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那样的人。”菱歌浅笑着摇摇头。
“你又知道了?”
“我瞧着她面善,该是心思单纯之人。”
“人不可貌相。”陆盈盈道,“他们杨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连他们府里的狗都比旁人家多两个心窍。”
菱歌与她相视一笑,道:“这话倒是没错的。”
*
很快便到了开宴的时候。
碎玉亭的竹帘被缓缓拉开,杨敬端着酒盏站起身来,笑着道:“今日是家宴,来的也皆是年轻人,不必拘什么礼数,只管吃得开怀便是!”
他剑眉长须,倒与菱歌记忆中的那个青年男子不同了些,不过他依旧目光灼灼,精神矍铄,永远像有着一腔抱负要实现似的。
时隔五年,也没了谢少保挡在他前面,可这天下依旧纷乱,也许,他口中的那个理想之国早已淹没在争权夺势之中了。
远远的,他朝着菱歌这里看过来,又很自然的移到了别处。
最终,化作杯中酒,被众人一饮而尽。
竹帘又被放了下来,他又与那些高官们高谈阔论起来。
杨夫人笑着张罗道:“开席罢,大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谈什么便谈什么,只当在家中一般,我私心里也是把你们当孩子的,瞧着便觉得欢喜。”
众人道了声“是”,可还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候选人的女子,更是生怕行招踏错了一步,惹得别人耻笑。
菱歌自是不在乎这些,她转头看去,只见陆盈盈一口桃酥吃了半晌也才咬下去一半,不远处,宋雅芙也是如此,再细细看去,周遭的女子无一不是如此的。
难道她们的梦想都是嫁入皇宫去做太子妃吗?
菱歌不懂,只低声问陆盈盈:“今日在场的姑娘都是太子妃人选吗?”
陆盈盈含混着将口中的桃酥吞下去,方道:“也不尽然,我听说宫中拟定的候选人也只有十个而已,不过大明选妃历来重贤德而不计出身,因此若是入了杨阁老的眼,也是极有机会的。”
“宋姑娘也想入宫吗?”
陆盈盈笑着看向宋雅芙,道:“她不想。她如此表现,也不过是不想被旁人说她不如她的那些庶妹罢了。”
“你如何知道她不想?”菱歌不解。
“因为啊,”陆盈盈凑近了她的耳朵,道:“她喜欢大哥。”
“陆庭之?”菱歌几乎脱口而出,他那样的人,也会有人喜欢吗?
陆盈盈点了点头,道:“不过我大哥是有婚约的,她这一腔柔肠也只能错付了。”
“婚约?”菱歌倒不知道,他是有婚约的。
那时温存,到了极处,他也曾说过要娶她为妻的话。他说得真切,还好,她未曾当真。
菱歌的神色黯了黯,道:“倒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陆盈盈正要开口,菱歌又道:“不必告诉我,再与我无关的。”
陆盈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前娘想帮他说亲的时候,他自己说的。我们猜测着,许是从前大伯父和伯母为他订下的亲事,不过这些年从未有人提起过此事,大约是大伯父和伯母出事之后,那家便反悔了吧。”
“如此说来,陆庭之对她倒是情根深种。”菱歌轻叹道。
“你是在说我么?”耳边陡然响起一抹冷意。
第7章 故旧
菱歌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陆庭之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她近旁的桌子上。
他着了一身飞鱼服,显然是刚办差回来,他随手将绣春刀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菱歌还未来得及开口,满场的宾客已经齐齐站起身来,皆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陆庭之径自取了一只茶盏,将茶水倒入茶盏之中,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可他做来却自有一番潇洒恣意,便是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家教最严苛的子弟,也未必做得出他这样好看的动作来。
只可惜,他周身都太冷了些。
菱歌这才想起,当年的陆庭之也是名冠京华的人物,只可惜……
“陆大人怎么得空来了?”杨敬掀开那竹帘,遥遥的朝着陆庭之作了个揖,笑着道:“快进亭中来坐罢。”
陆庭之没说话,只轻啜着手中的茶,闲闲道:“杨阁老府上的茶,果然非同一般。”
他这话虽是对着杨敬说的,眼眸却死死的盯着菱歌,直看得菱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半晌,陆庭之将茶盏放下来,一把握起绣春刀,大步朝着碎玉亭走去。
他走到亭边,刚要踏阶,又转过头来,看了菱歌一眼。
菱歌刚落下去的心又顿时被揪了起来,她迅速的垂下眸去,全然没注意到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被陆庭之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心绪。
直到他进入碎玉亭中,竹帘被重新放下来,众人才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怎么会来的?”
一旁女子的惊呼落到了菱歌耳朵里,这也正是她想问的话。
“原来这就是指挥使大人!”有女子叹息道,带着三分倾慕,三分扼腕。
陆盈盈听得众人低低议论,便笑着道:“我早说大哥生得谪仙一般,没有女子不喜欢的。”
菱歌不觉好笑,道:“你对他也未免太自信了些。”
“怎么?他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冷,我都快冷死了。”
“冷?”
“冷且无趣,不懂风情。”菱歌很认真的解释道。
那时她日日伴在他身侧,不过端茶送水,和他说话的时候屈指可数。
她总是穿了件薄衫倚在他身侧,甜甜的唤他一声“大人”。
月色之下,寒灯独立,他眉心微皱,一把攥起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让她坐在他腿上。
她的双腿闲闲搭在他臂弯之中,他俯下身来,身子压痛了她,她喉间便溢出一抹嘤/咛。
他喉头一滚,将她的身子再度摁入了怀中,女子的娇软与低/吟牵动着他的心绪,他将手伸入她腰间,用力一握,那本就紧挨着的身子便越发的嵌入了他身子里。
后来,她连低/吟都没了力气,只是随着他不断在浪尖翻滚着。
她睁开眼睛,此时眼底一定是嫣红一片了,望着屏风上他们两人的影子。
他们早已分不清谁是自己,谁是旁人了。只剩下她的发丝,在灯影之下,还有一层毛茸茸的影子……
菱歌面色有些发烫,见杨夫人走了过来,她赶忙收拾了心情,作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杨夫人在菱歌身边坐下来,笑着道:“这便是沈家那位姑娘吧?”
菱歌不知她所谓何意,便只答道:“小女沈菱歌,见过夫人。”
杨夫人笑笑,轻轻的拍了拍菱歌的手,道:“不必生分,你虽是初来的,我却觉得你面熟得很,像是从前在哪里见过呢。”
菱歌心头一紧,道:“小女无福,今日是第一次见夫人。”
杨夫人道:“所以说,人与人之间就是天生的缘分呢。”
她说着,指了指杨妍的方向,道:“她是我的女儿,我瞧着与你年岁差不多大,你若是得空便常来我们府上走动走动,你们会谈得来的。”
“是。”菱歌不卑不亢道:“杨姑娘气度雍容,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怕小女不配。”
“你不必自谦,依着我说,你的模样品性皆在她之上,便是这满堂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的官家姑娘,也没有几个及得上你的。”杨夫人说着,将头上一支珠钗取了下来,戴在菱歌发髻上,笑道:“这就算是见面礼,等日后我们相熟了就好了。”
菱歌不好拒绝,只得浅浅一笑,道:“好。”
众人都不动声色的朝着这边看着,见杨夫人对菱歌上心,心中也就暗暗揣测起来。
送走了杨夫人,菱歌才看向陆盈盈,低声问道:“杨夫人素来待人都是如此吗?”
陆盈盈摇摇头,天真道:“也许是表姐生得好看,她见了便心生欢喜才会如此的。”
似杨夫人这般地位的人,怎么会简单凭着眼缘和心意行事呢?
菱歌没说话,只微微抬眉,凝视着碎玉亭的方向。
也许,是她觉察到什么了……
*
经过杨夫人之事,便不断有宾客来结识菱歌,甚至有人想方设法的打听菱歌的身世背景,暗暗试探是否菱歌就是杨阁老所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菱歌不堪其扰,便借口去赏梅,悄悄的离开了宴席。
她顺着湖边的六棱石子路,一路朝着梅林深处走去。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连这些梅树的模样都与过去一般无二,只可惜……
菱歌走着,陡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白衣男子,他正站在梅树之下,背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那满目梨白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似是察觉到什么,缓缓转过身来,虽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可菱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杨惇。这般风华绝代的,也只有他。
杨惇也看到了菱歌,远远的,他朝着菱歌行了礼,便又回过身去看他的梅花。
还好,他并未认出自己。
菱歌暗暗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急急从他身边掠过,脚下生风。
“姑娘。”他突然唤住了她。
菱歌不敢回头,只是背脊一僵。
“姑娘别误会,”他解释道:“前面便不是六棱石子路了,改用鹅卵石铺就,姑娘行走还须当心些。”
菱歌道:“我不去梨园,不会走到鹅卵石路上的。”
杨惇微怔,道:“你如何知道通往梨园的路是鹅卵石铺就的?”
菱歌将头埋得更低,道:“我是胡乱猜的。”
言罢,她不等杨惇再问,便朝着前面走去。
“等等!”
杨惇在身后唤她,菱歌脚下越发不敢停留,几乎听得到耳边的徐徐风声,哪怕脚下崴了,她也不敢迟疑,只忍着痛拼命往前走去。
听着杨惇的步伐越来越近,菱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脑子里飞速的闪过几个应对的方法,却觉得每个都瞒不住他。
他可是杨惇啊!千百年来世间难寻的奇才,她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菱歌正想着,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上。
那胸膛如硬石般,直撞得她头晕眼花。可这心跳声,她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菱歌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与他视线相接,她便被他陡然拉到了身后。
他宽阔的背脊就这样挡住了杨惇的视线。
“陆大人。”杨惇行礼道。
陆庭之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道:“杨公子推说陛下召见无法参加宴会,却是在这里……调戏本官的表妹?”
他的语调微微向上拉着,虽是疑问句,却是不容置疑的质问,劈头盖脸的砸在杨惇脸上。
杨惇敛去了唇角的笑意,依旧神色温和,极斯文的答道:“我的确刚刚从宫中回来,只是略感疲累,担心怠慢了贵客,因此未去宴会。如此,若是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子由在此,给大人赔个不是。”
他说着,便躬身作揖。
陆庭之冷冷看着他,既未伸手去扶他,也未出言让他起身。他只是很认真的将菱歌护在身后。
杨惇缓缓直起身子来,见陆庭之如此,便知是陆庭之误会了自己,解释道:“方才我如此想要追上令妹,只是想向令妹确认一件事。”
陆庭之冷哼一声,道:“没什么可确认的。本官的表妹胆小怕生,还请杨公子今后离她远些。还有,她是本官的表妹,杨公子的称呼错了。”
杨惇一怔,还未想通为何表妹不能用“令妹”来称呼,陆庭之便带着菱歌离开了。
他们走得并不快,陆庭之走在前面,菱歌跟在他身后约半步的距离。可不知为何,陆庭之周身都阴鸷得可怕,杨惇竟不敢追上前去问个分明。
*
菱歌紧紧跟在陆庭之身后,她虽怕他,却也知道只有跟在他身侧,才能避开杨惇的追问。
她实在没想好,该怎样面对杨惇。很多话也许总归要说清楚,可不是现在。
她正想着,只觉身子一歪,便被陆庭之拉到了假山的洞穴之中。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摁在身后的石壁上。另一只手箍在她腰间,并未用什么力道,只是虚扶着,掌心滚烫。
菱歌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他似是不喜,皱了皱眉。
下一秒,他握着她腰肢的手臂骤然收紧,她一吃痛,几乎呼出声来。
他警告的看着她,道:“若是弄出什么声响,引了人来,只怕到时候你名节尽毁,就再也没法勾引男人了。”
菱歌此时已回过了神来,她清浅一笑,踮起脚尖迎上他的鼻息,道:“表兄舍得吗?”
第8章 故旧(二)
“什么?”陆庭之皱了皱眉。
他好像很喜欢皱眉,起码在菱歌面前是这样。
菱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若是名节尽毁,表兄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表兄便不得不娶我了。”
“娶你又如何?不娶你又如何?”他反问。
菱歌唇角微微勾起,一双眼眸亮如星子,道:“我听闻表兄是有未婚妻子的,为了我而放弃心爱的女子,表哥舍得吗?”
“你是在威胁我?”陆庭之怒极反笑,眼底像是淬了冰。
菱歌强压着如擂鼓般的心跳,道:“菱歌不敢,我只是帮表兄分析利弊。”
“堂堂沈家姑娘用自己的亲事威胁旁人,你以为能有多大的威慑力?”他冷笑。
“难道表兄愿意娶我?”菱歌莞尔一笑,眼底却全是冷意,笃定而又彻骨的冷意。
见他静静的望着自己,闭口不答,她便接着道:“我这样的女人,该是表兄最不耻的吧?你会愿意为了我,放弃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子?既然不愿,还不如两两相忘,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说……”
“还是说什么?”他问道。
“还是说,表兄舍不得我这副身子?”
“放肆!”陆庭之喝道,手上的力道不觉轻了几分。
菱歌趁机脱开了他的桎梏,侧身立在一旁,淡淡道:“我是□□,表兄是君子,从今以后还是各走各的路罢。从前那些事,表兄只当是前世姻缘,尽数忘了便是。”
言罢,她转身便要走。
“那杨惇呢?”他突然开口。
“什么?”她脚下一顿。
“他既是君子,你又为何要招惹他?”
菱歌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冷意,可她已全然不在乎了,道:“表兄似乎没有什么立场问我这件事。”
“长兄如父,如何没有立场?”
菱歌嗤笑一声,伸手理了理他飞鱼服上的纹饰,凑在他耳边道:“哪家的兄长会留恋妹妹的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