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计——密码本【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13 14:38:40

  地牢里,牛皮裹的长鞭子在盐水桶里沾了沾,划破长空落到刑架上的人身上,隐忍的低吼不曾断绝。
  “将军。”施刑的人停了停,朝着从暗道上下来的陈怀行礼。
  陈怀颔首,走近刑架上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身上已无一块好肉,破损的衣布露出的地方,翻出一片片红肉,红色里夹杂着淡黄色,生出一些腐肉。
  “三个多月了,还是不肯开口吗?”陈怀坐在那人面前。
  刑架上的人抬头,模糊看到了陈怀,低低笑起来,微弱濒死。
  “我说了,我是大炎的细作。”
  “你的主子在东边,是朝中的人,别什么果子都往大炎扔,”陈怀拿着一根沾着盐水的杆子,支起了那人的头,而后滚过他腐坏的肌肤,看他浑身发颤嘶吼。
  “陛下要是知道,他特许你挖凿来审问大炎细作的地牢,被你用来排除朝中异己动用私刑,该如何呢?”那人颤着牙笑道。
  “他怎么会知道?你告诉他吗。”陈怀收回杆子。
  “你要是不杀我,我出去之后一定让你在朝中身败名裂!”
  陈怀看了看从另一侧走出来的席连,席连是来审另一个人的,二人对视一眼就走了出去。
  这时候看守地牢的人才有了半刻停歇,一个狱卒抱着一坛酒进来递给另一人。
  “这是夫人昨日赏的,从京城带来的,快试试。”狱卒说着。
  夫人……他娶妻了,这府中多了人。
  刑架上的人沉重的眼皮忽而抬起。
  月色下,席连将那日新抓的大炎细作的情状说与陈怀,想起方才那人,叹说:“此情此景,让人后怕啊。”
  陈怀知道他所指,捏着衣袖:“我不想做第二个小纪将军。”
  他口中的小纪将军便是纪盈的二哥纪明咏,席连摇摇头:“我也不愿再看到那种事……不过说起来,当年你我投军,明咏兄对我们多加照拂。我一直有句话不敢问你,你既不疑心纪盈,为何会对她是此态度?”
  “那我该如何?”
  “恩人之妹,好歹要相敬如宾,而不是嫌她累赘吧。”席连笑。
  正是念着当年从军时纪明咏的照拂,陈怀已不打算再跟纪盈计较五年前的往事。
  他闭眸:“对纪盈来说,这桩婚事最好的结果不就是与我和离吗?既如此,何必示好。”
  “也有理。”席连点点头。
  纪盈想着陈怀昨日发热,今日应当不会早起,早晨蹑手蹑脚想要直接去公衙的时候,被一声“夫人”吓得一动不动。
  他仍在庭中练枪,深秋时月里一身薄衫被汗水浸湿,宽硕的半身若隐若现。
  纪盈忽而感觉他的手又覆上了她的脖子,全身又紧绷起来。
  “先用膳吧。”他道。
  “昨日之事,夫人没什么要问的吗?”用膳时陈怀开口。
  “问什么?”
  难道问他叫的“阿南”是谁吗?她一点儿也不想提了。
  “问我,”他顿了顿,故意吊起她的紧张,“为何要你带我离开。”
  她放了心,笑问:“对啊,为何啊?”
  “我逢酒便发热无力,是个死穴。我不愿人知道这个死穴,一直瞒着。昨日不小心用了些酒酿菜,故而请夫人帮忙。”
  纪盈木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记下了。”
  当时她太过紧张,后来回想起,这个死穴,他又为何告诉她。
  “若以后将军需要……我倒是能喝,我可以一道。”纪盈眨巴着眼说。
  她略有些卖乖的样子,也不让人生厌。
  “那感情好啊,从此以后我不必给你当挡箭牌了。”席连笑着走进来。
  陈怀白了他一眼。
  “将军,夫人,”管家近前来,“门口有人找夫人。”
  “何事?”陈怀先问。
  管家犹疑着遣散了周遭的奴仆。
  “是酒楼掌柜的家的人,来哭闹,说夫人昨日去收赋税,讨要打赏钱,逼得掌柜寻死觅活,如今人已不见了踪影。”
第8章 嚣张
  那掌柜的的一妻一妾带着三个孩子在将军府门前跪哭着,说着昨晚那掌柜的回了家,说新来的安国将军夫人索贿于他,如若不给,之后必定事事为难他们。
  陈怀侧过脸去看纪盈,后者并不慌张,开口问:“我索贿多少?”
  “当家的并未多说……”一人答道。
  “你家住哪儿?占地几何?”
  虽不明白纪盈为何如此问,那家人还是答道:“东巷,方一亩地。”
  纪盈冷笑,迈步至他们面前:“凭着你家那个商铺,地价加上屋子,左不过二十金。而至于你家的宅子,地方不好,也就顶多十金。我抬过来的嫁妆里随便挑件值钱的器皿就抵得过了,我看得上你们那点碎银子?”
  她这样一说,让人哑了口。
  “人不见了就去报官,而至于官吏贪腐,你也该去找本府监察,在此处闹什么?是平日里将军脾性太好,让你们敢来随意撒野了吗?”纪盈声量渐高。
  陈怀敛眸,以他的名声,不该有人想不开直接来此挑事。
  那便是,来此处只不过是他们想将事情闹得大些,不仅要牵扯纪盈,还要牵扯他。
  “你们不报官,我去报。”纪盈眨眼笑了笑,随手就遣了人去公衙报案,还让人去请本府监察。
  她准备去公衙时,陈怀突然拽住了她:“我陪夫人。”
  纪盈静了半晌,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那只手,吐出一个“疼”字。
  真够用力的……
  他懈了力,却并未放开,拉她往监察的府衙去。
  路上有不少围观者,纪盈想让他松开,却听他道:“此事冲着你我而来,夫人与我在外人面前总得一心才好。”
  前去报了信的下人转头来见他们行礼说:“将军,夫人。那监察又发疯,你们慢些去也好。”
  “发什么疯?”纪盈问。
  “那监察出身本地世家,开国时有世袭的子爵,一向是……”下人顿了顿。
  陈怀接着说:“一向不愿与我交往,凡有公事,必得我先等他半个时辰,以显出他身份。”
  “……你也不计较吗?”纪盈闹不懂了,这几年都听说陈怀行事不讲情面,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讨过好。昨日那些喝酒的,算是前倨后恭,也便罢了,怎么今日还有敢直接下面子的。
  “一个将死之人,不必计较,”陈怀摇了摇头,看她疑惑的样子也不多解释,说道,“夫人觉得我应当计较?”
  “传言里……你总不是这样好脾气的人。”她讪讪笑。
  这些年外面怎么传他的事,陈怀也清楚。杀俘虏,灭城烧寨之类的事他做过,战事权宜之举,被人说为滥杀无辜他也不辩解。
  只是更多他不近人情的事,是他那些所谓同僚编出来的,有的是说给皇上听的,有的是说给百姓听的。
  至于缘由就更多了,或是抢功,或是党争,争来抢去也就是那些事。
  纪盈没等他说话便对那下人道:“你去再禀一次,就说夫人我面见陛下都没等过一炷香,叫他别不知好歹。”
  来到这儿之后她每日在陈怀面前够憋着了,怎么还能碰到这些给她气受的。
  她撇撇嘴回头时才注意到陈怀正盯着她看,想起方才自己那副样子,突然心一颤,有些笑不出来。
  “将军盯着我做什么?”她将碎发撇到耳后,心虚地低头。
  “我在想夫人在府中实在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他仍旧握着她的手腕,“夫人方才行由心生的样子,实在是……”
  纪盈抬眼看他。
  “英姿飒爽。”
  他说话时不笑,不像是调侃。
  “呵……母亲总是与我说,为人妻要收敛些脾性,免得惹人厌。”
  “是吗?我以为夫人是怕我呢,”他突然往回拽了拽她,她被牵扯得与他四目相对,“我不吃人,夫人放心。别再那般小心谨慎,你装得也实在不好。”
  他也实在看不得她那样子。
  她看着他幽深沉静的眸子,愣愣地点点头。
  那监察果然没有再故意为难,只是来处理事情时脸色也实在算不上好,看向纪盈时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既然陈怀都看出她装得不好,纪盈也就肆无忌惮了,举手投足间再不那么客气。
  昨日她并未索贿的事,与她同去的那名同僚是能作证的,监察只要问过此事了,那纪盈的嫌疑就洗清了。
  沈小胖子怎么还没来……纪盈想着,只要等她的顶头上司沈潇远来了,此事也就了了。
  只是那喜气洋洋的一张胖脸才出现,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那人今日未来公衙,前去探望,已横死。”沈潇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望向纪盈。
  陈怀微皱起眉。
第9章 故梦(2)
  元清十二年五月。
  自陈怀夺魁之后的第二个月,本一触即发的战事因为大炎的老皇帝去世,新君立足未稳而暂时有了喘息的机会。
  便是这个时候,京中的人对陈怀的态度又变了变。
  本以为不过一个月他就要去边疆送死,没想到这下不用去了,且皇帝已跟身边的人说起了他想留陈怀在自己身边做禁军统领。
  那陈怀的事就不似从前了,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可要金贵得多。
  自那日后,陈怀没有再去找过阿南。
  惊鸿一瞥后,倒也无甚可留恋的。
  再见有些突然,那是四月的踏青游会上,满京城的士族男女一涌而出,在京郊柳林湖泊边郊游取乐。
  陈怀与人闲逛时,身侧一人忽而开口:“那是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草地上,三个人坐在三匹马上,扬鞭叫喊,嬉笑恣意。那杂乱的马蹄中间隐约有个绯红色的人影,随着三匹马围成的圈越来越小,那身影慌乱地寻找出路,却被逼得越来越紧,最终跌坐在地上。
  熟悉的面具,熟悉的身影。
  不顾同行人的疑虑,陈怀跑上前去正想要牵住其中一匹马,被围困的身影突然站起身扑向了一匹马。
  这时陈怀才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把弓和两支箭,她狠狠把箭插入了坐在马上的人的腿里,而后被马鸣声逼退两步又跌坐到泥泞里。
  纪盈心里只觉得真是倒霉死了。
  上回之后陈怀没去曲坊找过她,她打听到今日他要出游,跟来之后瞧见一帮人在射柳。
  射艺上她有些长处,见陈怀一行人正在朝这边走来,她就想着露一手,好引起他注意。
  谁知道没引来陈怀,反倒她赢得太多,逼得几个人气急败坏。
  其中两个她还认识,狗东西,刚才还敢捏她下巴取她面具。
  “你个唱无相戏的奴婢敢伤人!”
  见她刺人,另外两人也下了马,其中一人走向她骂道:“来人,把她给我捆回去好好收拾。”
  真是活腻了。
  纪盈捏着箭簇就想冲上去戳他眼睛,身前被猛地一挡,手腕被死死拉住。
  “秦公子,这小戏子不懂事,您就大人大量,别多计较了,还是先给那位公子看伤吧。”
  陈怀一把将纪盈拦在了身后,对着那发怒的秦公子说道。
  “怎么?你们认识?”秦公子见陈怀眉头微蹙,似乎难以解释他们两个的关系,不由得笑道,“你们俩身上还真是一个下贱味道,应当相投得紧。”
  另一男子注意到他话语里的不妥,踹了他一脚。
  纪盈咬着牙想着,这姓秦的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考了三次科举,回回名落孙山,自家叔父是出题人那一回,都漏了题给他,却因为一笔烂字被皇上直接略过了,还有脸骂别人。
  她急得要去踹姓秦的,被陈怀抱住了腰,她两只腿悬空一击落在他怀里,耳边他无奈的一句“你乖一点”。
  周围人见状倒是打起了圆场,好在那人伤得不重,此事暂且作罢。
  坐在湖边,绿波掩映里,陈怀捏着她的掌心将药膏涂抹在她方才受伤的地方。
  “方才射柳是你赢了?”他低眸问。
  今日一身绿衫子,倒像个温润少年。陈怀生得一副轮廓分明的端正样子,如今阳光下这么一看,倒多了几分清俊。
  她直直看着点头:“是我啊。”
  “你们戏班子教射箭?”
  “不教。但我家以前是军户,我爹教我用好多武器的,什么刀枪剑戟……”
  “你都会?”
  “嗯……我都学不好,”她挠了挠头,“我有个姐姐,还有个二哥,我姐姐学问好,我哥哥的武艺也好。但我资质平平,什么都学不好,十八般武器学了个遍,也就射箭上得了台面了。”
  大姐十二岁时就得了本朝大学士的赏识,十五岁获誉京都才冠,少有同龄男子能比过。二哥十四岁的时候就赢了当时的禁军统领,十六岁上战场,无一败绩。
  而她实在是个迟钝的孩子,两岁才开口说话,五岁了诗词也背不了几首。她有努力学过,严寒酷暑,站在廊下握书举刀。
  那时请过的老师无一不夸她勤勉。
  也就只有勤勉。
  回忆起这些事她莫名有些难过,摇了摇头不再想,陈怀却问:“你家听起来还算富户,那你为何当了戏子?”
  ……露馅了。
  “我碰到大灾,跟家里人走丢了,就在戏班子糊口。”她解释着。
  陈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拿出手帕给她包好:“我家曾经也是军户。”
  “我知道,你爹当了逃兵,你娘是妓,后来带着你一起发配为奴,三年前你被一个将军带回了到了京城府里做事。”
  他手一顿。
  纪盈也一愣,而后抽回手:“对不住,我也是听人说的。”
  满京城都是这么传的。
  “也没说错。”他淡淡答。
  “那你爹娘呢?”
  “那也不是我亲爹,我娘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却只有我爹一个逃兵肯照顾她。爹在五年前就死了,娘……三个月前去世了。”他想起娘亲死时的情状,眉眼多了分冷意。
  “三月前……那不是你在街上救驾时吗?想来是你娘冥冥中保佑你。”纪盈回忆道。
  一个奴隶是没有资格参加比武的,偏偏那日皇帝的车马在京城街上失了控,陪同主人出行的陈怀拼死从马蹄下救下了皇帝,才得了那个机会。
  “你胆子也挺大的,那情况把禁军都吓傻了。”
  陈怀抬眸看她,淡笑:“我当时只知道,若我想出头,不落得草皮卷尸,那一刻便一定要拼死一搏。”
  他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本就没有后路。
  他眼里露出的狠绝让纪盈有些惊讶,她印象里逆来顺受的呆子,原来还有几分心计。
  “怎么了?”他看她,柳丝下她的面具都鲜艳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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