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坐在地上,靠于珊瑚墙上,云莺从来没见过这样脆弱的沧溟,此刻的他,和当时失去父亲的她,也没有任何分别,云莺心中怜悯,于是悄悄走了过去,坐在沧溟身边,不发一言,只是静静陪着他。
沧溟并没有赶她走,他也没有说话,良久,才哑着声音开口:“这是我第二次失去父尊。”
他说的第一次,应该就是百年前,擎轩被沅湘所伤,终至不治,沧溟道:“但是这一次,我却觉的比上一次还要难受。”
怎么能不难受呢?上一次沧溟将失去父亲的哀伤转移到对姐姐和母亲,还有人族的恨上面,这一恨,便恨了百年,而这一次,他不但又一次失去了父亲,而且还得知,父亲已经原谅了姐姐,原谅了母亲,更没有想过报复人族,就留他一个,如同怪物一般,都不知道去恨谁了。
沧溟道:“百年前,父尊将龙鳞剑留给我,我以为他这是看重我,才将自己的护心鳞锻造成宝剑送于我,可没想到,这龙鳞剑只是一个承载他神识的容器,他真正要做的,是寻回溯回灯,央求母亲的原谅,而我,只是为他守了一百年龙鳞剑罢了。”
云莺终于道:“你不要这样想,你父尊定然是爱你,他没有你想象的这么不在意你。”
“他如果爱我,就不会在他神识即将消散的时候,只顾着请求母亲的原谅,却连只字片语都吝啬留给我。”沧溟道:“他最爱的只有母亲,最愧疚的也只有母亲,而不是我。”
沧溟还记得,父尊对他极为严苛,幼时非打即骂,但纵然如此,他仍然最敬佩父尊,并且十分渴望得到父尊的承认,当得到龙鳞剑的那一刹那,他的兴奋之情是无以言表的,他以为父尊终于认可了他,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保管龙鳞剑的工具罢了。
云莺道:“你不能这么想,你忘了龙鳞剑曾好几次救过你,不说其他,就说九重天和海族,想得到龙鳞剑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你父尊仍然选择了你,他是认可你的,况且他若不爱你们姐弟,他完全可以帮你杀了沅湘,但他为何又要原谅沅湘,为何又在帝江之战中希望你们姐弟摒除心结?要知道,沅湘可是杀了他呀!只不过,就如同你所说,他对于你母亲的愧疚,实在太深了,深到他穷尽心力只为求得一盏溯回灯,沧溟,如今你不应耿耿于怀你父尊逝去前没有留给你只言片语,你应该以他为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才是你父尊愿意看到的。”
云莺说着,沧溟就安静听着,云莺说完后忐忑不已,生怕沧溟一时偏执生了气,但没想到沧溟只是垂着头,安安静静听着,云莺心里有点打鼓:“沧溟,你要是觉的我说的不对,那你大可以告诉我……”
她话还没说完,沧溟忽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抱她抱的很紧,就像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云莺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沧溟却道:“不要动。”
他闷闷的:“云莺,这世上,我只剩你一个了。”
沧溟很少这般直截了当说出自己心思,他对云莺,也只有在碧波寒潭时说出一些肺腑之言,其余时候,都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爱到不行,但嘴里却说着一些惹云莺生气的话,这算他第二次说出肺腑之言,云莺觉的有些许感动,她没有再挣扎,而是任凭沧溟紧紧抱着她,沧溟又道:“云莺,你答应我,你永远不会像父尊那样离开我,也永远不会像母亲那样抛弃我,更不会像阿姐那般背叛我。”
父尊,母亲,阿姐,这是沧溟最亲近的三个人,也是带给他伤害最深的三个人,抛却沧溟少年海皇的身份,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被最亲之人不断离弃的可怜人,云莺抿了抿唇,她轻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抛弃你,更永远不会背叛你……”
第45章
那天晚上, 云莺陪了沧溟整整一夜,沧溟只是抱着她,却什么都没做, 仿佛只要她在身边, 他就又重新拥有了全世界, 说到底,他其实是一个很缺爱的少年, 如今他所渴望的都离他而去, 天上人间, 他只剩下一个云莺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恐惧云莺的离去,沅湘所说的那个秘密, 他更加坚定不会告知云莺了, 他父尊擎轩莫要强求的教训,他是一点都没有得到。
但是云莺对此一无所知, 沧溟彻底失去了父尊, 这让她联想到了自己, 她也彻底失去了爹爹,她对沧溟的心情感同身受, 沧溟央求她留在陪他, 她也再没有拒绝,而真是就安安静静呆在沧溟身边陪着他,两人的距离无形之间也拉近不少,不再是沧溟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数十日之后,沧溟的心情终于缓解了些, 而云莺在沧瀛海呆的久了,难免有些烦闷, 这也可以理解,沧瀛海再好,那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陆地,在人族。
沧溟也看出了云莺的思乡之情,他道:“你若想回陆地,那便回去吧。”
云莺有些诧异:“可是你一到陆上应龙之力就被封印,着实有些危险。”
沧溟本意是想忍痛放云莺离开,但他琢磨了下云莺的话,云莺是下意识就觉的他会陪她回陆上,这也代表着她在接纳他,他心中高兴,于是道:“就算我应龙之力被封印,这天上人间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无需担心。”
云莺想想也是,她雀跃道:“好呀,那我想去看看觅霞姐姐,哦,还有青霓。”
云莺念念不忘觅霞,她也格外关心海蛇妖青霓和息国太子息霁的命运,虽然青霓曾经骗过她,但云莺早忘了这件事,息霁和她之前身不由已的境况太像,她不自觉就对他产生了共情,所以希望他能和真正爱的人,也就是青霓在一起,他二人的境遇,云莺很是挂心。
沧溟道:“好,那我们先去看觅霞,再去看青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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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溟的行动力很快,当天都带着云莺去了岸上,觅霞和青霓的踪迹都不好寻找,一个是要躲避九重天,一个是要躲避沧瀛海,都在竭力隐藏自己的行迹,但觅霞当初和云莺在凫徯鸟巢穴的时候就和她提过自己的住所,她说那是一个杜鹃花盛开的地方,在九州,没有一个地方的杜鹃花有她定居之地的好看,所以云莺买了一本九州地理图志,稍一查探,就找到了觅霞的所在之处。
那是大夏一个叫映山村的地方,这村落不算富裕,物产也不丰饶,但是出的寒门英才却很多,传言前朝一位探花郎就在此地教书,而且他教书不收一两银子,只收些米面蔬果等果腹之物,就算是一个乞丐也能听他授课,拜他为师,这位探花郎也算是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受人尊重。
云莺知道,这位探花郎定然就是觅霞的夫婿了,她在路上对沧溟道:“觅霞姐姐的夫婿是不是很了不起?”
沧溟不屑道:“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觅霞被凫徯鸟抓走他也救不了,只能傻呆呆的等,所以了不起在哪里?”
云莺道:“他又打不过凫徯鸟,你不能以你的本事来要求他,在我看来,觅霞姐姐的夫婿不慕富贵,有教无类,帮助多少穷苦子弟改变命运,他就是最了不起的人。”
沧溟不置可否,云莺知道沧溟只尊重强者,她信心满满道:“等着吧,你很快就知道,不是灵力高才了不起,没有灵力的人族照样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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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来到了觅霞的住所,觅霞住所是茅草、木头简单盖成的房子,看起来十分简陋,远不及沧瀛海的豪华,更不及九重天的精致,但是房子四周却栽满了开的艳红的杜鹃花,足以见主人的用心,庭院里是一个很小的菜园,栽着碧油油的蔬菜,房子后面是一片广袤的田野,金黄的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房子前面则是一条潺潺小溪,水声叮咚,清脆悦耳,沧溟不由心想,这地方虽然简陋,但还算有一番恬静之美。
觅霞的一儿一女在庭院里快乐的玩耍着,觅霞则在院中包着饺子,她的一双儿女玩累了就跑过来嚷着也想包饺子,觅霞便教他们包,但孩童天性玩心大,没包几个又觉的厌倦,兄妹二人又嚷着不包,转而去玩耍了,觅霞也不生气,而是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含笑看着他们。
云莺驻足良久,她道:“真羡慕觅霞姐姐。”
沧溟道:“这两孩子这么顽皮,有什么好羡慕的?若换成我是她,早打他们一顿了。”
云莺白了沧溟一眼,也没理他,就自顾自走过去,然后在门口驻足喊道:“觅霞姐姐。”
觅霞疑惑抬头,待见到是云莺,她瞬间愣住:“云莺妹妹,是你?真的是你?”
觅霞忙放下手中活计,亲亲热热小跑过去,她拉着云莺的手,上看下看,给云莺都看的不好意思了,她才道:“你的伤都好了吧,当时你受了重伤,我可担心了,想等你醒来再走,但是……”
她想说但是被沧溟赶走了,但下一刻她就看到脸色不善的沧溟,于是马上闭了嘴,而且面上还露出惊惧神色:“你……”
云莺忙道:“觅霞姐姐,你不用怕他,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来看看你。”
沧溟没有反驳,觅霞何等聪慧,她立刻瞧出了云莺和沧溟的暧昧,于是心领神会,她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吃个便饭,叙叙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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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觅霞家的庭院,就变成了觅霞、云莺、沧溟一起包饺子的场面。
云莺以前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连碗都不会洗的,但三年的女奴生涯早将她磨砺的什么都会做了,所以包饺子对于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倒是沧溟,是真的没有干过……
沧溟打架在行,包饺子是真的不会,他按照觅霞说的,将剁好的馅料放在饺子皮中,然后从饺子皮的边缘开始向内捏出花边状,将馅料包裹住,但是沧溟却不会捏花边,虽然勉强包成功,但每一个都奇形怪状,奇丑无比。
云莺笑的前仰后合,沧溟没好气道:“笑什么?”
“笑你堂堂海皇,不会包饺子。”
沧溟哼了声:“海皇不需要会包饺子。”
“好呀,那你等会不要吃。”
沧溟生了气:“不吃就不吃。”
觅霞赶忙打圆场:“包的丑一点又没关系,反正能吃就行。”
沧溟听到这话,更着了恼,于是也不急着包了,而是一直在琢磨怎么包的好看一点,他不想被云莺笑话,于是一人拿了些饺子皮,拿了些馅料,到角落去仔细琢磨去了。
第46章
沧溟去了一旁, 觅霞终于有机会和云莺说悄悄话了,她轻轻戳了下云莺,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云莺没听明白。
觅霞朝奋斗在包饺子中的沧溟努努嘴:“和他。”
云莺这才恍然大悟, 她脸颊飞起红晕, 低头小声道:“还没有呢。”
“没有?”觅霞不信:“我是过来人, 我看这不像没有的阶段。”
“我只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云莺说着沧溟的剜心之举,最后她道:“他将心都掏给我了, 所以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觅霞听完, 叹道:“这海皇尊上看起来冷冰冰的, 没想到一旦动了心,疯魔起来比谁都厉害。”
云莺道:“我本来不愿意再相信感情这两个字的,但是, 我又觉的, 我可以相信他。”
觅霞鼓励道:“你这样想是对的,人不能因为跌倒过, 就害怕走路, 云莺, 你的确被背叛过,但不应该因为被背叛, 就再也不相信爱情。”
云莺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而且,我想劝服沧溟,彻底放弃解除因果血咒的想法。”
觅霞吃了一惊:“放弃解除因果血咒?他愿意吗?”
“换做以前,我也觉的这是天方夜谭。”云莺看了眼皱着眉还在包花边的沧溟:“但我现在觉的,这未必不能实现。”
云莺又对觅霞笑道:“这就是我此次前来寻找你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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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晚饭时间, 觅霞的夫婿还没有回来,但因为怕云莺腹饥, 所以觅霞还是先煮了饺子,招呼云莺等人吃饭,云莺不安:“觅霞姐姐,不用等你夫君回来吗?”
觅霞笑了笑:“他经常这样,和学生讲课讲到忘了时间,所以不用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一行人坐于桌前,两个稚童也不用觅霞费心,而是很乖的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沧溟因为怎么包都包不好花边,心情实在称不上愉悦,觅霞的儿子看了看他,大气都不敢出,但是觅霞的女儿却笑嘻嘻夹了一个饺子,放在沧溟碗里:“哥哥,吃饺子。”
云莺刚想阻止,因为沧溟向来不喜人族,所以更不会愿意吃人族筷子碰过的东西,若他不吃,这女童难免会伤心,她于是想将沧溟碗中饺子夹出来:“我来吃吧。”
但是没想到沧溟却将她筷子推到一边:“这是给我的。”
云莺愣住,沧溟已经慢条斯理吃下饺子,云莺本来诧异沧溟举动,但想了想,又明白沧溟大概是不想在觅霞面前下了她面子,她于是会心一笑,又夹了个饺子,递给沧溟:“这个也吃了吧。”
沧溟面无表情,但仍然吃下她夹的饺子,云莺则瞧着煮好的饺子,特地去挑那些花边捏的很丑的,她吃了一大口:“唔,觅霞姐姐,真好吃。”
表面是在夸觅霞,实际是在夸沧溟,沧溟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他低下头,借咬一口碗中的饺子掩饰,但嘴角却仍然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的笑意。
觅霞看在眼里,她抿嘴一笑,于是将沧溟包的饺子全部夹给云莺:“喏,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觅霞语带双关,云莺闹了个大红脸,她忙扯开话题:“觅霞姐姐,你夫君怎么还不回来啊?”
觅霞刚想说什么,却听到有人敲了敲门,原来是隔壁的赵大婶,只见赵大婶提了一条大鱼:“觅霞妹子,这是我家那口今天下午钓的鱼,给你们。”
她进了屋才发现云莺和沧溟,两人衣着比穿着简朴做村妇打扮的觅霞要华丽不少,赵大婶惊道:“这两位贵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