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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轰隆隆!轰隆隆!!
平地接连响起一声声雷声,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执法阁台前的白玉阶梯。
“反贼已经认罪!”
“这两人引煞气入关罪无可恕,理应受天道惩戒!”
“请掌门严惩反贼,抚慰民心!”
世家们气昂昂站在高台,与台下那被羁押之人对峙。
穆家家主被自己培养的爪牙簇拥在中间,甚至早已压过了掌门的气势。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动。
掌门没有,端坐在上首的各世家也没有,宴家代家主原本想遛,奈何视线鼓溜溜一转发现周围其他家主都没离开,就悄悄的挪了回去。
巫家弟子上前,低声询问家主:“不用回避吗?”
巫家从不涉足凡尘俗世,是以在这种重新规划世家格局的时候,理应回避,避免沾染因果反噬己身。
可巫家家主的视线甚至没有从巫柳身上离开,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还是太急。”
巫家那弟子不明白家主话语间的含义,不过他们巫家最习惯的就是长辈不说准话搞猜谜,闻言便退到一边,不再言语了。
果然,眼看上五家无动于衷,穆家家主终于开了口:“贼人既已伏诛,不如早点解决,腾出时间用来商讨应对煞气的法子。掌门,你看如何?”
掌门摇了摇扇子,道:“我看还是缺了点证据。”
穆家家主微微皱眉,很快就有小世家的爪牙替她将话说了出来。
“犯人早已亲口承认,还要什么证据?掌门莫不是想包庇反贼?”
“呵……”秦星原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世家人恼羞成怒,仗着有穆家人撑腰也变得不管不顾起来:“你笑什么?难道你也是他们的同党?”
秦星原没有说话,穆家家主倒是替他说了句话:“秦家主当然没有此意,我们上五家皆视煞气如洪水猛兽,自然不屑于与这种反贼为伍。”
给一个棒子打一个甜枣,算是穆家惯会用的拉拢人心的手段了。
秦星原懒得理会这种手段,抬手将刀取了用丝绢擦拭起来。
这把刀上还沾着上一个被他手刃的世家的血,小世家们一看见他这把刀,就能想起他刚才做过了什么,一时间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穆家家主被堵了回去,脸色沉了下来。
掌门面带微笑,终于肯站了出来:“自然,断案要讲究证据。”
他的视线扫过台上神情各异的众人,展开了手中折扇:“而恰好,我们念虚宗查到了点东西。”
轰隆隆!
一连串爆裂般的雷声轰然炸响在人们耳畔。
众人这才发现。
雷声好像越来越响了。
天际外雷声连绵不绝,几乎连成了鼓点。
在雷声正中,站着一个人。
明明没有下雨,他却还撑着伞,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是刚刚那个执法阁的小弟子薛子林。
刚刚才被掌门点过名,在场人都知道这人是谁,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有些人甚至走到了掌门身边,低声询问道:“掌门,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的雷来的极不寻常,现在结合形式再看,恐怕和掌门脱不开关系。
在修真界,雷无非就两种,一种是自然而然的气象变化,另外一种则是天罚。
无论是渡劫也好还是惩戒也罢天道都会降下天劫,这便是一种惩罚。
除了渡劫之外的雷劫在修真界基本可以算得上是极为严重的惩戒了,可不过是筑基期的小弟子得做了多大的错事才会被天雷这样惩罚?
就算……就算是为了抚慰刚刚那个被秦星原杀掉的世家,但如此责罚一个小弟子还是太过了。
更何况那小弟子还是被掌门叫出来顶包的。总不能就因为惩罚不了秦星原就要惩罚这个被叫出来非常无辜的小弟子吧?
念虚宗好歹是名门大家,哪怕着意想要讨好穆家,也应当端着维持起码的体面才对,哪能这样眼巴巴儿凑到人跟前去?好多念虚宗的长老登时坐不住了,纷纷围在掌门面前想要讨个说法。
穆家家主的脸色倒看上去明显缓和了许多,穆静姝掩面笑了笑,和善道:“哎呀,可怜打那么大的雷,君儿,还不快去把那弟子扶进来?”
跟在穆静姝身后的男子应了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掌门拦住。
掌门的视线扫过无动于衷的宫淮,脸上笑容未消:“不用管,让他自己进来。”
名叫君儿的男子瞥了眼穆静姝的眼色,垂手立在了一旁。
穆家家主不开口,底下念虚宗的长老们却急得团团转。掌门因为这种由头惩罚门中弟子,给足了穆家的面子。穆家人当然乐见其成,但这一道道雷劈下打的哪里是雷,这分明就是在打他们念虚宗的脸面!
念虚宗自有门规,一本总则,七本细纲,足够将门内弟子犯的所有错事及应有的处罚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其中没有任何一条,会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处罚门内弟子。
年事已高的长老颤抖着手,碍于众世家都在,想骂也不敢骂出声,只能指着掌门的鼻子,斥道:“掌门,你……糊涂啊!”
“不,你错了。”穆静姝开了口接过了话茬,“你实在是太老了,意识都不清楚了,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没有看清楚局势。”
穆静姝随手将杯子放在了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这声响似乎彰显着某种信号,很快,混迹在修士们之中的穆家死士们上前,将坐于上首的那些世家团团围住,有些弟子更是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刀抹断了喉咙。
鲜血蔓延开来,腥气浸染了整片审讯台。
在场这些世家好歹都是有修为有底蕴之人,当然不可能心甘情愿被擒,纷纷要运气奋起反抗,但他们很快就又陷入了绝望之中。
“我的灵力用不出来了!”
“我也是!妖妇,你耍了什么把戏?”
叫嚣着妖妇的那位世家长老被直接杀死。周围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一哄而散,想要逃跑或是那符箓传讯,却又绝望发现外面早已不知何时被设下结界。
因为此次案件涉及煞气这种修真界机密,在场的都是些长老掌门,甚至在来的时候还特地下了命令,禁止小弟子踏足。
如今倒是方便了穆静姝。
穆静姝摆了摆手:“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吗?不如坐下聊聊?”
这里早陷入穆家掌控之中,再反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众人在刀剑的胁迫之下,只能顺从穆家,重新坐在了各自位置上。
但他们看向没有被胁迫的掌门的眼神就不是那么友善了。
掌门被众人瞪视的目光刺得犹如芒刺在背,连忙强调道:“我不知情。”
他卖给穆家的面子还在外面走着呢,穆家虽然有些不满他撇清关系的行为,但也不在乎这一两句口舌上的争辩,穆静姝没有反驳,算作默认。
宴家代家主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会被剑指着脖子的感觉,没忍住怒斥道:“现在煞气四起,正是要团结的时候,你怎能……?”
原本仗着穆家威势,作威作福的世家被剑指着也慌了神,连忙道:“家主,您这是想要干什么?是不是有些误会?”
“正是危难之时,才需要主心骨。”穆静姝微笑着摆了摆手,穆家的刀登时收紧,在他们的脖颈上划开了道口子,“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我穆家不需要这种人。”
“家主,家主!”宴家人眼见着家主倒在地上,登时不顾刀刃围了上去,哭喊着要找医馆。
对那边的乱象视而不见,穆静姝放大了声音:“机会只有一次,谁想拥立我穆家?”
无人开口。
这份沉默显然不能让穆静姝满意。她嗤笑一声,眼角里带着算计:“无妨。今日我只是像各位掌门和家主做一个承诺,至于答应的家主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她语调压低,语气阴毒:“毕竟能活着出去的人才能当家主,不是吗?”
在场人都是人精,自然能听出她话中含义,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好办,杀掉家主我不就是家主了。”一个汉子哈哈大笑:“你说,要如何算是对你做出承诺?”
他的脸很陌生,显然不是哪个世家的家主亦或是哪个宗门的掌门,坐在他旁边的一人在这个汉子开口之后脸色发白,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很简单,在这个卷轴上宣誓效忠于我穆家就行。”穆静姝揉了揉眉心,让自己身旁的小厮递上了一个卷轴,“君儿。”
这个卷轴显然被施加了什么规则类的咒术,如果未履行在卷轴上许诺的东西,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
“你怎么敢,我待你不薄,我是你师……啊!”
那汉子倒也不含糊,飞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高高兴兴接过了穆家人给他递过来的自己家主的头颅。
那人的鲜血沾在了旁边之人的鞋上,让那人的脸色更白。
没人听从这个荒谬的计划倒也罢了,有一个人起了先例,后面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跟着效仿起来。
哪怕当真有人感念师恩,不愿动手,可切实的利益在眼前吊着,又怎能一点都不动心?
更何况哪怕真的被迫做了这欺师灭祖的决定,可一旦出了这扇门,谁又能知道呢?
“我,我写!”
“混账东西,白养了你那么多年,让我先写!”
“我,给我……我要当家主!哈哈哈哈哈!”
都不需要穆家人动手,人群中自然而然打了起来,师徒反目兄弟倒戈,有人好不容易抢到卷轴可还来不及落笔就被人硬生生拽了回来。
刺鼻血味萦绕鼻腔。
穆静姝扣着手里的茶碗,目光冰冷望向端坐在上首无动于衷的几人,笑道:“掌门,各位家主,你们决定好了吗?”
她的目光在秦星原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有些疑惑。
在她看来秦家人一盘散沙,家主还是个人人皆知的疯子,应当是最容易叛门的,却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该有多少秦家人就有多少秦家人,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反叛。
虽然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却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而已。
眼看穆静姝的视线扫到自己,巫家家主长叹一声,道:“我们巫家向来如此。只依附天命所归之人……。”
“家主。”刚刚宴家代家主的惨剧还在眼前,巫家弟子害怕他惹怒穆家主,连忙低声劝了起来。
“我便是天命所归之人。”穆静姝挑眉,打断了他的话,“天天看星星,你莫非看走了眼?”
“或许是吧。”巫家家主好脾气的一笑,施施然坐在了原地。
穆静姝接连受挫,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唯一剩下的那个掌门:“我知道你既为念虚宗的掌门肯定有诸多顾虑,只要你肯签下姓名,我们穆家承诺不插手你们宗门的事务,还会尊你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
掌门打开扇子,凝视着扇面上天下太平这四个字,笑道:“天气太冷,我的脑子不太清明,或许得再想一想。”
穆家也并非全然胜券在握,念虚宗那么大个宗门,总有在外历练未归的弟子,若这些弟子进宗门后发现了这处结界,此时他们的困境变得迎刃而解。
就比如——宴君安。
穆静姝想到这一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但很快又凝聚起来:“也好,那便听掌门的。君儿,给外面那人热一壶茶,等他进来后暖暖身子。”
“一盏茶之后,若还未做决定,就别怪我不给你们机会了。”
第140章
浓郁的茶香蔓延开来, 冲淡了殿里的腥气,君儿心无旁骛,用蒲扇轻轻扇动着炭盆。
煮茶本是件风雅事, 奈何落在了此种情景之中, 就变得讽刺起来。
执法阁供奉着历代掌门长老的遗像, 这些长老生前清廉, 死后肃穆,供奉在此是为了让后世人效仿,谨遵法度, 却没想到竟让他们目睹了这样难堪的场景。
掌门轻摇折扇, 看着眼前怪诞荒谬的一幕幕,嘴里念念叨叨。
穆静殊不明白他在念叨什么,悄悄侧耳去听,却听到掌门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列祖列宗们您也看见了, 非我也, 都是穆家干的。”
眼看他还真要胆大包天到要向那些泥像念自己的名字,穆静殊哪怕再从容自若此时都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终于开了口讽刺道:“你倒是还有闲心思。”
锋锐的剑尖抵在喉咙, 掌门拿折扇尝试去推没推动, 终于不念了,他看着那执剑的穆家人,用掌门的眼光中肯评价:“水平下乘。”
那执剑的穆家人长那么大哪里受到过这种羞辱, 气得就要提剑斩下掌门头颅,只不过刚想动手, 剑就被一道长鞭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