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这样说,可眼中还是氤氲得很。
正说着,便见兜兰走了进来,她向众人行了礼,方道:“沈姑娘,东西已收拾好了。”
陆老夫人道:“去吧。”
菱歌缓缓松开陆老太太的手,道:“外祖母,两位舅母,还请你们费心照顾淮序,他年纪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
覃秋和思夏领着淮序站在不远处,三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尤其是淮序,小小的一张脸都哭皱了。
陆老夫人远远的看了淮序一眼,道:“好孩子,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日,淮序就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决没有人能委屈他。”
菱歌感念道:“多谢外祖母!”
苏纨摆了摆手,道:“你且安心在宫中,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了。旁的不敢说,淮序的吃穿用度,他玩什么吃什么,读什么书,都和予和他们是一样的。”
“是。”菱歌道:“舅母持家公道,我很放心。”
苏纨笑笑,道:“你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若当真受不了了,便差人告诉我们,我们总能想法子把你保出来的。”
陆盈盈哭着鼻子道:“做什么去那劳什子的地方,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不好吗?”
“不许胡说!”苏纨啐道:“你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哪里懂得你表姐的辛苦?她若不如此,她的前程,将来淮序的前程,要如何?”
“不是还有大哥吗?”陆盈盈抽泣道。
提到陆庭之,菱歌不觉心头微颤。
“盈盈!”
菱歌见苏纨还要再训斥她,赶忙拦住了,温言道:“盈盈,我之前和你们说,凡事都要靠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如今,我做给你们看看,好不好?”
陆盈盈吸着鼻子,道:“好是好,可是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会常回来的,就算你嫁了人,我也要去你婆家见你呢!”
“表姐惯会打趣我的。”陆盈盈说着,却破涕为笑了。
菱歌见状,也就安下心来,又嘱咐了覃秋和思夏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却不是鹅毛大雪,反而淅淅沥沥的,像是雨,却比雨更凉些。
菱歌站在门廊上,抬头望着天边,伸手去接那雪。雪很快落在她掌心,只一瞬,就化了,再也消失不见。
也许,她与陆庭之就是这般,露水情缘。现在正好,他们终于走到自己注定要走的路上去了。
“等等!”
陆辰安急急跑了过来,他刚下朝,身上还着了朝服,肩头落满了雪,湿漉漉的。
他停在菱歌面前,低低的喘息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才红了脸,挤出几个字:“这就走了?”
“是啊,”菱歌故作轻松,道:“不过也没什么,等过些日子,总会再见的。”
“过年的时候,能回来吗?”他问。
菱歌道:“也许要留在宫里陪娘娘……”
陆辰安了然的点点头,旁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他只是看着菱歌,从眼睛到耳朵尖都是红的。
“我……”
他正要开口,便见陆予礼也跑了过来,道:“二哥的马骑得飞快,我可赶不上……也难怪,二哥是有要紧的人要见,有要紧的话要说……”
“闭嘴!”陆辰安打断了他。
陆予礼看着他二人的模样,道:“不会吧,二哥你什么都没说吗?”
“我……”陆辰安想要争辩,菱歌却笑着道:“我该走了。”
她望着陆辰安,眼睛明亮而干净,不带半分杂意。
陆辰安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保重。”
陆予礼道:“二哥不是该说,菱歌在宫中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菱歌笑笑,道:“二表兄的心意我都明白,也不必多说了。两位表兄也是一样,等到两位表兄成亲的时候,我定会回来讨杯喜酒吃的。”
陆辰安听她说着,脸“蹭”地一下红了。
陆予礼拼命朝陆辰安使着眼色,可他却只是垂着眸。
菱歌见状,只微微行了礼,便随着兜兰一道离开了。
*
直到上了马车,菱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兜兰将暖炉递到她手中,道:“姑娘别担心,您与娘娘表面是主仆,实则是姐妹,娘娘是极心疼您的。您若是想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是想家人了,随时回来也就是了。”
菱歌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既然想好了要与宁姐姐一道,便与他们纠缠得越少越好。”
兜兰心里明白,菱歌与霍初宁要做的事并不容易,不觉叹息,道:“奴婢瞧着陆家上下待姑娘都是真心实意的,实在替姑娘可惜。”
她说着,欲言又止的看着菱歌,最终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去。
菱歌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只是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们都知道什么日子是好过的,什么日子是不得不过的,你选了陪宁姐姐,我选了入宫,都是一样的。”
兜兰道:“姑娘你不该懂得这些的……”
菱歌道:“我也不想懂,可到底还是不得不懂了。”
“奴婢瞧着陆家二公子待姑娘似乎是……”
菱歌神色微凛,道:“兜兰,你若真心待我好,便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我只是陆家的一门亲戚,再无旁的牵扯,明白吗?”
兜兰正色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的。不该说的话,奴婢一句都不会说。”
菱歌点点头,掀起帘栊,凝眸向外看去。
若她当真只是沈家孤女,也许她会为自己盘算,能嫁给陆辰安,已是她能够选择的夫婿中的最优选。可是现在,既然上天给了她为父亲平反的机会,那么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闯一闯。
而儿女私情……
她冷笑一声,她这样的人,还配去想什么儿女私情?
马车外风雪正浓,街上的小摊贩都忙着收罗自己的东西,连叫卖声都渐渐止住了。
“哒哒!”
远处传来如战鼓般雷动的马蹄声。
在京城里,这样的马蹄声只有……
她心头一窒,却没把帘栊放下去,反而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队人马来得极快,也走得极快。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看见一张黑色的大氅从她眼前掠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是陆庭之吗?
她不由得去想。
他赶得那样急,是为了去见她吗?可他又怎会不认得宫中的马车,又怎会不知道她已离开了陆家?
她怔怔望着那队人马离去的方向,直到街上再无那行人的影子,她才回过神来。
“走罢。”她轻声道。
兜兰有些担忧的望着她,道:“姑娘……若是后悔了,还来得及。宫门一入深似海,娘娘的苦奴婢都看在眼里,实在不忍心姑娘也受这种磋磨。”
菱歌摇摇头,道:“走罢。”
兜兰叹了口气,向车夫道:“回宫。”
“是!”那车夫应了,手一扬鞭,整驾马车便掩在风雪里了。
“方才那些人,大约是锦衣卫吧?”兜兰想引着菱歌说些话,因此找起了话头。
“我没看清楚,可那样的马蹄声,大约是锦衣卫才能有的。”
兜兰见她来了兴致,不觉压低了声音,道:“听闻昨日梁厂公告了锦衣卫一状,想来今日锦衣卫有的忙呢。”
“哦?”菱歌抬起头来,道:“什么状?”
“听说梁翼死了,死在了诏狱里。”兜兰看着她的眼睛,道:“据说……东厂刚刚查出梁翼身后的人,他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狱里。梁厂公本就与陆指挥使不睦,便趁此机会狠狠告了他一状。”
“什么?那陛下如何反应?”菱歌呼吸一窒。
“陛下震怒。”兜兰道。
第29章 风波
菱歌抿唇不语, 她看着掠过车窗外的天空,微微的有些出神。
云朵重重的压下来,劈头盖脸的,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兜兰道:“姑娘, 这看着是要变天了。”
“是啊,要变天了。”菱歌说着,转头看向她,道:“娘娘希望我去哪个局?”
后宫有六局,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各司其职,各不相同。
兜兰道:“娘娘私心里是很想把姑娘留在自己宫中的, 可若姑娘在永宁殿, 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菱歌道:“我省得的。”
更何况, 只要能帮上宁贵妃, 她本来也没什么不肯做的。
“娘娘希望,姑娘能去尚食局。”
“好。”
*
尚食局。
宁贵妃上下打量着菱歌,她已换了宫装,虽然与旁的宫女穿得一般无二, 可在人群中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娘娘放心, 奴婢定会好好照顾沈姑娘的。”杨尚食道。
宁贵妃点点头,道:“厨房油烟味重,菱歌虽是女史,却也是家中娇养惯了的, 别让她做了。”
杨尚食道:“是, 那便请沈姑娘去药房吧。”
宁贵妃没说话, 可瞧着神情却是默认了的。
杨尚食见状,便道:“娘娘与沈姑娘定还有许多话要嘱咐, 奴婢先告退了。”
宁贵妃微微颔首,见杨尚食离开,方瞥了一眼门的方向。
兜兰会意,立即走到门边将门阖上。
宁贵妃这才看向菱歌,道:“住在这么个地方,委屈你了。”
菱歌笑着道:“这里窗明几净,又不用和旁的宫女去挤大通铺,已是很好了。”
宁贵妃道:“你这孩子,总是能看到好的方面。我本想让你直接做司药,又怕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委屈你做女史了。”
菱歌道:“我不懂这些,若是贸然做了司药,只怕会惹出祸事来。于姐姐也不好。倒不如从女史做起,女史也算是女官了,吃穿用度总不会差的。宁姐姐放心便是。”
宁贵妃道:“你陪着我踏入这种吃人的地方,我怎么能放心呢?等再过些时日,我想法子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才好。”
她说着,环顾了一圈,总是没有找到地方坐下,不觉皱了皱眉。
菱歌笑着道:“姐姐是仙女,自然该去仙女待的地方,以后有事,姐姐让兜兰来唤我过去便是了。”
宁贵妃叹了口气,却也再受不住这屋子里的潮气,道:“你总是善解人意的。等晚些时候,你来一下永宁殿罢。”
“好。”菱歌应着,陪着宁贵妃一道走了出去。
*
见宁贵妃走了,菱歌才去司药司报道。
司药司的掌事女官姓潘,人生得瘦而精神,道:“你既到了这里,便不再是什么官家小姐,我也不管你是何背景,又是谁的人,若是做事不勤谨,一样要受罚。知道吗?”
菱歌道:“司药说的是。”
潘司药看着她的履历,皱眉道:“半点不懂药理,一切还要从头学起,也不知杨尚食将你派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她说着,看向身边的女史,道:“倩蓉,以后就由你来带她吧。”
倩蓉道:“是。”
她很和善的走到菱歌面前,挤了挤眼睛,道:“菱歌,你随我来吧。”
*
菱歌随着她一路走到药房,倩蓉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子,虽自小就入了宫,却仿佛并未被宫中规矩磋磨,菱歌几乎不信她是在宫中长大的。在说起宫中诸事的时候,看着她如数家珍的模样,菱歌才相信她真的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潘司药的性子就是这样,待人总是冷冷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其实人不坏,这些年,她一直很护着我们底下人的。”倩蓉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药房的账本给她瞧着。
“这些是药房的药材,若是哪种药没了或是用得比平日里快了,你便去和潘司药说,她会着人去采买的。”
菱歌瞧着那账本,上面的药倒是不少,可都是些滋补的药膳,与太医院的药品大不相同。
“你要学些药理,宫里的主子虽不算多,却都是要进药膳的,若是弄错了药性,可不是玩的。”倩蓉正色道:“此事不急,你跟着我们慢慢学也就是了。我也是学了好多年才知道些皮毛的。”
菱歌点点头,道:“你这药理是自己看医术学的吗?”
倩蓉道:“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学,不过潘司药定期也会请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为我们授课的。”
她说着,面颊一红,道:“太医们……讲得很好。听他们一节课,倒比我们自己读十日的书强。”
菱歌笑笑,道:“那我下次得了空,可要好好听听。”
正说着,便见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倩蓉一看见来人,赶忙拉着菱歌上前行礼,道:“高公公。”
菱歌见是高潜,便也温和一笑,道:“高公公怎么得空来了?”
细细算来,上次夜宴他还算帮了自己一次,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可这份恩情菱歌还是要记的。
高潜笑笑,道:“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唤奴才高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