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筑在一旁看萧瑜又是杀敌,又是逼供,着实看得心惊胆寒,不由得问萧瑜学的武艺招式为何这样精奇歹毒,他小小年纪又为何如此杀心炽烈,丝毫不畏蹈锋饮血。
萧瑜也不好回答,随口搪塞了过去,和银筑一同进屋查看斡卓王的伤势,确认其已经无力回天。
“这下子要怎么办,我是前来找你询问答案的,怎么突然就被你拖入了政变?”
萧瑜无奈询问银筑,可是他又隐隐有些期待。
如今王城内乱,或许此时是个机会,可以让班兹遗民中的壮年男子出动,若是能就此占领王城,只要在斡卓骑兵与碓拓的军队前来接应前筑好城防,守城应当不是难事。
银筑查看了地图,便拿来自己的甲锁与盔帽,沉声道:“孩子,你还不知道斡卓贵族的这些事,刚才被你杀掉的那位二王子,他不想让斡卓并入碓拓,想要通过战争重新使斡卓立威,故而与他的父亲与斡卓王积怨许久,早就想要除掉我和斡卓王了。”
“想来他们刚才买通的我身边的守卫,在此动手,应当是想要将斡卓王之死嫁祸于我。”
这样的路数萧瑜早就已经见过了,并不感到惊讶,颔首问道:“我明白了,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应对?”
“萧瑜,请你为我照顾好宛娅,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我却利用了她,因此我不能看着她无辜受害,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宛雅很听银筑的话,放开他的手臂怯怯走到了萧瑜身边。
“可以,我答应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银筑拿起房中的号角握在手中,目光坚定。
雄浑的号角声低低吟唱,银筑牵来自己的战马,穿好戎束,砍下斡卓王子的头颅挂在马前,便冲上了大街。
斡卓人与汉人的居所不同,城中之人几乎家家养马,随着那沉闷古老的调子吹响,银筑自己的兵卫闻声而动,骑马踏入接上,高呼兵变拥立新王,直入内城。
他方才所说的话还在萧瑜耳边回响。
“我要为公主把斡卓国夺回来!”
第105章 原为双飞翼(二)
银筑领兵厮杀,城门大开,吞据在周边的虎豹狼鹰四师各为其主,进入城内作战,故而斡卓王城混乱不堪,萧瑜按照银筑的叮嘱,先带着宛娅回到客店之中,若不是冬儿在门内坚持,店家都要被城中骚乱吓得不敢为二人开门。
莫要说是店家兄妹,就连萧瑜自己也震惊不已,难道银筑真的是隐忍多年潜伏斡卓国中,暗中筹军培养自己的亲卫?可是前世为什么从未听闻此事?
银筑他似乎一直关注着自己和母亲,如此说来,他应当知道自己假死离宫之事,会不会是因为今世母亲尚在人世的缘故?
总而言之,一切的答案,还需等银筑亲口给予回应,萧瑜和冬儿安抚着不安的宛雅,和店家兄妹一起封好门窗等待。
直到街上的喧闹声厮杀声悉数休止,刺鼻的腥味弥漫,恍然若炼狱一般,几乎已经要到黄昏时分了。
未干涸的血液尚还有着生的气息,可是躺倒遍地的尸骨与间歇的□□声却毫无生气,冬儿和萧瑜一起到外面去看,却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受惊了,萧瑜安慰着她,却也想不清自己前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熟悉的场景。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自己不好的过去才是。
不过,这倒是头一次萧瑜自己不用谋划些什么,只需要安心等待结果就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萧瑜虽私心对银筑不满,却对他有着十足信任。
或许是分别时的那句话,打动了萧瑜。
似乎是店家的邻居前来报信,据说斡卓王的三位王子及其王城中的军队被屠戮殆尽,银筑的虎豹两师主力已经攻占王城,如今国城西门被围,东门与北门的亲卫军正固守城池并调兵支援西门。
萧瑜不想继续在客店中坐等战况,便让冬儿带上宛娅,三人一同骑马前往过程中求见银筑。
三人在斡卓王宫中见到银筑,他似乎在战斗中受了箭伤,见到三人平安无事,面露欣慰,随后命人带走公主严加保护,只留萧瑜和冬儿在屋内。
萧瑜看着他粗浅包扎的伤口便不由得眉头紧皱,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万幸有冬儿在身边。
她一眼便看见了银筑仍在流血的手臂,提出萧瑜的医术十分精湛,可以让萧瑜为他处理伤口。
如此一来,萧瑜自然是“看在冬儿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他为银筑处理着伤口,冬儿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最终还是银筑耐不住尴尬的气氛,主动和萧瑜说话。
“萧瑜,我还没有问你呢,这位一直跟着你的小姑娘是谁?”
“自然是我的娘子,我们可是成过亲的。”萧瑜望了冬儿一眼,语气中满是骄傲。
看银筑又要向自己提问,萧瑜便道:“你先不要问我什么,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呢,真没想到啊,你居然真的能把斡卓王城攻占下来,这些都是你自己培养的势力吗?看来是我小看你了,我还以为你是苟且偷生之辈,做了班兹的叛徒,效忠于玛哈人去了。”
“不会的,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公主和老国王的。”
他坚定地回答,转而眼神中平添了一丝懊恼。
银筑本应当是最高兴的人,可是看他神情中却并无多少喜色。
“怎么了,我看你似乎不大高兴。”
“嗯,方才一场厮杀着实惨烈……受到的损失比我想象到的还要大,就算是攻占下王城又如何,还有十万玛哈军民在西牧场与北原,更何况西门那边的玛哈贵族军还在负隅顽抗。”
萧瑜上一世不知道守过多少城池又攻占过多少城池,就连固若金汤的京城防守都能轻而易举破解,想要解决一群不懂兵术的无主军队,自然不成问题。
他提出,如果银筑信任自己,他可以帮助银筑领军击杀西门的玛哈贵族残军。
“你?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更何况,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又如何与公主交代呢?”
“殿下才不是小孩子呢,”冬儿在一旁不满地说道,“殿下学什么都很会,领兵打仗也一定会的。”
冬儿替萧瑜“嘴硬”,自然是不想让人小瞧了他,可是一想到萧瑜真的要领兵打仗去,她又觉得心慌,那些斡卓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胖壮敦厚的,萧瑜被他们围在一起,也不免打得疲累,而且战场上刀枪都不长眼,万一伤到了萧瑜可怎么办。
萧瑜自是摩厉以须,笑道:“银筑将军,我既然敢离开京城到此寻找你,那我便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与你的目的说来相似,说来又不同,我想要的,可不是为母亲夺回国家这样简单,我想要的天下可不止于小小的中原,斡卓与碓拓。”
他简单看过地图,询问过银筑的骑兵调度,便借来银筑的盔甲与战马,抽调了一支南城门骑兵,乘夜色饶行至西城门北侧的高坡前。
整顿军马后,萧瑜领骑兵从高处冲杀,银筑命西城内守军大开城门,助力萧瑜,很快银筑的铁骑军便将负隅顽抗的玛哈贵族军杀得片甲不留,缴获战马枪矛无数。
萧瑜打了一场毫无悬念的胜仗,心情很是畅快,他也不需清点兵马,便一人骑马回到了内城,冬儿远远就在城楼上看见那匹套着银盔的战马回城,连忙跑下城楼,饶过城内欢庆的民众与不断进出的骑兵向萧瑜跑去。
她很想告诉萧瑜,自己很担心他,可是看到萧瑜从未露出过的喜悦神色,冬儿也不想说这些侥幸的话了,只是一边呼喊他的名字,一边笑着奔向他。
萧瑜将自己沾染血污的盔甲脱下挂在马侧,将那砍杀至蜷曲的马刀和长矛悉数插在地上,策马奔向冬儿。
前世他打过数不清的胜仗,杀死过数不清的敌人,可是无人能与他欣赏胜利的喜悦,他只有一个人默默踏过浸染鲜血的土壤,迎着旁人恐惧敬畏的目光,行尸走肉一般不断厮杀下去。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冬儿提裙向他奔来,幽夜下空旷的原野与嘈杂纷乱的人群中,她的身体那样的小,小到几乎看不见了,可是她面上的笑容却又那么明艳,照亮了他心底所有的情愫,好像是天上银河掉落的一颗星,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的一颗。
他前世曾经无数次期待过的,在他与人决死拼杀之后,会有一个人等他归来,她不关心他是胜了还是败了,只是在乎他会不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他真的,已经等了冬儿许久,他没想到能等到冬儿回到他身边,让他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
萧瑜加快马步奔向冬儿,轻松将冬儿抱上了马,揽着她侧坐在马背上,驭马向更寂静的原野而去。
冬儿还是有些害怕这样骑马,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可是她很快意识到萧瑜的手臂将自己紧紧圈在怀中,这是绝对安全的保护,她便放开自己的手,随后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只是萧瑜虽然笑着,明净的眉宇间却隐约笼着一股愁郁,似乎在回想什么东西,这个浅浅的吻唤醒了他,萧瑜将面颊贴近冬儿,回味着那个温热的吻。
“殿下,你没有受伤吧,冬儿方才一直在城楼上看着你呢,殿下真的好厉害啊,就连行军打仗也做得这样好。”
“有你日日这样夸我,总有一天,我都要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怎么会呢”,冬儿柔柔说道,“殿下永远都是殿下,永远都是萧瑜。”
“嗯,冬儿,你能不能抱紧我一些?”
冬儿先抱住萧瑜的身子,随后小声才问他要做什么,萧瑜不多言,带着冬儿再次上了斡卓国国城西门北侧的高坡上,在此,冬儿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下山河尽揽眼底。
黑夜里的草原上,孤零零立着一座灯火辉映的城池,寒山远黛直抵高天上琳琅繁星,远处那条不知名的大河蜿蜒流淌。
“下面才厮杀了一场,到底是不大干净,可是若是再找时间带你走一次这条路,便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世上遗憾总是太多,我总担心有什么不做,就成了遗憾。
萧瑜不常说这样听来伤感沉吟的话,除非是他心情不振的时候,冬儿说自己不怕那些尸体,她的胆子可大了。
于是,萧瑜一声马哨,便带着胆子很大的冬儿骑马从那高坡上冲下,她紧抱住萧瑜的手臂,听到耳畔风声如吟,银鞍骏马犹如天上的白弧,将夜色与草原一分两半。
冬儿感觉周身的血都滚烫了几分,她抱着萧瑜小声的惊呼着,这样的感觉果然是很不一样,仿佛她现在也成了可以单手策马,手持长矛砍杀敌人的勇士了。
“怎么样,这样子是不是十分有趣?”
萧瑜柔声问道,随后抱着冬儿下马,胆大的冬儿尚还有些腿软,却还是笑着说自己喜欢,等她骑马再好一些,就可以跟着萧瑜一起这样骑马从高岗上直冲而下了。
他盯着冬儿看,仿佛来了草原后,萧瑜也变得更有野性更加恣意张狂了,他眸底似燃着一团足以要燎灼这整片原野的炙热光火,看得冬儿面颊羞红。
冬儿有些紧张,咽了咽嗓子,自己忸怩了好久才抬起头望着他的勾人的眼睛。
她踮起脚,萧瑜也顺势托抱起她,两人便亲吻在一起,仿佛这一刻天地都变成了草原上柔曼的风。
萧瑜和冬儿两人说着小话,一面慢吞吞地回到城内,银筑眼中的激赏之意几乎要溢出来,看得萧瑜都有点不好意思,只是他一开口便离不了梅妃,称赞萧瑜不愧是公主殿下的孩子。
冬儿突然想到,那是不是从前梅妃娘娘也是可以这样快乐地骑着马在草原和山林间奔跑,奋勇杀敌,可是她却只能在那片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皇宫中生活那么久,怪不得她会那样不开心。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打着班兹人的名义自立为王,还是借着铲除境内异徒的名义,维护玛哈人的统治?”
萧瑜知道,如今是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银筑的回答也没有让他失望。
“这种办法是和狡猾的汉人学的,我会推举宛娅当继任的女王,我来辅佐她,如今班兹和玛哈以及其他部族的矛盾依旧水火不容,我不能这样急迫,若是此时以班兹的名义称王,只怕那个狗皇帝会和碓拓人联合起来,将斡卓灭国。”
又是狡猾的汉人,冬儿暗暗笑话银筑将军也像萧瑜那个那鲁舅舅一样孩子气。
她在斡卓待了几日,觉得他们把不同族的人分的这样分明有什么意义呢,大家总归都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不过一边是放牛牧羊,一边是种田织布,哪里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她也和萧瑜说过,萧瑜又说他和冬儿的想法是一样的,冬儿都有些搞不明白他是哄自己开心还是真的这样想,只不过他说,等今后有机会,他便要让三国的人都和谐在这世上,谁也不必服从谁,谁也不必怨恨社,永不交战。
萧瑜还说了,这个想法是冬儿先提出来的,今后若是有人提起这是谁的功劳,便是他和冬儿一人一半的。
她在一旁想心事,萧瑜也在和银筑交谈。
“好吧,如今我相信你是能成大事的人了,母亲没有看错你,你没有辜负她这些年的信任,银筑,我相信你可以治理好斡卓国的。”
只要提起梅妃,银筑便目光沉黯,萧瑜知道,如今是时候问出自己想要得到的那个答案了。
“那柄爪刀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母亲相信你没有违背誓言,你可以放心了——”
萧瑜话锋一转,重新拿出了那个狼首苍隼戒。
“但是,我知道你心中一直都藏着一个秘密,因此无论你做再多事,也倍感愧疚,无颜面对母亲,无颜与班兹族人一同生活,对吗?”
银筑点点头,带着萧瑜和冬儿回到了自己住处,萧瑜没忘记朱进对他的嘱托,因不想让冬儿伤心,便暂时请冬儿离开一会儿,去陪一陪宛娅公主。
冬儿走后,萧瑜问道:“银筑将军,您应当还记得朱筠康吧?他后来改名为朱进,中原的先帝薨逝那一夜,你,萧竞权,还有他,你们三个都在当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