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凝重说道:“皇贵妃娘娘虽在病中,可是却没有忘记关心父皇的病情,太医告诉她,当夜宴会上陛下的吃食中可能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使得父皇口吐鲜血,昏迷一天一夜之久……”
“什么?是谁!是谁要害朕!”
萧竞权紧握住萧琳的手,怒而起身,又咳出了几滴鲜血。
众人忙劝他不要动怒,萧琳与侍女让他靠坐床头,喂他喝了些安神的药物,才让他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儿臣无能,不该远在幽州安养,才使得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此事乃是皇贵妃娘娘命儿臣告诉陛下,她称此事必须由父皇定夺。”
“这是为什么,你母妃还说什么了?”
萧琳面露难色,在萧竞权耳边低语几句,萧竞权当时色变,可是又很快藏起了眼中的情绪。
“好,很好……那么琳儿以为这件事应当交由谁来追查?”
萧琳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萧珍,萧璇看萧珍失神,便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珍这才注意到众人皆望向自己。
“珍儿你精于审问,心思细腻,父皇此次病危有可能是被奸人陷害,你愿意调查此事吗?”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父皇有命,儿臣不敢怠慢,儿臣领命,必定为父皇查明此事。。”
萧琳垂眸道:“那就劳烦你到皇贵妃娘娘那里,她正派宫人和秘卫调查此事——璇儿,你也一同前去看望你母妃好不好。”
“好!臣弟和四哥一起前去看母妃娘娘!”
萧珍答道:“是,那儿臣先告退了。”
萧竞权目送两人离开,便命人关闭了宫门,眸色一沉,问萧琳方才所言之事是否为真。
梅妃得知萧竞权在自己宫门前吐血昏厥后便察觉事有异样,故而强撑病体,派人严查当日宴席上众人的饮食以及近日来萧竞权所服用的汤药,竟然真的在萧竞权的酒盏中发现了残留的五石散与朱砂。
幸而萧竞权并未将那杯酒全部饮下,否则就是神农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酒壶中的酒,萧竞权和梅妃都喝过,其中并无异样,那么酒盏中不干净的东西,便是有人敬酒时留下的,席上走上前向萧竞权敬酒的,也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四皇子萧珍的母亲,肃妃。
肃妃也是萧竞权身边的老人了,萧竞权尚未登基之时她便已经在侧侍奉,曾育有大皇子,却因彼时萧竞权讨好太后,不顾其尚有身孕,命其前往凤仪宫侍奉在侧,孩子生下时并不足月,辛苦养育三月后便早早夭折。
肃妃为人和善谦卑,出身虽不高贵,可是也饱读诗书,年轻时温婉可人,常与萧竞权吟诗作对,很得萧竞权宠爱,只是如今色衰爱弛,若没有四皇子萧珍在,想必早就将她抛之脑后,任她在宫中自生自灭。
以至于为梅妃开办的宴席那日也是肃妃的生辰,萧竞权早已忘记。
当日,一向木讷不爱言语的肃妃却在席上格外话多,屡次向萧竞权敬酒,说了许多话,让萧竞权十分受用,还上前侍奉他和梅妃二人。
若说下毒的机会,也就只她一人能有了。
梅妃与肃妃并无交恶,也不计较从前自己被众妃排挤,肃妃也在其列,可是事关萧竞权,又有秘卫在旁,容不得她包庇,只得派人前往肃妃宫中询问。
肃妃并未隐瞒,她什么都招认了,直言此事与萧珍无关,只求一死,梅妃当然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掉,便把她囚禁于宜兰园中严加看管。
只是令人感叹,萧珍入宫两日有余,甚至前往宜兰园看望梅妃,却对自己的生母肃妃不闻不问,只一心守在萧竞权床前。
梅妃与萧珍商议,若是直接将此事告知萧竞权和萧珍,萧竞权必然会迁怒于萧珍,此后时日长久,那些与萧珍交好的朝臣每日参奏,萧竞权便又难免会怀疑到萧琳的头上去,对他再生戒心。
倒不如让这母子二人好好当面对峙,旁人置身事外便是,若是只有肃妃谋划此事,那便处置肃妃就好,若是此事萧珍真的参与其中,便由萧竞权发落。
无论如何,梅妃和萧琳没有逼迫肃妃下毒,也没有逼迫萧珍对萧琳步步紧逼,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肃妃和萧珍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望着萧珍远去的背影,萧竞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父皇,如此看来,四弟是不知道此事的,他这几日尽心竭力照料父皇,上下操劳,孝心可鉴,还请父皇不要迁怒于他。”
“你想的太简单了——罢了,琳儿不必走动了,留在这里,替朕看看这几日的政务官文,朕会让李素派人照顾好你,朕要亲自到宜兰园去!”
第104章 原为双飞翼
萧珍看萧竞权对萧琳那般关爱有加,心中无名之火愈发旺盛,可是父皇有命,他怎敢怠慢。
他从前并没有机会接触父皇的秘卫,也从未调查过内宫之事,想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能够接触内宫之人,或许对他与他今后大计有所帮助,便带着萧璇前往宜兰园面见梅妃。
两人到时梅妃正靠在扶枕上,隔着淡黄色的纱帘看去,也能见她面色青白,这是她入宫十几载来最显苍老憔悴的一次。
行礼后萧璇率先起身,跑到梅妃身边拉住她的手,用还略带稚气的音色说道:“皇母妃这几日身子怎么样了,璇儿这几日下了学堂便要去看望父皇,没能来看母妃向母妃问安,母妃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萧珍望着萧璇,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意。
果然,什么兄弟手足,什么情深骨肉,到了皇家,到了这样微妙的时候,统统都是笑话!
枉他素日对萧璇关爱有加,不顾他从前身有残疾为人讥笑,扶植他和他那不得宠的母亲在皇宫中立身,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幼弟成了这样心机深沉的人,颇有当年他好九弟那份谄媚骄纵的意味。
萧璇还是个孩子,平日里很懂事,有时总能让梅妃想起年幼时的萧瑜,堪以告慰思子之情,故而对他也十分疼爱,柔声道“母妃并无大碍,璇儿,你父皇他怎么样了?”
“启禀皇母妃,父皇他方才已经醒了,您可以放心了。”
萧璇顿了顿,低声说道:“皇母妃,儿臣的母妃和儿臣说,皇母妃的小弟弟没有了,不让儿臣提起来这件事,怕皇母妃伤心,但是儿臣还是想告诉皇母妃不要伤心,儿臣昨夜梦见小弟弟了,他说他想让皇母妃身体快些好起来,小弟弟会一直陪着皇母妃的。”
“璇儿这么厉害啊,居然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你的皇弟了,好啊,母妃听到这样的话很开心,若是你今后还梦到了他,他托你捎了什么话,便也要记得告诉母妃。”
“璇儿知道了!母妃,我们都是一家人,今后我和四哥二哥还有十三弟,还有皇姐和妹妹们,都会常来陪伴母妃的。”
梅妃笑了笑,随后问萧璇想不想去看元安妹妹,便让一旁宫人带他到别院去,和小公主一同玩耍。
待人走后,梅妃才散了两旁的宫人,和沉默许久的萧珍说话。
“珍儿,你看起来心事很重,这几日你为你父皇操劳前朝后宫之事辛苦了,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如今既然你的父皇也醒了,早些回你王府中歇息,陪伴王妃和你的幼子去吧。”
“多谢母妃关怀,方才二哥告诉父皇,说是当日宴席上父皇被人下毒,才致此急病,故命儿臣前来与母妃一同调查此事,不知儿臣要做些什么为母妃分忧?”
“……珍儿,听母妃一句劝告,你就回去吧,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梅妃望着他含意未申,无奈说道。
“为什么!”萧珍强压下心头的不满,疑惑问道:“是儿臣做错了什么吗?”
“你并未做错什么——”
梅妃正欲起身扶萧珍起来,宫门外忽然传来萧竞权的声音,他大步走入殿内,直走到梅妃身边坐下,让梅妃不必对自己行礼。
萧竞权睨了萧珍一眼,怒道:“既然他想查明此事,又为何要阻拦呢?贱人在哪里?带上来!”
梅妃没有预料到萧竞权也会前来,刚想说些什么,被他拦下,跟随萧竞权前来的秘卫首领便已经离开殿内,前往偏殿带人前来。
萧珍回身看去,发现被侍卫提来的女子正是自己的生母肃妃,一时惊愕,呆在原地。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父皇——”
“把嘴闭上。”
萧竞权齿间切出四字,登时令萧珍噤声。
梅妃得知下毒谋害萧竞权一事乃肃妃所为后,并没有过多难为她,只是命人严加看管,没有在衣食住行上有所苛待。
因而肃妃除却面容有些憔悴,看不出半点颓唐之态,甚至见到萧竞权,她面上露出笑容,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萧珍。
肃妃见到萧竞权端坐在上,满目怒火,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在原地向萧竞权行大礼,随后称下毒一事都是自己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萧珍并不知道此事。
萧竞权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犯下此大逆不道之事?
“臣妾有罪,罪该万死,又何须多言,让陛下心中平添烦恼,此事真的只是臣妾一人所为。”
“是吗?”萧竞权的目光扫过萧珍,又极为嫌恶地移开。
“朕还是皇子时便与你相识,你进入王府比圣敬皇后还要早,还在王府时,朕便待你不薄,对你宠爱有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竟敢谋害朕的性命,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毒妇!你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是不是与珍儿合谋!”
面对滔天怒意,肃妃却面带笑容,答道:“此事真的是臣妾一人所为,陛下为什么认为臣妾做不出这样的事呢?臣妾温顺忍让了一辈子,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臣妾本性并不是不争不抢,木讷任人欺辱的,何况陛下已经有几年不见臣妾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宴席当日本不是臣妾的生辰,陛下也早已不记得了,陛下已经忘了臣妾,也休怪臣妾下此毒手。”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继续说道:“若陛下一定要认为珍儿参与此事,臣妾也不怕告诉陛下,臣妾的确是为了珍儿。”
肃妃最后看了萧珍一眼,便毅然转过头,望向萧竞权。
“臣妾知道自己不得陛下宠爱,也愚笨无能,不能像宸妃,皇贵妃娘娘那样为自己的儿子铺出后路,臣妾自觉对珍儿有愧,因此,在臣妾得知二皇子颖王殿下落下残疾后,便想帮上珍儿一次,臣妾——”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殿内。
她说话间,萧竞权已一步步行至殿阶下,到她身前,抬手便是重重一掌,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这一掌萧竞权动了狠戾,肃妃嘴角当即便渗出鲜血,半晌抬不起头来。
“母亲!”萧珍已经是眼泪涟涟,带着哭腔喊道,他想冲上前去,可是他不敢,也不能这样做,他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只能为自己考量。
“你侍奉朕近二十余载,朕从未打过你,这是第一回 。”
“念你侍奉朕有功,大皇子早夭,你父亲多年来为官清正,治下廉泉让水,朕不会因此事牵罪于你的母家和珍儿。”
肃妃缓缓说道:“臣妾,谢陛下!”
萧竞权不愿再有多言,回到梅妃身边,随后对萧珍残忍地说道:“方才朕说了,此事朕不会迁怒于你,但是今后若是让朕发现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决不轻饶。”
“来人,将肃妃送回她宫中——珍儿,去送你母妃一程。”
萧珍如梦初醒,狼狈地爬上前去扶起肃妃,求萧竞权能过饶她一命,称她或许是被旁人蛊惑才做出了这样的事,却被肃妃一把推开。
萧竞权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他是要让萧珍亲手赐死自己的生母肃妃,若是他做到了,此事便既往不咎,可若是他没有做到,萧珍便自要与肃妃一同领罪。
他眼不见心为净,命侍卫将二人拖了出去,梅妃用手紧握着她身下的绣垫,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搓磨出血痕。
她降低了以往的姿态,笑着柔声问道:“陛下,真的不能——”
“此事不要再提了,兰儿,朕当日病重,还未能与你说上一句歉疚的话,朕对不住你,这几日朕在病中,你不顾自己身子不适,为朕操劳,不到两日便将此事查明,朕心甚慰,今后你要好好陪在朕的身边。”
他命旁人退下,一同褪去的还有他的帝王威严以及不动如山的气势,或许只有在梅妃面前,他才愿意显露出一点点自己的憔悴与失意来。
“朕的宠妃和儿子都想杀了朕,你知道朕心中有多么痛苦吗?朕身为帝王,身边却只有谋算和背叛,朕讨厌被背叛的感觉——如今你知道,朕当日原谅你和瑜儿,是因为朕疼爱你们二人,你如今,到底能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梅妃一愣,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过,怔怔点了点头,便被萧竞权揽在怀里。
方才看着肃妃与萧珍母子,她便想起了当日瑜儿为她扛下罪责,被人带走的场景,尽管瑜儿如今很好,健健康康的,还有他心爱的女子陪在身边,可是她知道,从前的瑜儿遭受过怎样的苦楚。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公主,害苦了自己的族人,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害了自己两个孩子,想到此处,那滴为她无辜幼子落下的眼泪终于再难囚困,烧割着她的面颊一路滑落。
“或许我们命中注定无子……朕会以太子之礼追封我们这个孩子,你养好身体,过几日天气炎热,朕便带你前往行宫避暑,今后朕也不会因银筑的事迁怒于你了。”
梅妃哪里有拒绝的余地,只能枕在他的肩头呢喃道:“臣妾,谢过陛下。”
肃妃和萧珍被送回她的寝宫后,萧竞权命人送去的毒酒和白绫已经在殿内等候二人,内侍监李素宣读了萧竞权口谕,便催促萧珍快些监刑,不要再惹陛下动怒。
萧珍声泪俱下,不肯答应,让众人都滚出去,还将那毒酒打碎,要求李素打开宫门,称自己还要见萧竞权一面。
李素命其他内侍离开,将萧珍扶起苦心劝道:“四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陛下如今可正在气头上呢,你此时过去,岂不是让陛下惩罚你吗?何况此事的确是娘娘犯下大错了……她又不是当年的梅妃娘娘,做了这样的事,终究是难逃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