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说无益,冬儿埋下头在萧瑜胸口蹭了蹭,随后踮起脚在他面颊上轻啄了一口,便跑开了。
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惦记着,为了担心萧瑜而心慌伤身,冬儿决定让自己忙起来,她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做一些好吃的,或者是写写画画,如今这些倒是很好满足,她做了许多样式精致的点心,让人送给宛娅公主一些,又拿小食盒带了一些去探望看朱。
方才从看朱口中得知,梅妃娘娘前几日不幸小产伤了身体,这件事看朱还应娘娘的要求还瞒着萧瑜,若是让他知道了,萧瑜不免又劳心伤神,他日日操心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看朱见冬儿似乎不大开心,便和她说起了一些有关梅音的事,梅音很想她,只是此次走得匆忙,看朱只能为她带些慰问的话。
他拿起一块尚还热着的点心吃了一口,笑道:“之前就听成碧说姑娘你的手艺好,今天也是我因祸得福,有幸吃上一口。”
冬儿却呢喃道:“也没什么,我也只能做一些这样的事了,做上几块糕饼,其实这些事旁人谁都做得来的,我什么都帮不了殿下。”
看朱放下那香甜的点心,正色道:“姑娘不要这样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总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还请你不要嫌卑职冒犯,只是从前只是见到姑娘的笑颜便觉得十分开心,方才见面竟然有些认不出姑娘了,总觉得姑娘不是这样淡淡愁绪的性子。”
“没有没有,不冒犯的……其实就是我每日无所事事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自己矫情起来,想一些有的没的,让自己心中不快。”
“这还不算是心事吗,姑娘可与殿下说过此事?哦,瞧我这记性,被斡卓人打了一顿,什么要紧的事都记不得了,姑娘还不知道吧,这几日你的字在京城中卖得火热,真可称得上是一字千金,就连一些朝中大臣都在探讨有关“老饕红袖”这人,称赞你文章通达,字蕴风骨!”
冬儿一双杏眼顿时一亮,惊喜问道:“这是真的吗?可是我记得离开前似乎卖得不怎么好呢?”
“这样的事我骗你做什么,姑娘可不要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你再自谦,岂不是让我们这些庸碌之人心生惭愧吗?”
冬儿想看朱道谢,下意识想去找萧瑜说这件事,这才意识到萧瑜如今不在她身边,好不容易明朗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沉郁。
好在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萧瑜的掌握之中。
当日黄昏之时,斡卓大军凯旋归来,那鲁和纳珠姐姐也与银筑将军和其他将领同列,想来此次班兹遗民们不必再继续流浪草原,他们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家园之中了。
冬儿没在众人中找到萧瑜,可是若是萧瑜真的出事了,那鲁他们应当不是那样喜悦的神色,不论如何做想,冬儿心口又是一阵钝痛,正欲找人询问有关萧瑜之事时,却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从身后抱住,随机一件皮裘披风被裹在了冬儿身上。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冬儿惊喜问道,转过身抱住萧瑜,闻到他身上比离开前多添了一些香味。
“萧瑜温热的手托住她的面颊,柔声道:“我不在这里,又要去哪里呢,外面的热闹和我可没有关系,我心里一直想着冬儿。”
“这样不好,”冬儿察觉到自己又不争气地眼眶噙泪,嘟哝道,“上阵杀敌怎么可以分心?”
那次萧瑜险些被郗骏平一剑穿心,把冬儿吓坏了,她只要做了噩梦便梦到这样的场景,这成了她最害怕的事。
“好,以后我不会再犯了,冬儿,我身上可有些血腥味吗?其实早就回来了,只是担心身上沾染了血腥味,担心让你厌烦,所以先去用了些香料,把身上的浊气去了。”
“没有啊,闻不到的,殿下身上一直都很好闻。”
冬儿不记得自己和萧瑜说过闻不得血腥味这样的话,她不害怕打打杀杀的事,她其实也很心狠的,杀鸡杀鸭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的。
“这样就好。”
他亲了亲冬儿的额头,这是临行前冬儿给他的那个吻的回赠。
这次斡卓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银筑将军也消除了班兹遗民对梅妃的误解,萧瑜看起来心情大悦,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便是没能活捉纪晏,他在亲信部队死士的护卫下逃走了,草原茫茫,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
冬儿挽着萧瑜的手和他住处走去,一面听着萧瑜为她叙述战场上的事,只是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些隐情,好像殿下他谈起纪晏的时候总是回避着什么。
以萧瑜的谋算,纪晏在城中困兽之斗,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只是冬儿当下没有细问,带着萧瑜去吃自己做好的点心。
“哦,我都忘了,如今打了胜仗,殿下是不是要和那鲁舅舅他们去庆功宴什么的?”
萧瑜吃了半块小点心,用帕子擦净了手,又擦了擦冬儿唇角边没有擦拭干净的酥粉。
“不去,你不在的宴席,我可不喜欢,人家的庆功宴,又与我与什么相干?冬儿不是已经为我庆功了吗?”
冬儿喜道:“那殿下想吃什么?冬儿给你去做,宛雅公主的人送来了一只鸭子来,这几日吃牛羊都吃腻了,炖一道鸭子汤怎么样?”
萧瑜半倚在门槛上,半揽着冬儿的腰,温声道:“不,冬儿不必费心给我做什么,我不是很饿。”
冬儿柔柔道:“不行的呀,殿下上次不还说要让冬儿多多奖励你吗?就是做一道汤,不费事的。”
“那我和冬儿一起做,先前都说好了,冬儿要教我学做饭,怎么现在冬儿的字越写越好,可是我的厨艺却没有进步,是不是冬儿没有好好教我?”
明明是萧瑜平日里做大忙人,冬儿担心他太累才不让他和自己一起劳动的,可是在他口中,似乎又成了冬儿的错处了。
“哼,我不和你说这些,反正我也说不过殿下。”
萧瑜的心思不在做饭上,见自己的小娘子又生闷气了,只把冬儿抱回来让她枕在自己肩侧。
“殿下,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但是又不想开口,那就想好了再和冬儿说。”
“嗯。”
萧瑜将其他事抛之脑后,陪她一起做晚饭,两人吃过饭后给看朱也送了一些鸭子汤,随后到城中散步纳凉,在路上冬儿小心问萧瑜纪晏跑掉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萧瑜告诉了她答案。
“一方面原因,是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在碓拓,留他一命,可以牵制碓拓王,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反攻斡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私心,也不知道怎么,我对他有些同情。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呢?”
萧瑜站在阴影中,月光将他的身形削窄了几分,话音落毕,他转过身来,握住冬儿的手。
“为什么错了呀,其实冬儿觉得,殿下没有做错过什么事的。”
冬儿不知道,萧瑜认为自己对她做错了许多事,甚至是一生一世不能弥补的遗憾。
“从前一贯心狠,只认一个杀字,但是经历了许多事后,才发现残虐不仁并非是最好的手段,只是我又担心一时心软放过,会不会在将来埋下祸患。”
他的话听起来云里雾里的,冬儿也并不觉得萧瑜从前是一个很凶残的人。
“殿下不要想得太多了,纪晏和殿下一点都不一样,放过他一马又怎么样呢,反正是他们碓拓人的事。”
纪晏是不是让萧瑜想起了自己,冬儿不太懂,她只是不想让萧瑜无端伤心罢了。
萧瑜看着她眉目间的笑意,上前挽起冬儿的手,继续向火树星桥的热闹街市处走去。
“冬儿。”
“嗯?”
“能遇到你,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活得愈发像是一个人了。”
第110章 天意何悲
碓拓国内发生叛乱之事于当日深夜八百里加急传书递送入宫,彼时萧竞权正在紫宸殿偏殿中,看着小桌前因加读功课而昏昏欲睡的萧璇面色沉重。
碓拓境内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萧竞权意料之内,可是斡卓竟敢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机果断出手,抢回被碓拓侵占的疆土,还得占相助友邦的美名,那么,如今这位掌权斡卓的默乌将军便一定不简单。
更鼓又响,萧璇因为太过疲倦,一时手臂没能撑住,额头磕在了桌角处,眉骨旁渗出了丝丝血迹,可是他却不敢怠慢,连忙跪地向萧竞权请罪,可是得到的却只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去吧,明日再来领罚。”
萧璇强忍住泪水和自己哽咽的音色,行礼后告退,他的母妃顺嫔还在跪在殿外等候,萧竞权免了对她的责罚,让她带萧璇离开,今后不许再来随意探视。
看着萧璇额头上的血痕已经被戒尺打得红肿的手心,顺嫔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谢恩后连忙带着萧璇离开,萧竞权亦行至殿门处,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神色一厉。
李素在一旁看出了他的心思,劝解道:“陛下,殿下他如今年纪尚小,已经是勤勉之至了,微臣还记得其他几位皇子幼时……学业之事陛下不必操之过急,如今还应以身体为重,只要陛下细心提点,假以时日,殿下他一定会成材的。”
萧竞权却似乎只字没有听进去,怒道:“都是朕太放纵着顺嫔了!从前让她一直在身边养着璇儿,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教成这样娇弱的性子,尽是妇人之仁!”
“娘娘她也是爱子心切,而且她也是关怀陛下的身体,才来送一些莲子汤来,她从前并不得宠,这几日被陛下封嫔,想来也是想尽心侍奉陛下,却不想弄巧成拙……陛下若是心中还有怒气,微臣这就命人把这道汤倒了去!”
李素才要行动,被萧竞权目光一扫,知道他消了心中怒气,便不再多言,立侍在侧。
“朕看你也是愈发的放肆了,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心思,难道都能欺瞒朕不成吗?”
“陛下息怒,如今时候也不早了,皇贵妃娘娘宫里的人早先来问过,问陛下今夜是否要到宜兰园休息?”
萧竞权瞥了一眼案上文书,让李素先到殿外等候,命秘卫前来殿内,片刻后紫宸殿灯火尽熄。
如今梅音在宜兰园中住下,为了避嫌,萧竞权白日里很少到宜兰园中看望梅妃,看她已至夜深仍在殿外等候自己,心中纷乱如麻的思绪终于平静了几分。
“这几日朕忙于政事,还要盯着璇儿的功课,你就不必等朕了,我们都不是年轻的时候了,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梅妃浅浅躬身行礼,点头称是,便和萧竞权一起往殿中走去。
“臣妾一个人睡不好,有时候独坐许久快到天明时才能睡下。”
萧竞权问她为何如此,梅妃答道:“是因为担心琳儿。”
他看着梅妃毫不掩饰的担忧神情,不由得笑了,无奈说无论是后宫前朝,现在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萧琳,只有她一个人敢这样说。
“因为臣妾知道陛下不是真的厌弃琳儿,一定是另有安排……可是到底日思夜想,这几日臣妾总是不安。”
萧竞权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揽在怀中,将她的发饰一样样摘下丢在一旁榻上,直到她的青丝在他指缝间滑落。
“兰儿,你怎么发抖了,你之前从不像这样害怕朕的,那日发生的事,是朕做错了,朕饮酒误事,险些伤了你,当日看见的人朕都已经让她们看好嘴巴打发出宫去了……”
萧竞权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脖颈,似乎白皙的皮肤上还留着他当日暴怒掐着她脖子留下的指痕。
“没有的,臣妾只是穿的有些单薄,方才又吹了风。”
萧竞权没等她说完,便吹灭了床头的灯烛,抱着梅妃躺下。
“你若是还没乏困,朕有些话想对你讲。”
萧竞权的手臂在她身上紧了紧,梅妃背对着她,目光和她的身体一样涣散无力。
“嗯。”
“你好好听朕说——如今京城中的天气愈发炎热了,早先就许诺过你,带你到行宫去避暑,礼部定在了明日,你要带上元安和几个侍奉你得当的侍女,至于琳儿的那个丫头就不必了,让她留在宜兰园中好好养胎,少走动些吧。”
“是,臣妾已经将去往行宫的嫔妃名册命人交给了礼部,只是这几日臣妾身子不大好,那孩子月份渐足,把她一人留在宫中,臣妾也不大放心呢。”
“不行,你一定要同朕一起,兰儿,平日里你想做什么朕都应允,只是此次事关重大,不能由着你任性,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梅妃轻应了一声,不再请求。
“你聪颖懂事,朕知道终有一日你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的,朕信任你,这几日朕会让璇儿与你多亲近一些,你要好好教导他,他不能继续和顺嫔在一起了。”
“陛下可不要再给臣妾塞上别人的孩子,让臣妾遭人嫉恨——教导好璇儿我是愿意的,不为旁求。”
“好,朕知道了,好啊……”
萧竞权摩挲着柔夷,一时不再说话了,靠向梅妃挪了挪身体,只留下沉郁的呼吸声在梅妃耳边回响。
良久,也不知道萧竞权是否睡着了,梅妃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楚的音量轻声:“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臣妾的心里,好像并没有安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