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序依偎在她身边,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菱歌轻轻抚了抚淮序的头顶,低眉一笑,道:“未曾见过。”
“是么?”他玩味的看着她,她被人戳穿了还如此镇定,当真是祸水。
菱歌正要开口,却听得苏纨道:“菱歌定是忘了,你们从前的确是见过的。”
见菱歌一脸迷茫,苏纨便解释道:“从前你们住在京城的时候,逢年过节总会来府里见见老太太的。不过细细算来,也有五年多没见了。”
菱歌这才骤然想起,从前沈知南是在京城做官的。
宋文清冷冷道:“那时候你身子弱,见了人总是怯生生的,我们还担心你会长不大呢。那时候淮序还是个奶娃娃,每次来了都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如今倒长得有模有样了。”
正说着,便见有管家走了进来,行礼道:“大公子,杨阁老派人送了帖子来,请您和各位公子、姑娘三日后去参加杨府家宴。”
陆庭之皱了皱眉,连拜帖都不肯接,只冷冷丢下两个字,道:“没空。”
言罢,他便向老太太行了礼,道:“衙门里还有事,庭之先走了。”
老太太也不留他,只道:“去吧。”
陆盈盈接了帖子瞧着,道:“还邀请了我们呢!杨府的家宴一向办得极好,娘,我想去。”
苏纨思忖着这许是杨阁老为着太子选妃之事在做筹谋,否则也不可能邀了各家的姑娘们去,也就动了心思,道:“庭之不得空,你们小辈们去凑凑热闹也是使得的。”
陆盈盈走到菱歌身边,道:“表姐也去吧?”
菱歌下意识的想要推辞,可又忍不住想去看看,那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思念至极。
五年,够久了……
“表姐?”陆盈盈见她脸色不好,不觉有些担忧。
菱歌回过神来,道:“好。”
陆庭之正走到门边,听得此言,脚下略微一顿,便提步离开了。
*
因着杨府家宴,苏纨担心菱歌和淮序没有合适衣裳穿,提前几天便送了许多衣裳、首饰来。
菱歌感念她的心意,便挑了几样收下了。既不是最贵重,也不是最便宜,反而显得真心。
到了杨府家宴那一日,一大早整个陆府便都忙活了起来,好像连鸡都叫的格外早些。
思夏急急走进来,珠帘被她打得“噼啪”作响。
覃秋手上一顿,微微蹙了蹙眉。她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菱歌,确认她的发髻没梳乱之后,才略略松了口气。
“听说大公子一早便出门了,想来这杨府家宴他是真的不会去了。”思夏说着,将茶盏放在菱歌面前的梳妆台上。
覃秋不解道:“好端端的,你去打听大公子的行踪做什么呢?”
思夏有些不安的看了菱歌一眼,见菱歌摇了摇头,便道:“没什么,只是大公子那个人……让人瞧着怪害怕的。”
覃秋道:“少议论主子,没得给姑娘找麻烦。”
思夏吐了吐舌头,道:“知道啦。”
菱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陆庭之从没来找过她的麻烦,他日日早出晚归,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好像那些日子和她纠缠的男子根本不是他似的。
有时候连菱歌都有些怀疑,也许她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不重要的物件,这物件在或者不在,根本就无关紧要。可到底她心里还是不安的。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才是。
菱歌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镜中的自己。
她肤色冷白,脖颈修长,身姿窈窕,再加上眉间一点红色花钿,配上明亮如日月光华的眸子,只一眼,便足以摄人心魄了。
“姑娘生得真好,那话本里说的倾国倾城想来便是姑娘这般了!”覃秋忍不住赞叹道。
思夏笑着道:“奴婢就说,姑娘像那画里的人似的……”
话没说完,思夏又住了口。
谁知道老天竟如此不公?这样好的姑娘,竟受了那么多残忍暴虐的磋磨……实在让人心疼。
菱歌却并不在意旁人心里如何想法,她只想过自己的日子,更不愿用命运或旁人转嫁给她的东西而自怜自哀。她这个人惯常如此,就算是给她垃圾,她也能把垃圾变成糖吞下去。
当初逼不得已做了选择,她不后悔。
“走吧。”菱歌笑着道。
*
因着只有小辈去参加宴席,陆家便只用了一辆马车,陆予和和淮序年纪太小不去赴宴,一辆马车也足够了。
陆辰安和陆予礼坐在一侧,陆盈盈和菱歌坐在他们对面。陆予礼和陆盈盈聊的开怀,陆辰安和菱歌却只是相对无言。
“吁!”
马车一个急停,菱歌重心不稳,险些撞在陆辰安身上。
“当心!”陆辰安说着,扶住了菱歌的手腕。
他倏的红了脸,赶忙松开了菱歌,避过头去冲着车夫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道:“二公子,前面锦衣卫办差呢。”
陆辰安掀开帘栊,朝着外面看去,隐隐约约的,也有些声音传了进来。
“这是应天府的知府梁冀,说是贪墨了数十万两白银的赈灾款……”
“这么多银子……是要剥皮的吧?”
“这入了锦衣卫诏狱,不招也得招了,还不如早点认了呢!”
……
听得“梁冀”这两个字,菱歌一个激灵,赶忙凑过去看。
陆辰安见她骤然挤过来,连嫌弃的话都忘了,只是屏着气看她。
可菱歌的注意力全在外面,完全没注意到他正在看自己。
她眉头紧皱着,仔细辨认着前面锦衣卫押解的人,直到确认那人是梁冀,她才略略舒展了眉头。
她本还想设法求陆庭之去清查此事,如今倒省了许多工夫。
锦衣卫……
她心底转过一个念头,可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梁冀鱼肉百姓是有了名的,应天府瘟疫之后,流民一直不得安置,甚至一路闹到了京城,朝廷要查他也是自然的事,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
更何况,她于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他犯不着为了她做这些。她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菱歌这样想着,锦衣卫已押着梁冀等人过去了。
菱歌便将帘栊放了下来,一回头,正对上陆辰安的眼眸。
陆辰安赶忙避过头去,耳朵尖却已烧得通红滚烫了。
菱歌倒是泰然,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陆盈盈瞧着他们两人如此,鬼灵精怪的朝着陆予礼使了个眼色,道:“听说杨夫人极爱热闹,素来喜欢张罗京中宦官人家的姻缘婚事。今日这家宴,不仅是杨阁老为了帮陛下相看太子妃人选,更是为着成全京中的青年男女,让大家有个彼此相看的机会。”
陆予礼用扇子抵着眉心,道:“如今处处讲究礼节规矩,男女之间更是如此,平日里除了自家兄弟姐妹,更是旁的一个人也见不到。如此看来,杨夫人倒是做了件大善事。”
陆盈盈戏谑道:“那这次三哥可要相看个三嫂回来。”
陆予礼道:“那是自然,我连扇子都带好了,绝对引人注意。”
陆盈盈道:“冬日里用扇子,自是别致得不得了!”
陆予礼一把合起扇子,敲了敲陆盈盈的头顶,道:“小姑娘家家的,懂得什么?”
陆盈盈揉着脑袋,道:“我可不是小姑娘,说不定过了今日,我便是太子妃了。”
“你还真想入宫做太子妃啊?”
“那是自然。”陆盈盈道:“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愿做太子妃?”
“可我听说太子身边……”
陆予礼话音未落,便见陆辰安按住了他的手臂,道:“慎言。”
陆予礼见状,只得收了话头。
陆盈盈道:“太子身边怎么了?二哥不让人家把话说完,好没意思。”
“天家的事,岂是我们能随便在大街上议论的?”陆辰安想要解释,话却说得严肃,眼看着陆盈盈的脸沉了下来。
菱歌安慰道:“盈盈别急,二表兄的意思是这些话不能在大街上说,回去之后再让三表兄说也是一样的。”
陆盈盈这才高兴起来,道:“如此也是。”
陆辰安见状,不觉多看了菱歌一眼,他攥着的手指略紧了紧,却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马车来,将下马凳放好,方缓缓掀开帘子,道:“公子、姑娘,该下车了。”
陆辰安这才松了口气,紧攥着的手指骤然一松,道:“杨府到了。”
第6章 家宴(二)
棋盘街从街口便开始拥堵了,各家马车从杨府门前一直延伸开去,便是从前的谢府,也再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谢少保为人清正,哪像杨阁老……”陆盈盈话没说完,便被陆辰安狠狠瞪了一眼。
陆盈盈赶忙住了口,她看了看左右,还好只有自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慎言!”陆辰安再次强调着,见陆盈盈缩了缩脖子,才没再多言,便独自向着杨府门前走去。
“没事。”菱歌温言道。
陆盈盈有些后怕的点了点头,挽着菱歌一道跟在陆辰安身后。
陆予礼则走在最后,依旧执着扇子,纵使杨府门前来赴宴的人众多,他也是其中最显眼的那个。
杨府的管事在门口迎着各方来客,见陆家人来了,便笑着招呼道:“老爷在里面会客,还请各位公子、姑娘先去碎玉亭周围安置,那里正是赏梅的好地方,待会的宴席也开在那里。”
陆辰安客客气气的道了声“好”,又问道:“怎么不见子由兄?”
听到“子由”二字,菱歌眉心不觉跳了跳。
那管事的道:“陛下召公子入宫议事去了,还未回来。”
他话语里满是骄傲,谁人不知,如今杨惇极受陛下倚重,陛下爱惜他的才能,更欣赏他的风骨,十日里倒有五六日是伴在君侧的。
这样的殊荣,自是陆辰安这些普通臣子不能有的。
因此,陆辰安也没再多言,便带着弟妹们一道走了进去。
*
杨府极大,来往人物是非富即贵,陆盈盈很担心菱歌会不适应,便一直事无巨细的帮她介绍着。
“这杨府从前是谢少保的宅院,你知道谢玉景谢少保吧?”
“知道。”菱歌的声音柔柔的,听上去却没有半点怯场的意思。
陆辰安不觉回过头来,多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神情自若,坦然的好像她才是这府里的主人似的。看来,盈盈的担忧是多余了。
“盈盈!”
一声娇喝,打断了陆盈盈的话。
一位少女远远的赶了过来,她约么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
不多时候,她便俏生生的站在了菱歌面前,她只上下打量了菱歌一眼,便道:“两位表兄安好?盈盈近来可好?”
陆辰安皱了皱眉,还未开口,陆予礼便道:“雅芙,你眼睛生得挺大,眼神却不大好。没看见这里还有一个人吗?”
宋雅芙这才正眼看向菱歌,道:“这位便是应天来的那位表姑娘吧?”
菱歌行礼道:“我是沈菱歌。”
宋雅芙淡淡回了礼,道:“我叫宋雅芙。”
陆盈盈道:“雅芙表姐是三叔母娘家的姑娘,与我们也常来往的。”
“是啊,陆家的几位表兄、表妹与我都极要好。”宋雅芙骄傲道。
菱歌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泗儿珥二巫酒一泗戚我来了这么些日子,倒没听家中人提起过陆家还有这样一位常来往的表姑娘。”
陆辰安见菱歌看着自己,忙闪躲着目光看向别处。
陆予礼会意,看向宋雅芙,道:“没啊,我们和你可不熟。”
他说着,看向菱歌,道:“菱歌才是我们陆家正儿八经的表姑娘。”
菱歌笑笑,道:“三表兄说的是。”
宋雅芙还想再争辩,可看见菱歌的眼睛,她便一句话堵在了嘴边。
菱歌的眼睛亮亮的,让她瞧着便觉自惭形秽,连人都矮了半头。
陆盈盈见宋雅芙面色有些讪讪,便打圆场道:“表姐今日可是一个人来的?”
宋雅芙脸色有些苍白,指了指不远处的梅树旁,不屑道:“我那三个庶出的妹妹也来了,我素来与她们玩不在一处,倒不如一个人。”
她说着,眼神又在陆辰安等人脸上扫了一圈,道:“庭之哥哥没来吗?”
陆予礼打趣道:“大哥便是哥哥,我们便是表兄,你分得好清楚。”
宋雅芙红了脸,道:“只是叫习惯了,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陆盈盈笑着道:“你别理三哥,我大哥今日没来。他素来不喜这些场合,你哪次见他来了?你若真心想见他,便来我们府上住几日,也就能见到了。”
“我自然是想去住的,可又怕我那个姨娘多心……”
宋雅芙话还没说完,见有有宋府的侍女走了过来。
“姑娘,宴席就开了,请随姑娘们一道移步碎玉亭罢。”那侍女完,只恭顺的立在一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
宋雅芙没好气的看了不远处一眼,道:“就来了。”
言罢,便只与陆辰安等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陆辰安等人见众人都朝着碎玉亭走去,也就没再耽误,只顺着人流一道去了。
*
杨府的家宴历来办得极有心意,此次也是一样。以碎玉亭为轴心,宴席随着湖边依次排开,照例是男宾和女宾分开落座,界限却没有那么分明,而无论坐在哪里,都有梅花香气环绕,处处是景致,也就不分什么主位末位了。
内阁首辅杨敬和一众内阁的官员坐在碎玉亭之中,亭子四周设了竹帘,皆是半卷着,让外人看不真切里面。
杨夫人并着杨家姑娘杨妍坐在碎玉亭外,招揽着年轻的宾客们。
杨夫人约么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姿容中上,身形清瘦,总是含着笑,虽笑不及眼底,却并不令人生厌。
杨妍是杨家长女,底下只杨惇一个弟弟,皆是杨夫人所生的,她生得美丽,虽算不上惊艳,却很是面善,让人一望而生亲近之心,再加上性子温婉,行事大方,因此在京中很有些贤惠的名声。
陆盈盈拉着菱歌在角落里坐下来,低声道:“听说她与京中许多贵女都交好,我与她倒没什么交情。她那样的人,和我不是一路人。你也离她远些。”
“为何?”菱歌望着杨妍的方向。
“表面越是贤惠,心里的算计也就越深。哪有人天生就谦卑温顺,总是为别人着想的?无非是有所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