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突然有些害羞,不自然地将视线挪开。眼皮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她意识到文昌又下了昏睡决,那点害羞顷刻间飘散如烟。
她暗暗发誓,等这一觉醒了,定要给他下足八百年的昏睡决,让他一次睡个够。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我晓得,就说你其实抱的是个男仙。”◎
阿福爬回三十一天, 大概是因为玄女的灵力消失了,她临行前在琼台设的结界也随之消散。
他跑回屋内,先收拾了几件衣裳, 想着玄女娘娘这几日住在紫薇宫定是要梳妆打扮的, 便把妆匣也带上了。
阿福刚要出门,脑中灵光一闪, 又冲回去把自己睡习惯的小枕头夹在腋下。这回应当都带齐了,他美滋滋地关上房门, 全然没注意到有一个茶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阿福回到紫薇宫, 轻手轻脚地推开寝殿大门。
月华如水,流淌在青纱帐上。
红衣仙君坐在榻边。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 细碎的月光落在面颊上。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 饱含着浓烈的爱意。
阿福怔怔地站在那看了一会, 默默将东西放下后, 轻轻地退了出去。他站在寝殿外,仰头看月, 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玄女娘娘终于等到了。
一个踏过漫漫黄沙,穿过寂静荒芜, 纵身跃进深渊, 只为拥抱她干枯灵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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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女做了一场不可名状的美梦。
梦里她还是众神殿里那个爬树摸鱼的小云霁, 五六万岁的年纪,不爱念书,整日里拿着一柄小木剑到处捣乱。清屿还是爱板着脸训斥她修炼不专心, 女娲娘娘每次都将她护在怀中, 摸着她的头说:“云霁正是贪玩的年纪, 你太苛刻了。”
她手上握着女娲娘娘做的菊花糕, 大摇大摆的从众神殿晃荡到落日崖, 躺在大石头上,扯一片云霞当被子,看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玩高兴了,再变回一只玄鸟,咻地一下跳进神泉里,将每一根羽毛都仔细的清洗干净……若是不小心被水神发现了,那就在水神吹鼻子瞪眼前跑回女娲娘娘的怀里,悄悄做着鬼脸,谁拿她都没辙。
真是一场久违的美梦,如果不是屋外有男仙一直在嚷嚷,她或许还能在女娲娘娘的怀里多赖一会。
玄女揉着脑袋坐起身来,青丝如瀑散在身边,哦,发冠被拆了。她低头一看,衣裳竟也换了。两处伤口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应该是文昌处理好了。
“文昌啊,我听说你抱了位女仙回来——”上生星君风风火火地将寝屋门撞开,隔着三道轻纱,玄女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哎!青天白日的,你放三道纱帐做什么!”上生的手刚要去撩纱帐,就被结界猛地弹开,栽出去半米远,小声地叫唤着。
文昌在纱帐内现身,他手里还握着一册公文,想来上一刻应当在办公。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问:“睡得可好?”
文昌这个动作让玄女有些恍惚,梦里女娲娘娘也是这样摸她的头。
她诚实道:“睡的不错。”
“嗯,我让菊花仙子进来,你洗漱更衣吧。”文昌掀开纱帐一角走了出来,眼风扫过趴在地上装死的上生,道:“你跟我来。”
上生听着纱帐内俩人的对话,心道传闻果然不错,文昌确实抱了一位女仙回了紫薇宫,看来紫薇宫帝后是有着落了。
他哎了一声,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眼晴还止不住地往纱帐里瞟,身后传来文昌冰冷的声音:“你不如凑近些,看个清楚?”
上生嘿嘿一笑,垂着头赶忙往外走,同菊花仙子擦肩而过。他心下很是疑惑,如果是菊花仙子服侍的话,难道是花神?那怎么有传闻是玄女娘娘呢。
俩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喝茶,文昌抿了口茶,问:“你来做什么?”
上生忙着掸身上的灰,敷衍道:“我来看看你啊。”
“你看过了,可以走了。”文昌道。
上生不死心,摇着扇子,眼神很是暧昧:“外面有一则关于三十天的传闻,你听不听?”
文昌手上转着茶盏,“不听。”
上生无奈地长叹一息,诚恳道:“算我求你了,求你听一听。外面都传疯了,说你抱了女仙回紫薇宫,这也就罢了,竟还有说你抱的是玄女娘娘。可我方才见是菊花仙子进去服侍的,若我猜的没错,纱帐里的那位应当是花神吧?”
文昌专心拨弄着手上的茶盏,没有接话。上生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哎,上回在杏花林你还是爱搭不理的模样,怎么出去开个法会,就成了一段姻缘呢?看来老话说的确实不错,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屋内,菊花仙子将纱帐撩起,玄女歪着脑袋问她:“你还在紫薇宫领了职位?”
菊花仙子摇摇头,笑道:“昨日阿福匆匆忙忙地来十三天寻我,说是有要事要我帮忙,我便被他领来了紫薇宫。我到了才晓得原是紫薇宫里没有女仙仆,而娘娘的衣裳又沾了血,文昌帝君不大方便呢。”
“哦,那真是多谢你了。”菊花仙子要替玄女穿衣,玄女接过衣裳,道:“无妨,我自己来吧。仙子昨夜一直在紫薇宫吗?”
“娘娘唤我玉裁就好。替娘娘换完衣裳,我便回十三天了。”玉裁扶着玄女在妆台前坐下,“今晨帝君传话说娘娘醒了或许要吃菊花糕,我便带着菊花糕上来了。嗯……娘娘,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发髻?”
菊花糕……文昌怎么晓得她梦见了菊花糕?
玄女看着镜子愣了一会神,玉裁见她不说话,手上翻飞,按照自己的喜好挽出了一个随云髻,髻间插一把玉梳背,髻边斜簪一枝金莲。盖因玄女今日穿得一身月白,玉裁又从面前的妆匣里挑出一串碧霞项链,一对翡翠耳坠。
“我这匣子里,还有这些东西呢?”她凤目微扬,很是惊讶,“戴首饰,也有这么多讲究吗?失敬了,你这双手确实巧妙。”
玉裁笑道:“那是自然,什么样式的衣服配什么首饰,我能说上三天三夜。比如娘娘常戴的那一顶华冠,虽雍容大气,但平常戴就显得过于厚重了。还有哦,其实娘娘穿淡色的衣裳也很好看。”
她从匣子里又翻出一对美人镯,问:“还戴吗?”
“我从不戴手镯,这对更适合你,你收着吧。”玄女对着镜子又看了两回,很是满意今天的打扮。
她从镜子中看见了玉裁,忽然想起了阿福。
玄女暗暗地想,她当真是一个好心眼的神啊。她站起身来往外走,说:“你陪我去找阿福吧。”
玉裁点点头,拎起桌上的食盒,“好呀,阿福也很喜欢吃我做的菊花糕。”
他可不仅仅只喜欢吃菊花糕哦。
玄女将寝屋门推开,那一头上生还在絮絮叨叨的批评文昌太不够意思,同花神好上了也不告诉兄弟一声。
俩人寻着推门的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位元君低头拎裙,从文昌的屋子里徐徐走出来。
这位元君身量颀长,松松挽就的随云髻垂下几缕青丝,在风中轻荡。最妙的是她脖子上缀着的碧霞,恰如粉霞印晴空,闪着粉紫的光泽,衬得人靡颜腻理。
“文昌——”她朝着亭子唤道,“阿福呢?”
这回上生星君是真的看清了,端茶盏的手斜了也不晓得,浇了自己半身茶水。
上生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磕磕绊绊道:“……真的是玄女娘娘?文昌,你这玩的也太大了一些吧?”
文昌站起来往玄女那走,淡淡撂下一句:“外面的传言,你应当晓得如何做了吧?”
上生点点头,“我晓得,就说你其实抱的是个男仙。”
他话音刚落,人就飞出了紫薇宫。上生一个时辰内栽了两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挪位了。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暗骂一句重色轻友,却又不得不佩服文昌的好手段。
六界八荒,能有他这样胆识的,找不出第二个。
玄女见文昌走了过来,又瞧见他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问:“那位仙君是谁,你摔他做什么?”
文昌看着她髻间那一朵熠熠生光的金莲,道:“他一向如此,不爱走路,不用在意。阿福在大殿帮我处理公文,你睡了一天,饿不饿?”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这一步,这也太……尴尬了吧!
玄女轻轻咳嗽一声,义正言辞道:“你为什么使唤本尊的小仙童?”
文昌理所当然道:“因为墨山还没回来,我又要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了?”玄女拧着眉头,“你这话我听的好不顺耳。”
站在一旁的玉裁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适时开口道:“不如我先去给阿福送糕点,娘娘要先拿一块垫垫肚子吗?”她从食盒里取出一块,递给玄女。
好吧,玄女接过菊花糕,看着玉裁逐渐远去的身影,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了,轻声道:“我方才不是——”
“我知道。”文昌打断她的话,平静道:“紫薇宫后院景色很好,与我走一段吧,我有话要同你说。”
“哦,好吧。”玄女将菊花糕送到嘴边,用牙齿磕了一小块。菊花糕在口中化开,嗯……味道果然不对。她不想辜负玉裁的好意,只得将糕一直捏在手中,直到文昌问她:“不好吃吗?”
玄女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说:“好吃,是我太执着。”
文昌定定的看着她。
玄女靠在白玉兰栏杆上,看着眼前的锦鲤池,淡然道:“其实,记忆里的菊花糕究竟是何种味道,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它已经化为我心中的执念,永远无法替代。”
第30章 第三十章
◎“我受之有愧。文昌,你明白吗?”◎
静潭里落下一粒石子, 看似平淡,却叫心底密事翻涌。她并不只是在对文昌说,更像是对着经年里的自己, 深深地无力。
玄女用手掰开菊花糕喂锦鲤, 池中的锦鲤纷纷打着水花凑上来。她没看文昌,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文昌静立在那, 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无言。
她忘掉的事, 若是再记起来, 是否也会同菊花糕一样,成为永远的执念?
玄女不喜欢这种沉默, 不喜欢拐歪抹角, 不喜欢你瞒我瞒。
她将手里的碎屑拍拍干净, 转过身来, 背倚靠在栏杆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直截了当道:“我在鹿妩的幻境中,想明白了一些事。文昌, 你喜欢我, 对吗?”
声音听起来, 还是有些干涩。
文昌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嗯。”
玄女笑了笑,“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这时候害羞, 已经来不及了。”
文昌朝她走近了两步, 无奈道:“这会让你感到麻烦吗?”
玄女愣了一会, 文昌将这话补全, 他很认真的问:“我喜欢你这件事, 会让你感到麻烦吗?”
暖风拂过,一缕碎发扫过她的眼睛,她眯着眼睛揉了一会。再睁开眼,对上文昌一双有些局促,又好像有些可怜的目光。
“会有点。”玄女诚实道,“我不讨厌你,甚至有些好感,但没有到喜欢的地步。所以,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不能给你同等的回应。”
她顿了一下,将目光错开,“我受之有愧。文昌,你明白吗?”
文昌坦然道:“我明白。”
这三字很轻,但是沉甸甸的敲在她心头。玄女呼吸轻微一滞,莫名地情绪席卷而来,她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冷然道:“你不明白。我是神界的尊神,不会囿于虚无缥缈的爱情,把你的喜欢留给值得的人吧。”
“你生气了。你在生什么气?”文昌迫近她,凝看她许久,才道 :“我不强求你的回应,你大可不必为我感到可惜,是我心甘情愿。”
玄女觉得,文昌这人太复杂,她看不透。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你很奇怪。”
他说:“值得。”
方才还是和风日丽,忽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文昌从手中幻化出一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道:“落雨了,回吧。”
玄女扶额,“文昌,虽然我暂时没有灵力,但你用法术唤来一场雨,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是吗,那我下次再严谨一些。”文昌与她并肩而行,虽是道歉,却听不出半分诚意。
玄女活了三十万年,曾见过一些痴男怨女。前一刻死生不离,后一刻相见两厌的亦不在少数。今日既然已经把话讲开,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可能文昌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等这段新鲜劲散去了,清醒以后还会觉得今日的一番深情言论十分羞耻。
她看着雾气蒙蒙的锦鲤湖,有些感慨:“你明日找一把鱼竿给我,我钓上来,再放回去,权当打发时间了。”
文昌道:“墨山的活,阿福一个人做不完。”
他话里的意思,玄女是听明白了,她装傻道:“墨山是不是在昆仑山迷路了,我看他那样,有些够呛呢。”
“哪样?”文昌问。
玄女笑道:“我原以为仇千行已经够笨了,墨山比他还要再老实些。他修为尚浅,只能从山脚往上爬,山里的精灵们可不好对付,我猜他此刻已经掉进陷阱里,正哭鼻子呢。”
她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一是坐在魔界地牢里的仇千行。他抱着手臂气势汹汹地怒骂仇闫不顾父子之情,他不过是出去逛了一圈,竟要关他三个月禁闭。三个月!他头上都能长草了。
二是蹲在陷阱里的墨山。他已经在山里绕了两天,共踩了六个陷阱。
墨山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正预备着施法出去,却很不合时宜的连打三个喷嚏。手施法的手一抖,人是出来了,就是落地的姿势实在不雅观,仙草娃娃们捧着脸哈哈大笑,“大笨蛋,大笨蛋!”
墨山狼狈地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愁眉苦脸道:“你们不要再折腾我了,我当真有事寻西王母娘娘。”
仙草娃娃们叉着腰,围着他转圈圈,“这样的谎话,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嘻嘻,就不放你上山。”
墨山从兜里掏出紫薇宫道腰牌来,“我是紫薇宫文昌帝君座下的文曲星君,当真有急事,耽误不得。”
眼前的一棵柏树逐渐化为人形,仙草娃娃们赶忙围过去,喊着:“槐树爷爷,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老柏树精见多识广,将腰牌贴在眼前看来又看,缓缓道:“哦,是文昌帝君啊。让他上去吧,咱们可不能耽误事。”只见他用拐杖敲一敲地,迷雾见出现一条小径,“小星君,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上走,就能瞧见琼华宫的大门了。”
墨山道谢后,顺着小径飞快地窜了上去,小径尽头出现一座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宫殿。
宫殿外没有守卫,只有一个小童子站在那,好像是在等人。
小童子对墨山道:“文曲星君,请随我来吧。”
墨山惊道:“你是如何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