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仙子没想到九天玄女如此好说话,一点也不像外面传的那样,什么凶神恶煞、冷面冷心。她先摇摇头,垂着脸,有点害羞,“嗯……阿福也帮了我不少忙,这珠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玄女又将手往她面前杵了杵,“上回的菊花糕还没谢你。”
菊花仙子这才将珠子收下,摸了摸阿福的头,温柔道:“小阿福,回去后要乖乖听玄女娘娘的话哦。”
阿福脸颊通红,小手捏着衣角,不敢看人,含糊地应了一声。玄女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领着阿福回宫时,突然问他:“你觉得,菊花仙子同石相般配吗?”
他动作僵了一下,“我觉得,不大般配。”
“哦~”她这一声调拉的极长,又带着点好笑的意味,“那就是同你很相配的意思咯?原来你喜欢温柔体贴这一类的,恕我眼拙,从前竟没发现。”
阿福急忙纠正道:“不是喜欢!我只是觉得菊花仙子很温柔。”他越说越小声:“你觉得她会喜欢我吗?娘娘也是的,偏将我变成小仙童的模样,她只当我是小孩子。”
玄女道:“这事怪我思虑不周,我原想着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俊朗的侍者,时间久了怕是会损我清誉,竟没想到误了你的终生大事。”她思量一番,“你若是真的喜欢,回头我再将你变回来就是,如今战事稀少,我也不需要整日骑着你。”
阿福点点头,又生出一股惆怅来,“哎,要我突然离开娘娘,我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这话,你早些说,我还能相信一二。”两人回了琼台,玄女又使唤阿福收拾东西,再将东西清点一遍。
这回要出趟远门,琼台没人看家,她施了结界,才放心的带着阿福往琅邪台飞去。
琅邪台在渤海之中,四面环海,若不是有法会,确实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岛上分四时令,接引仙仆询问要住哪一令时,她也不挑,只说住人少的就行。
仙仆体贴的添了一句:“四时令是按凡间四季来分,一切都与凡间相同,护体仙术在令中无用。”
“嗯,本尊晓得了。”她不以为然,只说:“住人少的。”
阿福心突然了半拍,总觉得事情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穿过又见春,她脚刚迈进夏令,还没走两步,额头上就浸出了薄薄一层细汗。阿福拽了拽她的衣袖,哼哼了一声。
她寻了一个阴凉地,问道:“除了夏令,没有清净地了?”
仙仆道:“回娘娘,又见春和秋画屏住的人多一些,夏犹清只住了一人,寒江雪地大,空房亦多些。”
玄女想,冷了可以烧炭,可以多穿一点衣裳,热是真折磨人啊。“那就去寒江雪吧,可以凑合一下。”
仙仆犹豫了一下,好心提醒道:“佛陀与菩萨都住在寒江雪。”
她嘴角抽了一下,思量片刻后,毅然决然道:“本尊还是觉得,人少一点才好念佛修法,心静自然凉这话,是没错的。”
夏犹清在一片竹林之中,风过时竹林唰唰作响,心里凉快许多。
院子很大,其中有几间高低错落的木屋,芭蕉树洒下一片荫凉。房屋多由竹子、木头搭就,不同于天宫的雕梁画栋,胜在朴素淡雅。
她没见着要同住十四天的邻居,但是能选这个院子的人,应当也是很怕吵闹的人,和她凑在一块,倒也合适。
她进屋后换了一身轻薄夏衫,又让阿福拽来冰鉴解暑。
夏日午后,满耳蝉声,很容易犯困,两人就窝在冰鉴旁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已是黄昏时分,暑热渐散。她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的太久太沉,头晕沉沉的,提不起劲。
“阿福,煮一壶凉茶喝喝吧。”她说。
阿福还没有要醒的意思,玄女揉了揉脑袋,自己起身去泡茶。
她拎着一个空壶往外走,见文昌帝君正步入院中,他今日没穿红衣,可能是夏天穿红衣服看着就热,他也换了一身天青色,以至于玄女看见他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想这人是谁。
文昌帝君侧过脸吩咐墨山先进去整理经卷,一面朝她走去,还差三四步时停下,问她:“一觉睡到现在,才起来?”
她有点恍惚,应了一声,又问:“你怎么晓得?”
文昌帝君虚指她脸颊,道:“压出印子了。”
她赶忙拿掌心去揉脸,尴尬地笑了笑:“哦,可能是压着了。帝君也住这?我来的时候,没见着帝君。”言外之意是,若是看见他了,才不会住这。
文昌嗯了一下,说:“本君昨日就住下了,方才去寒江雪取了经书。”
这话说的……自己倒成了后来者。玄女举了举手头的空罐子,道:“啊,挺好挺好,看来本尊是与帝君有些缘分在的,后面这十四天还请帝君多多包涵了。这里有些闷热,我去打点泉水煮凉茶。”
她拎着壶,脚下蹭蹭蹭地往外走。走到山泉处,身上微微发汗,幸好这泉水清凉异常,先装了一瓦罐的泉水,再从不远处的莲花池里摘了一朵荷叶做盏,咕咚咕咚的喝了不少,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夜色渐浓,院子里设下桌椅灯具、煮茶用具,文昌帝君坐在冰鉴旁,翻看一卷经书。
自己屋子里是不能待了是吧?玄女十分无语,预备目不斜视地穿过去。刚走到一半,就听得他说:“玄女娘娘要不要在院中煮茶?”
玄女脚底一滞,笑道:“不必,本尊回屋煮就好。”
墨山从屋里端出来一碟西瓜、一盆荔枝、兼有一壶酸梅汤。
文昌又说:“在寒江雪湃过的水果,应当很解热吧。”
站在屋门口的阿福眼巴巴地盯着,玄女默了默,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将水壶放在文昌面前,“请吧。”
阿福自己搬着小凳子过来坐,墨山递给他一块西瓜。
文昌把手上的经书放置妥当,卷起半寸袖管,煮水烹茶。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无论是握书,还是烹茶,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她一面吃着荔枝,一面看他将准备好的凉茶包放进翻滚的热水中,冷不丁对上视线,他问:“甜吗?”
她撑着下巴,从盆子里捞起一粒荔枝递过去,指尖还沾着水珠,“你尝尝。”
他这才看清她右手掌背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很长,从拇指处到虎口。
神族受伤不会留有疤痕,除非是被上古兵器所伤,而她曾经是战神,受伤是家常便饭。
上古史中记有一战,玄女奉命降伏朱厌,被仙界叛徒与魔族埋伏于小次山,落于灭灵阵中。
灭灵阵中人皆无法催动灵力,她手持诛仙剑斩杀魔族数百人,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勾陈大帝前来搭救时,她盘坐于灭灵阵中,已无力气提起诛仙剑,气息极淡薄。
勾陈大帝走近两步时,她猛然睁开双眼,瞋目裂眦,握起诛仙剑便是最后一击,已有嗜血入魔之兆:“犯我者,诛。”
勾陈大帝躲闪不及,举剑硬生生扛下她最后一击,再施咒稳住她神元,才未酿成大祸。
文昌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收回,伸手接过荔枝,拨开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后吐出一颗核来,“嗯,甜的。”
墨山视线在两人间飞快飘过,又赶忙垂下眼,问阿福要不要喝酸梅汤。
阿福眼睛尖,问他:“你耳朵怎么红了?”
墨山赶忙解释:“天太热了,热的,热的。”
夏夜凉快,头顶繁星也多,蝉鸣阵阵,她吃腻了果子,还是嫌热,索性将一只手放在冰水中,来回拨动着。
文昌将凉茶在冰水中放凉,倒在碗里递给她,她眼前一亮,道:“你还会用碗喝茶?”
文昌用了一口凉茶,道:“此话怎样?”
她笑了一下,“我以为读书人只会用茶盏,只有我这样的粗人才用碗。”
文昌觉得她这话有点意思,“你对读书人意见很大?”
“我没有。”她讪笑一声,将话题岔开,“你看经书做什么?”
他说:“法会上,我也要讲经。”
她莫名地缩了一下脖子,这可能就是学渣敏感吧。若说兵法剑术,她能滔滔不绝的讲上三天三夜,但是佛法经书确实是一窍不通,已经到了看到经书就犯困、听三句就头疼的地步了。
她咽下一口凉茶,诚恳问道:“那明日的法会,帝君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他眼尾带着一点笑意,“不要睡着,不要偷溜。明日娘娘就坐在佛陀下首,好歹带个本子,做做样子。”
第8章 第八章
◎“你为什么觉得本君镇不住场子?”◎
四人月上中天时才散去。
她午后睡了一觉,夜里又喝了不少凉茶,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天边泛起白肚,方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但是天亮后暑气又蒸腾了上来,睡的很不安稳。
大朝会的钟声响了两声后,她顶着一张怨气极大的脸坐起身来,窗外日头正晒,她恍惚了一下,突然喊道:“阿福!快点,咱们要迟到了!”
睡在角落里的阿福也揉着眼睛才醒,他昨夜吃了不少凉食,半夜胃疼,也没休息好。他眨巴眨巴眼睛,也反应过来了,两人忙的晕头转向,洗漱更衣,梳妆戴冠......
紧赶慢赶,在最后一声钟响时,卡点进了天寿殿。
殿内众人转过脸,心中对玄女娘娘是有些敬佩的,敢卡点上朝会的,八荒六合,唯她。
高台之上的天帝,准确的来说是天帝的一缕神识,朝她微微点头,她行礼回敬。
她今日格外庄重,彩衣凤冠,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神情肃穆、仪态端庄地走向西王母旁边的位置。
西王母……
她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朝着西王母一礼,入座后轻声问道:“娘娘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我。”西王母等人已经数万年不曾参加朝会了,而玄女勤勤恳恳,绝不缺席的原因,无他,就是为了代表这些老古董们出席。
西王母神色如常,道:“你不必紧张,本尊有一事来寻佛祖,顺便来看看你,下午就回昆仑山。”
她松了一口气,西王母继续说道:“看来你在天宫适应的不错,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玄女一直觉得,自己为人处事深得西王母真传,不把人噎死,决不罢休。
她坐得端正,脊背笔直,紧张回道:“玄女……玄女一时糊涂,待结束后会亲向天帝请罪。”
文昌帝君目光稍斜,便能看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她不苟言笑的时候,是真的很有天尊的气势,同西王母坐在一处,并不逊色。想来再过个十几万年,她承了瑶池圣母的位置,八荒六合也无人敢置喙。
天帝抚掌,大朝会就正式开始了,众人屏气凝神,等着玉帝做五百年的年终总结。
她这个人,真是一听废话就困,无奈西王母在身边坐着,她不敢造次。好不容易熬到玉帝说完话,接下来就是各位仙君做工作汇报,西王母悄声问她:“你这五百年,做了什么事?”
玄女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我不负昆仑山老小,没惹出什么大事。”
……罢了,当时派她去天宫,也就没想着让她干什么事。
轮到花神时,场面就有点不一样了。
花神领着十二花仙跳了一曲新编排的‘花锦世界’,天寿殿内芬芳扑鼻,乱花迷眼。
西王母表情复杂,同玄女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西王母点评了一下:“前一任花神好歹立志于培育鲜花,怎么到她这就变味了呢。”
玄女亦是痛心疾首:“娘娘是不晓得,现在八荒六合都在搞这些文绉绉的玩意,我都快收不着供奉了。”
西王母在一片乱花之中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文昌帝君,他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到玄女身上,于是问她:“你确定,你在天宫没惹事?为何文昌帝君总是朝着你看?”
他身形俊朗,光是坐在那,就如同一张巧夺天工的画,很难让人不注意。
玄女听了这话,视线便去寻文昌帝君,好巧不巧,撞在半空中。她睁着眼说瞎话:“我猜,帝君在看花神。”
她这话倒也不算全错,毕竟花神这一场舞,眼神就没从文昌帝君身上挪开。
“胡说,他分明是在看你。”西王母看了一眼花神,道:“他年纪轻轻便能承帝君之位,往后更是不可估量,本尊让你住在天宫,也不只是简单的让你住住而已。”
她道:“娘娘,你觉得他能打过我吗?”
西王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为何要打他?”
她绷着笑,说:“可是娘娘就经常打东王公啊。”
西王母险些被茶水呛到,解释道:“本尊和东王公是切磋武艺。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与他不合适呢?”
她反驳道:“我既已知道不合适,又为何非要试试呢,岂不是浪费时间,若是不成,往后又该如何相见呢。”
“云霁。”西王母沉着脸唤她,玄女身后登时就冒出冷汗,“我以为,娘娘是想同我辩论一二,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西王母道:“你既这么喜欢辩论,这一十四天的法会,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你就好好的听,一字不落的抄下来,法会结束后送到昆仑山,本尊会亲自过目的。”
她哭丧着脸,还想要再挣扎一下,花神与十二花仙的舞蹈已落下帷幕。众仙纷纷鼓掌,她也只得随大流敷衍一下,而身旁的西王母已悄然离席。
她心中愤怒无处发泄,只得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文昌帝君。文昌被她瞪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西王母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暴露本性,着实有趣地很。
终于将大朝会熬完,天帝化身而去,众仙也起身寒暄客套。
下午的法会不是每个仙都能参加的,须得住在二十天以上,才能获得此殊荣。
上生星君方才坐的有些远,他起身走到文昌帝君身边,用折扇遮住脸,小声嘀咕:“我听墨山说,你同玄女娘娘住一个院子?”
文昌睨他一眼,“他还真是什么都同你说。”
上生接着说道:“我刚才在后面听了一句闲话,你呢,只当听了个笑话。听司命那小子说,九天玄女入住天宫,一则是为了在仙界露个脸,二则……”他颇紧张地往周围看了一眼,“西王母是为了替她张罗婚事。日后她入主瑶池,东王公的位置也得有人接,原先订下的是真武大帝,不过真武大帝闭关未有归期,两人这才没见上面。”
文昌也不惊讶,只是没想到西王母已经订下了真武。
上生见他良久没说话,安慰道:“你先前说花神一般,我今日远远地看了玄女娘娘,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吧,真武那个人向来和咱们不对付,撬墙角这种事也不是一个男仙该有的素质。再说你们一文一武,确实也凑不到一块,还是算了吧。”
他淡淡道:“你为什么觉得本君镇不住场子?”
上生讶道:“你当真想娶玄女娘娘做帝后?嗯……虽说你是个文神,但论修为灵力,你胜真武三分。好吧,做兄弟就是要为兄弟两肋插刀,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