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引得胸前一颤一颤的,“不过我嘛,还是更喜欢那位穿红衣服的。”鹿妩定睛一看,更高兴了,“万年不见,你本事见长,竟把文昌帝君骗到手了。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回头你也借我玩玩?”
玄女懒得同她废话,冷冷道:“私占仙山,扰仙者清修,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鹿妩指尖绕着青丝,不阴不阳地:“玄女,咱们从前可是说好的。我不碰你的人,你也别管我做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要反悔?”
“规矩是我定的。”玄女微微一笑,冰冷的眼扫过她,“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钟山顶上的妖云又变得厚重起来,深紫色的妖雾笼罩着道场,鹿妩一改之前的媚态,眯着眼,神情阴冷:“你当真要同我计较?”
诛仙剑的剑锋指着鹿妩,玄女平静道:“鹿妩,你自领四十九道天雷,这事就过了。”
“打就打,怕你啊!”鹿妩自从发间拔出一把金钗,在手中化作沉水剑,咻地翻上云端叫嚣,“真打起来,你也不一定能赢我。”
玄女忽而叹息一声,挥剑跟了上去,问:“你以为,自己吸食了至纯至净之气,就能多几分胜算?”她笑了一下,口吻有些惋惜,“四十九道天雷不选,非要找点苦头吃吃,太蠢。”
云上两位有来有回,灵力碰撞时白光四闪。仇千行仰着脖子看,感叹道:“真没想到,鹿夫人还挺能打。”
他话音刚落,玄女寻了个间隙,一脚将鹿妩踹下云端。鹿妩在空中翻滚两圈,哗啦啦掉了一地珠翠首饰。待稳住身形后,又飞了回去,气急败坏道:“你玩真的?”
玄女口吻轻松:“是你非要找打。”
“行,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鹿妩将沉水剑抛至半空,口中默念法术。只见沉水剑飞快地转动着,天地忽变颜色,晦暗不明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内有巨大的吸力,玄女见状要躲,却还是被吸入其中,鹿妩冷笑一声,也跟了进去。
仇千行瞪着眼睛看着漩涡逐渐消失,问:“这……这是什么?她们去哪了。”
文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道:“鹿夫人的幻术。没想到,她的幻术已达到如此境界,竟可以创造一个虚无幻境。”
阿福跟着坐了下来,道:“估计得有一会功夫了。”
“据传,鹿夫人的幻术以入境者的记忆为牢。”文昌眉头微皱,“不会出事吧?”
阿福摆摆手:“不会,在清醒状态下,很牢固。”
仇千行狐疑地看着他俩,“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阿福故作高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玄女站在妖界圣殿,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无二,她左手边的阿福还是那只威风凛凛的丹鸟。而宝座上,鹿妩旁若无人般地行云雨之事,只是她突然抬起头,对着玄女讥笑道:“你出不去了。”
玄女觉察到了危险,忽然转身横剑,电光石火间挡下鹿妩的偷袭。
宝座上的是鹿妩,身后偷袭的也是鹿妩,身边环绕着鹿妩虚无缥缈的声音,她好心提醒,“小心点,我无处不在。”
玄女明白了,这是用她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幻境。
光影瞬变,四周又变成了战场,火光冲天,硝烟滚滚,轰鸣声不绝于耳。她直挺挺地站着,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从身边穿过,义无反顾地朝前冲着。
“娘娘!”眼前的穿着铠甲的神将忽然回头,是昊沉。他笑着,眼里满是温柔:“娘娘,打完这一仗,属下就回家陪夫人和孩子了。”
她记得,当时她说:“好,回头我再给你备一份大礼,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
昊沉突然被一支魔箭贯穿,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期盼笑容,愣愣地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呼啦啦地灌着风。
“不,不!”玄女冲上前去,接住倒下的昊沉,他的身体在颤抖,元神在迅速地消逝,他忍受着剧痛,仍在坚持:“娘娘小心……请把我的元神留住……留给他们。”
玄女用手堵住他胸口上的大洞,巨大的痛楚在心中爆发,她低声说:“我答应你,昊沉,我答应你了。”
背上突然传来清晰地痛意,鹿妩这一剑砍得极狠,是在报方才那一脚之仇。剑锋划过肌肤,伴着血光扬出一段白光。
玄女猛地朝前倾倒,半跪在地上。
战场消失了,昊沉也消失了,只有无尽地黑暗。
鹿妩站在她面前,沾了尊神血的沉水剑,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鹿妩蹲了下来,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嘲讽:“我就说呢,明明九婴已经投降了,你还是杀了他。你宁愿受神罚,只为替一个神将报仇?”
当年这一场战事,闹的很大。
上古时各界纷争不断,但神界一直秉持着“若降不杀”的传统,哪怕这场战争是由妖君九婴挑起,只要他投降,神界可以既往不咎。
九婴见大势已去,撂下兵器投降时,玄女以极其凌厉的一剑,在两军面前砍下了九婴的头颅。
起初以为玄女是为了泄愤,然后她反手一剑毫不犹豫的刺穿了九婴的元神……
为此,清屿尊神亲自掌刑,于神之巅落下八十一道神鞭。
原定是四十九道,但玄女拒不认错,硬生生加了三十二道。
“他该死。所有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之人,都该死。”玄女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面容称得上平静二字,平静下隐藏着滔天怒火,存于眼底,显在唇边的凌厉冷笑中,“有点意思。”
自诛仙剑上倾泻而出的黑息,笼罩着她,杀意陡盛。
“鹿妩,三招之内,我会杀了你。”她这句话说得平平和和,冷意森然,“小心点。”
鹿妩眉头一跳,但她对自己的幻术十分有信心,不屑道:“哦,是吗?再让你两招,五招内你若是能破此境,本座自今日起,十万年内不沾荤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男人如衣服,受教了。”◎
黑暗散去, 周围景物又变得清晰,这是在众神殿。
玄女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声音的源头站在屏风后, 她埋怨道:“八十一道神鞭, 你晓得她要养多久吗?这一战她本就负伤了,你竟半点都不心疼?”
哦, 鹿妩真是没点新意,没完没了的提一件事。
清屿走到玄女面前, 沉着脸问她:“为何不认错?”
这是她受过八十一道神鞭, 被搬回众神殿之后的事。无论如何重来,她的回答都不会变:“我何错之有。是九婴挑起的战争, 凭什么他不用付半点代价就可以全身而退?我要给那些死去的神将一个解释, 九婴必须死。”
清屿却道:“他是妖君。你在妖军面前斩君王首级, 妖界如何能服?”
玄女激动道:“他们本就不服。不服就打, 我打到他们服为止。清屿,宽容和爱是感化不了他们的, 你能不能明白?”
“非黑即白,你戾气太重, 太固执了!”清屿气得脸色铁青, 扬起手掌就要落下。
玄女也不怕, 道:“你方才已经打了我八十一下,我不差一下。”
她说着话,同时也在注意着四周, 鹿妩喜欢在她情绪波动时出手。
“好了, 清屿!她还小, 以后就明白了。”屏风后的女人拿着药走出来, 朝着玄女招招手, “云霁,来我这里。”
玄女看着熟悉的面孔,眼眶突然一热。
是啊,这时候她才十三万岁,可是女娲娘娘,我已经三十万岁了,我还是不明白,我真的好想你。
她快步走上前去,鹿妩突然在右边出现,猝不及防的又是一剑。
右臂上血涌而出,玄女捂着伤口,冷笑:“失算了。”
鹿妩笑道:“啧,还有四招。对了,忘了告诉你,在幻境中受伤是不能愈合的。抓紧时间啊玄女,我怕你撑不到五招。”
周围景物快速变化,她已经站在了文昌帝君的屋子里,木架上的红梅开得正盛,面前的文昌问她:“这两日的法会,可有认真吗?”
……这对话太熟悉了。
不过再来一遍,她倒是能发现许多先前未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文昌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注视着她,而身子也是微微前倾的状态。
他伸手要册子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很明显,是在故意逗她。
就连她拽他衣袖时,他也故意将手臂往前送了送,将两人距离拉近。
鹿妩的声音响起,很惊讶:“他竟真的喜欢你。”
玄女骂道:“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鹿妩连道可惜,“文昌帝君真是可怜,竟喜欢上一个木头。不过呢,看在咱们是老相识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男人如衣服,不要太放心上。”
说罢,鹿妩的声音就消失了。
她狠狠拽了文昌的袖子,文昌脚下不稳……玄女特意留神了他的步伐,很稳,很有章法。
他那天果然是故意的。
文昌将手扣在她腰间,扶在后脑,将两人调换了个位置。
玄女特意扬头去看文昌的神情,他仿佛怀抱珍宝,温柔虔诚地目光,犹如落下一粒火星,已然在她燃起一场心火。
文昌真的……喜欢……她?玄女回想这些日子同文昌相处的滴滴点点,那些她不曾注意的细节都浮出水面,一幕一幕地提醒她,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呼吸有些沉重,心乱如麻。
在倒地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用左手唤出诛仙剑,贯穿了文昌的胸膛。
这一剑刺下去时,玄女也怔了一下。
为什么会用左手唤出诛仙,她并不是左撇子,可方才那一剑竟莫名的有些顺手。
身下的文昌变为鹿妩,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呼吸急促。被诛仙剑贯穿的痛显然让她难以承受,她哀嚎着:“你是……如何发现的?”
“文昌衣服上的花纹,是竹子,不是祥云纹。两招,你的幻术,不过如此。”玄女撑着地站起来,两处伤口还在流着血,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男人如衣服,受教了。”
鹿妩咧着嘴笑了一下:“我从不记男人衣服上的花纹,你果然上心了。晓得你也是会动情的,这一剑受得不亏。”
玄女觉得有些好笑,这便是上心了吗?这分明是她观察能力强。
幻境轰然崩塌,鹿妩自空中重重地摔在道场中央,玄女也跟着出现,左手握着诛仙剑,设下一道封印:“你运气很好,歪打正着,让我知晓了一些事,我大发慈悲饶决定你一命。四十九道天雷和十万年不沾荤腥,够你受的了。”
诛仙剑锋在鹿妩的眉间刺下一道伤口,玄女收了剑,没什么情绪道:“滚。”
鹿妩狼狈离去后,阿福赶忙迎了上来,问:“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她穿了深色的衣裳,看不出血色。阿福自然地扶着玄女的右臂,只是觉得掌心黏唧唧的,再一看手掌,沾得满是鲜血。
玄女不大在意,靠着阿福道:“在幻境中被她刺了两剑,不碍事,应该愈合了。”
阿福咽着唾沫,焦急道:“不是啊,这血是湿的,伤口没有愈合。”
“怎么会?”她觉得不大对劲。
鹿妩的幻术是很厉害,但是她的剑术实在是半吊子,那柄沉水剑更是平平无奇,怎么会不愈合?
玄女当即将袖子卷了起来,血淋淋地一道剑伤,切开的肉上连着筋,露出森森白骨,正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血。就连她站着的地方,也蓄出了一个小血潭,显然,她背后的伤也没有愈合。
文昌走上前来,在看见伤口的一瞬,眉头便紧凝着,又见她腰间的如意锦鲤佩失去了光泽,神情更加严肃。
玉佩里盛的是他的灵力,除非他自行收回,绝无可能消失。
她左手捏决,默念治愈术,并无反应。
怎么会没反应?她偏头望向文昌,想问问他是何缘由。
文昌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玄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失血太多,她身形不自主地晃动了一下,文昌上前将人圈在怀中,先施法封住她两处伤口,再探她灵力,空空如也,果然消失了。
他声音很轻,“你的灵力消失了,我带你回天宫。”
他横抱起玄女,她的手就很自然的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环上去之后,玄女才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晓得文昌对她别有心思之后,她还没想明白该如何面对文昌。
文昌回身看仇千行,冷然道:“你即刻返回魔界。”
玄女静静听着,他冷面冷语的时候,还算有些派头。
“啧。”仇千起很反常的没有贫嘴,他晓得此事非比寻常。他点点头,对阿福说:“若是师傅有事,你一定要来寻我。”
玄女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时候知道叫师傅了。
“等等。”玄女唤住仇千行,她莫名地问他:“仇千行,你衣服上的花纹是什么?”
仇千行低头看了看,道:“是蛇纹,怎么了?”
“没事,你抓紧回魔界吧。”她说。
玄女对仇千行衣服上的花纹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连颜色都记不大清楚,只晓得是一种介于墨和青之间的颜色。
但是她却能将文昌衣服上的暗纹记得清楚,还能清楚地辨别胭脂红、绯红和正红。
鹿妩说的没错,她上心了。
文昌捏了瞬移诀回到三十天,玄女攥着他的衣领,尴尬道:“我这伤并不严重,你将我放下来吧,我没真没伤着腿。”
文昌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此事严重,本君已传音墨山,他会去昆仑山请西王母。”
一路上碰到的仙君元君不少,全都驻足张望,窃窃私语,很是好奇文昌帝君怀里抱着的是谁?
一位眼尖的认出了旁边的阿福,悄声道:“那是玄女娘娘的小仙童。”
啊,原来是玄女娘娘的小仙童,等等,那抱着的不就是玄女娘娘吗?
玄女不着痕迹地把头往里缩了缩,低声道:“既然请了西王母,麻烦你把我送回琼台。”
他并不理会她,径直进了紫薇宫,直到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才对阿福道:“在西王母来之前,本君会照顾她。”
阿福也不客气,果断道:“那就麻烦帝君了,我回琼台给娘娘收拾几件衣服来。”
合着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男未婚,女未嫁的,这样真的合适吗?
玄女躺在文昌帝君的床榻上,动弹不得,她看着头顶的青纱帐,心中感慨万千。
真的太缺德了,怕她乱动,还下了定身术。
阿福离去后,文昌又重新坐回了榻边,静静注视着,漆黑的眼眸里落满了她。
玄女瞪着眼睛,千言万语,骂不出口。
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替她将脸颊上的碎发拨开,声音格外温柔:“别骂了,乖一点,睡一觉起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