的还是掌门的态度。
“原来如此。”掌门脸上的笑容逐渐冷了下来,“既然事出有因,大家就都散了吧。薛子林。”
薛子林走上前,他穿着执法阁弟子的服饰,腰间还别着一把伞状的兵器,行礼道:“掌门。”
掌摇着扇子慢悠悠转身离开,随口道:“遣人清理干净,别污了宗门的地。”
说罢,他竟是毫不在意,踏在那世家人的血上,径直走了过去。
掌门向来和善,一直以来无论面对世家还是宗门修士弟子,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面带笑容,他们从未见过掌门做出种狠厉的表情,竟然一时之间都愣在了原地。还有些想问责的世家企图阻拦,都被身边人拦了下来。
人群之中,巫家门客带着面具,低声询问站在他身旁那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家主,不管吗?”
巫家家主笑了笑,眼眸里一片漠然:“不过是死了个小世家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世家之间的利益紧紧联系着,念虚宗的掌门又是这样的态度,很难不让他们多想。
“起风了,快些进去吧。”巫家家主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眯着眼睛看着人群之中逐渐聚集起来的,穆家的爪牙,淡声道,“今夜还会死很多人。”
第139章
念虚宗执法阁头一回这样热闹。
就连没有到场的世家宗门都发来了信函符篆询问缘由, 能赶来的宗族长老们也都聚集在此,势必想问出这一场煞气暴动的因果。
臧泗被捆仙绳压着此时动弹不得,只能愤恨瞪视着自己身旁同样被羁押着的巫柳, 但他早就被堵住了嘴巴, 说不出一句话。
巫柳眯着眼睛看着坐在上首的人, 丝毫不受其影响, 甚至还能笑得出来:“还真是难得,能让那么多大人物来见小生,小生还真是……三生有幸。”
巫柳那狭长的眼眸扫过在场众人, 他虽然一直在笑, 却自然而然带着股阴冷的感觉,像是一只嘶嘶吐芯的毒蛇,让人不由得遍体生寒。
掌门和众家主坐在上首,竟还有闲心晃晃扇子,只不过他刚想说话就被一个人打断。
“大胆反贼, 谁给你胆子!还不速速交代尔等同党!”
掌门微微皱眉, 扫了眼发言的人,忘记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家了,反正又是个穆家的哪个爪牙。
宴家家主常年抱病, 巫家不涉足凡间事, 秦家一连换了三位家主,十分动荡,如今上五家, 穆家还真是颇有一家独大的气势。
明明念虚宗才是主场,这小蚂蚱就敢越厨代庖替他掌门拿主意了, 看来穆家今日还真是想借此时机坐稳自己第一世家的名声。
掌门哪里猜不出大家的想法,也察觉到了穆家主带着审视的目光, 但他却并不在乎,甚至就真的闭上了嘴,任由穆家审问。
“小生哪儿来的那么大能耐……”巫柳倾听着那人的话,却只摆了摆手,“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联系,正如同河流之于大海,终究还是会汇于一处。小生不过是有些机会,瞥到了一小片浪花而已。”
他说得云淡风轻,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容易把他人的怒火点燃,很快那站出来的世家人就忍耐不住,斥责起来:“你在……”
“一派胡言!”那世家人还未把话说完就被一个小弟子打断,众人侧目,发现开口的是一位巫家人。
他的头顶上带着哭丧脸的白色面具,浑身抖若筛糠。
“胡言乱语,这世间哪有人能够测算出这种东西,难不成你比长老还要厉害?!”
谁能张口便能推断天机,哪怕是他们族中的长老都废了半条命才能得到一点含糊不清的口喻,此人却风轻云淡说自己能依靠演算道破天机。
哪怕只是早了片刻,却也是他们想不敢想的神迹了。
一个随随便便散修就能信口道出天机,他们又怎敢在众人面前自称天道的传声人?
巫柳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不信把我抓起来就是了。啊,对了,旁边这个人就是我的同党。”
臧泗还未搞清楚情况就被安上反贼的帽子,气得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怒斥道:“你在放什么屁!巫……”
巫家家主抬手,制止了周围人的喧哗:“你叫什么名字?”
一室寂静下,巫柳垂首行了一礼,眼眸却从缝隙中透了出来正与巫家家主对视,只不过被手遮着,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成色:“小生名为,巫柳。”
周围更静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巫家家主微微一愣,而后开口道:“那倒是的确有缘。”
……
“巫柳早就死了。”
燃起的柴火发出劈啪一声脆响。
楚阑舟把玩着手里的骰子,闻言眼皮抬了抬,哦了一声就再无旁的回应。
她的怠懒显然很影响谈话之人的兴致,骰子对面的人静了静,终于切入了正题:“巫家的确有位弟子叫巫柳,命格极好,大家都期盼着他能继承下任家主之位,只不过......有些可惜。”
那是真正的天子骄子,能完美继承巫家术数的存在,只可惜,术者五弊三缺,独独他缺了命,早夭而亡,巫家家主不得已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此巫柳这个名字就变成了巫家不可提及的禁忌。
“我们也算相识了许久。你记不记得初见我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楚阑舟当然记得。
那会儿她在念虚宗也算是春风得意,最随者众多,恨她的人也多,但也仅限于此了,毕竟大家都是同门,再玩闹也不至于太过偏激。引经据典咒自己死的还是头一个。
那小修士被自己揍得满头最新婆婆纹海棠文废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腾熏裙号奇流六五凌吧八二伍包却也不放弃,一边哭得打嗝还要一边骂自己晦气,要自己离开念虚宗。
只不过这人的年纪实在太小,像个小糯米团子,楚阑舟再纨绔都还不至于和个小娃子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好几次,后来知晓他还有算命这个功能,才恍然大悟,开始往死里薅。
算监堂却中途离开的夫子什么时候回来留作业,算古板的执法阁长老又把弟子们路引藏到哪里,算宴君安的踪迹。
前两者这小修士还愿意算,算完后还喜欢踩她一脚夸自己,说自己能窥探天机,更能看出楚阑舟与念虚宗水土不和不能久留,后者是干脆不算,威逼利诱都只会窝着脑袋不张口。
好在小孩好哄,楚阑舟随口编几句就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再之后,这小孩就不见了,听说是被家里人带了回去。
“天机不可泄露也不是我随意讲的。”巫辰也显然是回忆起了自己当年做过的傻事,语气轻松了些,“凡窥探天机者必要付出代价,我那时为了让你离开念虚宗,也算是费尽全力。”
楚阑舟回忆往昔可不是为了让他跨时空碰瓷的,她用骰子点了点桌面,冷淡道:“说重点。”
“哎哎哎,别挂啊我的姑奶奶,重点这不马上就来了吗。”巫辰连连讨饶,“虽然一般人算不出来,但我不一样,我的确在术法之上很有天赋,哪怕是在当年......哎哎别挂别挂.......”
楚阑舟再拿起骰子的时候,对面明显老实了许多。
巫辰一板一眼地捧读着,语速极快:“我当时哪有本事算那么高深的东西,只不过碰巧听到了大人的断词,这才起了主意来了念虚宗。不过很可惜,命理不可改,你依旧留在念虚宗,而我则被家中长老强行带回。”
楚阑舟起了兴趣:“什么断词?”
“你身边术士那么多,应当知晓才对。”巫辰笑了笑,语气冰冷,“楚家注定会在那场浩劫之中覆灭,这便是天意,无论是楚阑舟还是楚苑,在这个世道,都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巫家长老们自然是早就知晓了这一点。”
所以巫家在后来上五家之乱后也出了好大一份力,楚阑舟冷笑一声,手指缓缓握紧。
“冰冷残酷,只论因果,不讲人情,这便是天道,这也是巫家每一个人生来就被教导应当懂得的道理。”巫辰缓缓道,“这些长老也好,宗亲也罢,只要越趋近于那条大道,就越会失去人性,这是无可避免的。”
“天道将崩,岌岌可危,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我们巫家要做的,都只有一点,那就是将事物推上它应有的轨迹。”
楚阑舟眼眸微微眯起,打断了巫辰的叙述:“你在劝我不要报复巫家?”
“我的劝谏在你心里什么时候留下过痕迹?”巫辰心平气和,“我又何必屡次三番自讨苦吃,所以我今日,只是在说巫家的家事。”
楚阑舟彻底坐直了身体。
巫家家事与她楚阑舟有何关系,巫辰突然联系她,不可能就为了叙旧或是说一些有的没的废话。
术士和一般修士不同,术士为了规避天道惩戒,往往会将真实目的掩盖在寻常的谈话之中。
楚阑舟隐约猜测到了他的目的,却不敢相信。
巫辰像是并未察觉对面人的僵硬,仍在叙述着:“也正因为这种教导太过于不近人情,术士之间,也有分裂的阵营。而巫柳,作为巫家年轻一代的翘楚,恰好走向了和巫家主流全然相反的道路。”
“我那时年岁太小,能知晓的信息有限,只记得巫柳外出历练一趟回来后就只剩下一口气,巫家倾尽全力却依旧无法挽回既定的命局。巫柳死于术数反噬,临死之前,我背着家中长老进去探视过一次,他当时形貌极其恐怖,已经不似人类了,原本眼睛的位置空空荡荡,只余下两个血洞,但他还有意识,他用力攥着我的手,对我说,他看见了天道。”
“我当时只觉得他在说笑话,术士卜算天机,看的可不就是天道?”
“可他弥留之际只留下这句话必然有他的道理,我逐渐长大,学了很多推演棋盘,越来越趋近于当初的巫柳,也逐渐明悟过来,他当时或许,真的看见了天道。”
他这话说的恐怖,楚阑舟听到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清晰的抽气声还有一阵咯咯哒哒哒的声响,是系统颤抖发出的声音。
“他下葬时是家主亲自扶的灵,拳拳爱子之心尚且可以理解,但家主却下令不可将他葬在家族陵墓之中。要知道,巫家对子嗣极其看重,如果不是犯了大错之人,万不可能不被允许进陵寝,更何况是家主宠爱的亲子。家族当时人心惶惶,唯恐他做了错事殃及家族,最后还是家主出面,稳住了局势,反正自此之后,那道断词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楚阑舟捏着手里的骰子,眉头拧得更紧:“你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他不止见到了天道,更有可能,与天道做了什么交易,这份交易的内容很危险,足以改变既定的星运,他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巫辰的声音透过骰子传来,像是在嘲弄这荒诞的命运:“可当我见到如今的巫柳之时,这份怀疑几乎被坐实了。”
死去的亲人复活在眼前,他作为术士却能更清醒的认识到这不过是披着亲人皮的怪物,巫辰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阑舟难得地张了张嘴,想要劝慰几句,却又被巫辰打断。
“楚阑舟,其实自始自终我都对你没有敌意,甚至……”巫辰语速极快,飞快的略过了之后的话没让楚阑舟听清,“我们能预测术,却并不会决定术的命途。”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否则他一个术士,想要明哲保身自然容易,他既然决心踏入尘世。自那一刻起,命星就发生了偏移。他是如此,多年之后,我亦然走了同一条道路,这便是术的报应。”
巫辰,也就是玄星阁阁主口吐鲜血,捏碎了手中的骰子。
“巫辰,你想做什么?你当初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事情?”
楚阑舟察觉到对面人的险境,用魔力感知进了手中黑骰,想要探知具体情形。
可她失败了。
这骰子只不过是一对传讯法器,被人单方面切断联系,这边的骰子也会失去原有的功能。
骰子不再旋转,而是轻飘飘倒在地上,荒境寂寥无人,只传来巫辰最后一句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日后会明白的,楚阑舟。”
“巫柳当时在既定的死局里,留下了一线生机,我效仿了他的路,也想要掰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