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长舒一口气,神色如常地继续啃着瓜,“啊,这瓜真不错呢。”
仇千行不罢休,追问道:“怎么会不记得呢,只有神器才会留下疤痕。”
玄女咽下最后一口瓜,摇摇头道:“我这人,记性一直不大好。活得越长,记性越不好,你才七万岁,你不懂。”
“七万岁怎么了。”仇千行像是被踩了尾巴,嚷嚷起来,“在我们魔界,七万岁有孙子辈的比比皆是。”
玄女赞同的点点头,问:“照你这样说,你叫我一声老祖宗,也在情理之中。”
仇千行梗着脖子,还要再同她继续辩论。玄女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心法丢到他脸上,道:“别贫嘴了,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吃也吃过了,练这本心法吧。”
仇千行“哎呦”一声,一面翻心法,一面揉鼻子,问:“这是你写的?”
“年轻的时候有些心得,又很空闲,随手写写罢了。你练这个绰绰有余。”她站起来,没走两步,又窝进葡萄藤下的竹躺椅里,“哎,还是躺着舒服。”
墨山手里拿着两块瓜,回屋继续处理公务。阿福拖着小马扎,坐在竹椅旁边,撑着小脑袋,仰头看星星。
仇千行盘坐在院中的软垫上,将心法诵读四遍后,就已经将整本记下。他闭眼入定,两指掐诀,口中念法,周身灵力涌动。
玄女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小子,确实有几分灵根在。”
阿福不以为然,道:“他是运气好,能找个尊神当师傅。”
玄女稀奇道:“你难得夸我诶,再多说两声给我听听。”
阿福不理她,看看星星,又看看萤火虫,没一会就打着哈欠回屋了。
仇千行的灵力随着心法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他缓缓将眼睛睁开,只觉得神清气爽,周身畅快,于是还想再运一个大周天,刚念第一句,就听得玄女幽幽道:“急于求成,小心暴毙哦。”
仇千行晓得她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收了架势,她又说:“回去歇着吧,每三天练一个周天就成,重在坚持。”
仇千行问:“你不回屋吗?”
玄女声音飘渺,“你回吧,我再待一会。”
她不会承认,是因为躺着太舒服,所以懒得挪窝。
月白风清,可惜无酒作陪。玄女缓缓地坐直,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指尖伸出去,停得一只流萤,她凝神去看。
夜风擦过远处的竹林,簌簌作响,伴着蝉鸣声,更显夏深。
眼前忽地旋起一阵风,惊的流萤四散,她髻边一支流苏轻颤。文昌的屋子随即亮起灯,有细碎的动静。
是文昌,他回来了。玄女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和做贼似得,来去无声。她这么大个神坐在院子里,好没礼貌,竟装作没瞧见。
玄女又想起下午回斗姆元君的话,她当时说:“文昌如何,与我何干?”
现在用来也很合适。她伸手将裙子上的褶皱抚平,缓缓地站起身来,回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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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神仙,如果有,那就是打的不够狠。”◎
文昌将外袍递给墨山,墨山刚接过,指尖就感受到了寒意,看来帝君是在寒江雪呆了一个晚上。
“今夜做什么了?”他坐下来喝茶,等着墨山回话。
“娘娘好像还在外面坐着,帝君回来的时候没瞧见吗?”墨山将外袍搭在樟木衣架上,回道:“玄女娘娘请臣吃了西瓜,几人在院子里说了会话。”
文昌咽下苦茶,抬眼看他:“说什么了?”
墨山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道:“玄女娘娘让仇千行好好练剑,让仇千行不要欺负我,多给我吃了两块瓜,还给了仇千行一本心法。”
文昌眉头跳了跳,口吻可以称得上一句忍耐,“还有呢。”
“没了。”墨山说。
他撑着脑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墨山刚要走,突然转过身来,道:“哦!还有仇千行问玄女娘娘手上的疤痕。”
文昌有些感概:“你跟着我这么久,抓重点的能力还是不大行啊。玄女如何答的?”
墨山嘿嘿一笑,不大好意思道:“玄女娘娘说她记不清了,估摸着是哪一场战役中受伤了。”
他陷入了沉思,在碧浸长天,玄女分明说的是与凌苍有关。为何对着仇千行,她又说记不清了。若凌苍真的不曾出现于六界,那么阿福在紧张什么?
墨山见帝君不语,悄悄地退了出去。
文昌听玄女提起过两次须弥山,一次是在三十一天,一次是在碧浸长天。很巧的是,两次都是酒后。第一次是酒后胡言,那第二次呢?碧浸长天的梦魇莲只会唤起入梦者心底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会凭空捏造。
他眉间风澜骤起,眼底波涛汹涌,不觉已将手边的半盏浓茶掀翻,盏盖碰撞,尚温热的茶水顺着桌沿流淌,在昏暗不明的烛光间,他几不可查的笑了一声,只能是有人更改了玄女的记忆,而改掉的这一段,正关系到须弥山一战。昆仑山上,能有这样本事的仙者,唯西王母。但这世间并没有坚不可摧的法术,特别是用在上古尊神身上,修改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暗淡,所以玄女会在意识朦胧时想起零碎的片段。
她好喝烈酒,酒后便是意识最朦胧不清的时候。
如果他没猜错,那只丹鸟,会时不时的加固修改术。
昆仑山究竟在瞒什么。
文昌起身往寝屋走,残月追过去,被一道木门隔挡。角落里一座鹤灯烛影羸弱,将灭不灭,似一缕茫然的孤魂,行走在寂静与黑暗中,不知前路,亦无退路。
*
玄女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法会,但是次次迟到早退。她每每想到自己曾是个战神,手握生杀大权,修不得佛法也属正常,于是在会上睡觉更是心安理得,毫不尴尬。
下了法会就同仇千行插科打诨,吃吃水果,看看风景,顺便传授剑术,倒也不算无聊。时间久了,众仙也都晓得玄女娘娘收了东荒的少魔主当弟子,白日里仇千行会领着阿福在琅邪台乱晃,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第七日法会结束,玄女刚从桌子上爬起来,就瞧见一道红影唰的一下从眼前闪过。她一觉刚醒,还有些朦胧,愣愣地坐了一会,哦,是文昌。
玄女觉得他最近应该很忙,神龙不见尾,只能在法会上看到背影。若不是每天还能在夏犹清里见着墨山,她真怀疑文昌是不是偷偷搬到别处住了。
她将已凉透的半盏浓茶一口饮下,试图醒一醒神。无奈她这一场午觉睡的太久,这一口浓茶下肚,灵台更是昏沉。殿内除了扫洗的仙仆,就剩她一人了,玄女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慢悠悠地往外走。
光影穿过廊檐,落撒在身上,像是笼着一层金辉。正是熔金落日,暮云合璧之时,左右她头晕脑胀,不如到处走走,只当赏景散心了。
玄女顺着小道一路往前,约莫走了有三炷香的功夫,瞧见前面一片枫叶林,就晓得是到秋画屏。听阿福提起过,这片枫叶林叫‘秋瑟瑟’。正巧有风穿过,哗啦一下旋起千片红叶,窸窸窣窣地落下来,她接下一片,指尖拧着叶梗细看,是胭脂红。
胭脂红啊。她忽然想到,文昌有一件外袍,正是这个颜色。
她怔了怔,为什么会想到文昌?脑子里有一个想法迅速的接了上来,她与文昌好歹也同进同出了几日,他又爱穿红色,联想起来实属正常。
玄女将这片红叶收进袖中,继续往前走。她耳朵一向灵敏,有仙者在枫叶林里说书,惊堂木拍的震天响。
玄女有些好奇,晃晃悠悠地往顺着声音寻过去。
当真是在说书,眼前一座六角小亭里放着一张长案。案后坐着的,正声情并茂,口水横飞的,竟是洞阴大帝。
玄女没想到,洞阴大帝还有这爱好呢。
围观的仙者不少,前面的小板凳都不够坐,不少仙者三三两两的站在一旁听。
她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原来是个爱情本子。身旁枫树下站着个白衣仙君,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在琅邪台修行的。
她凑过去问:“小仙君,我来的晚,前面的没听着。这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那小仙君还在嗑瓜子,很大方的抓了一把给她,道:“你没看过洞阴大帝最新的话本子《山月记》?哎,那你可真是落伍了,回头记得买一本。这说的是一个男文神山满爱上女武神月回的故事。”
她“咔嚓”一声,磕开一粒南瓜子,认真道:“这个搭配还挺少见的,你继续说。”
小仙君道:“是啊,从前洞阴大帝写的都是玉软花柔的元君,很少写英姿飒爽的呢。咳咳,山满遇上月回,自然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但是山满不怕,死缠烂打,非要同月回在一块。当然啦,也受过月回不少打,但是他仍然不肯放弃。”
玄女打断了白衣仙君的话,道:“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神仙,如果有,那就是打的不够狠。”
白衣仙君神情有些复杂,玄女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继续说,我不打断了。”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山满会辅导月回功课,月回亦会保护山满,一来二去,俩人就有了感情。然后——”
“洞阴大帝写的这个男女主成年了吗?怎么还做功课呢?”玄女没忍住,将问题抛了出来。小仙君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她赶忙道:“成成成,我这回真不说话。”
“然后!”小仙君恶狠狠道:“月回不能忍受八荒六界的目光,心里很纠结,不愿意同山满在一起。山满觉得,月回在意的是脸面,并不在意他,他们就冷战了。”
“哦,好无聊的剧情。”玄女默默地将瓜子皮包在手帕里,同他说:“多谢你了小仙君,不过我还是劝你少听话本子,影响仙智的。”
她抬脚要走,洞阴大帝“啪”地一下拍案,说道:“月回与山满的冷战何时结束,本君也尚在观察。请诸位多买《山月记》,多多支持!”
台下叫好声一片。
玄女叫秋风一吹,灵台好像清醒了点。她折回去,揪着小仙君的衣领,问:“你再说一遍,这是个什么故事?”
小仙君被她吓的说话都结巴了:“一个……男文神爱上女武神的故事。”
男文神……女武神。她冷笑一声,好你个洞阴,每天上法会都在奋笔疾书,还说是在写日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编排到我头上来了。
洞阴走出凉亭,台下竟然还有仙君举着书要签名。
玄女抱臂站着,神情冰冷的看着洞阴。洞阴大帝觉得有股杀气环绕,莫名缩了一下脖子,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正巧与玄女对上视线。
她是笑着的,杀意很浓,右手一团黑息涌动,诛仙剑渐显。
不好!洞阴当场就捏决开溜。玄女倏地跟上,她这两日觉得灵力充足,刚好活动活动手脚。
秋瑟瑟里袭来一阵狂风,白纷纷的《山月记》与枫叶一同飞舞。
小仙君吓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她是……是玄女娘娘吗?”
玄女瞧着眼前的光影,噌地甩出诛仙剑,刚好将洞阴钉在一颗百年枫树上。剑锋不多不少,将将好横在他的脖颈旁。
玄女手里捏着一张《山月记》的内页,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冷笑道:“洞阴啊,或许是我方才没听清楚,不如你给我念念?”
洞阴一张脸比纸还白,额头上全是冷汗,都不敢大声喘息,生怕幅度大一点,就被诛仙剑抹了喉。
水德真君道腿脚慢一些,赶忙喊道:“玄女娘娘剑下留仙!”
玄女眼风扫过他,水德叉着腰狠狠地喘息了两口,才道:“男女主另有其人,是……是太阳仙君与太阴元君的故事!”
玄女掸一掸宽袖上的灰尘,很有兴致的看向水德,“哦?那你细说说。”
她似笑非笑,一双清棱棱妙目仿佛在说:好好编,若是我听的顺心,便放过你们。
水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视线落在洞阴大帝面上。洞阴心灵神会,咳嗽一声,声音有些微弱:“玄女娘娘不知,太阴元君掌姻缘簿,看似是个文神,但她从前亦惩治六界薄情寡义之辈,算是……算是半个武神。而太阳仙君检校罪福之目上呈天帝,可是货真价实的文神啊。”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都是隔日更,太忙了(鞠躬)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这是他人赠予,不好借花献佛。”◎
玄女觉得洞阴编的还算不错,虽然牵强附会,但至少明面上说得过去。
洞阴好歹也是三官大帝,为了一本话本子就将他钉在树上,这事传出去少不得说她霸道欺仙了。
玄女本来也只打算给他个教训罢了。她一挥袖,诛仙剑便消失了,洞阴大帝“啪唧”砸在枫叶堆上,大口喘息着。
她笑眯眯地看着洞阴,威胁道:“写好了送一本来夏犹清,大帝写的很好,本尊很感兴趣。”
洞阴自知理亏,陪着笑脸将此事应下,目送玄女出了秋瑟瑟。玄女刚走,他就瘫倒在水德真君身上,虚弱道:“你是不晓得,那剑有多吓人。好像一把无形的黑手,攥着我的脖子,真的。”
水德真君笑道:“让你别写,你非要去触玄女的逆鳞。这几日文昌帝君冷的和冰块似的,俩人之间铁定有事,你正撞到枪口上,不找你麻烦还能找谁?”
洞阴大帝理了理发皱的衣袖,道:“这两日不写了,避避风头。”
*
玄女回了夏犹清,阿福还好奇她今日怎么这晚,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玄女窝在藤椅里,看着眼前忙着挂衣放冠的阿福,突然问道:“你看过《山月记》吗?”
阿福小身板猛地一震,玄女哼了一声,果然看过。阿福颇为僵硬地将头转过来,试探道:“我同仇千行在琅邪台闲逛的时候,好像听过。”
“仅仅是听过吗?”玄女审视他,“我给你点提醒,讲的是一个男文神和女武神的故事。”
阿福尴尬一笑:“话本子而已,娘娘不要多心。这样的搭配,咱们昆仑山不就有一对现成的?”
玄女手里把玩着双鲤如意佩,不屑道:“我再借洞阴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写西王母和东王公啊。”
“正是如此啊!”阿福趁热打火道:“洞阴大帝怎么敢写娘娘和文昌帝君呢,这不是打昆仑山的脸吗?”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倒像是提醒。玄女甩穗子的手顿了一下,坐直了,低声道:“你也觉得写的是我与文昌?”
阿福果断道:“我不是,我没有,是你想多了。”
玄女耸耸肩,又赖回藤椅里,“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我给了洞阴一点教训,他应该是不敢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