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想永远这样看着他安宁温柔的睡颜。
哪怕她看不到也好。只要想到文昌帝君,想到他往后仙途平坦,前路顺遂,她就可以平定一切风波,面对所有的惊涛骇浪。
夜风透过窗扉送来白茫茫雾,沁凉的寒意使她清醒,不能沉溺于此。
她走了没多久,睡梦中有记忆浮沉,文昌睁开眼,夜还很黑,雾气湿冷,他愣了一会,翻身又睡。
翌日清晨,文昌帝君于蓬莱岛太真宫正式拜见东王公,而后,东王公命座下仙官一一上前参拜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转头看向东王公,轻声:“东王公,我奉天帝命,暂时辅佐您,不好承诸位仙官的大礼。”
东王公笑道:“日后蓬莱岛许多事务都要由你来打理,你不识得他们,又怎么好辅佐本尊?只是见一见,帝君不必紧张。”
文昌帝君微微颔首,没有再拒绝。
三十五所上前参拜时,司命星君藏在角落里,他好像有些心虚,低垂着头,深怕与谁对上视线。
前几日,他刚与上生星君碰面,俩人坐在紫府里闲聊起近日谣言时,上生星君板着脸,罕见地严肃:“你最好躲着点文昌帝君。”
司命星君不解道:“为何?我又没有招惹文昌帝君。”
纵使是在自家紫府里聊天,上生星君也十分谨慎,声音压低了八度:“你只知道文昌帝君不小心跌入昆仑山幻境,却不晓得他留下了后遗之症。他啊,把玄女娘娘忘的一干二净。
“啊?还有这种事情。”司命星君惊讶之余,还笑了一下,“但与我又什么干系呢?”
上生星君边说边叹气:“与你有大关系!巧的是,他忘记了玄女娘娘,偏生记得曾下凡历情劫,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虐恋。听墨山说,文昌几乎每夜梦魇,他什么都记得清楚,却始终记不起那凡人女子的面容。”
“你的意思是,文昌帝君会来问我?”司命星君端起茶盏,还是没懂上生星君的话中有话,“那我告诉他不就成了?”
上生星君恨铁不成钢道:“若是有人不希望文昌帝君想起与玄女娘娘之间的瓜葛,你也要说?”
司命星君默了一默,眼皮朝上抽了几下,低声问:“是那几位?”
上生星君学着他的样子也抽了两下:“不止。”
司命星君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多谢你告诉我。”
“不必谢。”上生星君笑了笑,“我是怕你被贬去哪个犄角旮旯,剩下一堆活分给我们干。”
正因为上生星君事先提醒,所以太真宫大殿上,司命星君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不过他是劲使错了方向,在一众仪态挺拔的仙官中,显得格外扎眼。
文昌盯着司命星君的后脑勺看了一会,他在心虚什么?
他很快就想起来,司命星君虽说也属南斗六星之一,但其主要职责还是跟在东王公身边,掌管仙者与凡人命数。
司命星君的命簿上应该记载了那个凡人是谁,如今在何处。
只要有记载,就能找寻到。
文昌帝君不动声色地挪开眼,微微一笑:“本君初来乍到,往后还请诸位多多提点。”
“臣等定尽心辅佐。”
太真宫朝会散去,东王公安排了茶宴。仙官们谈笑风生,三三两两地往清虚仙境走。
司命星君暗自叹了口气,有惊无险,此地不宜久留,他要先溜。
蓬莱岛的大门近在咫尺,他脚下飞快,冷不防撞上一堵无形屏障。
清光落下,文昌帝君悠悠现身,礼貌笑道:“司命星君留步,本君有事想问一问您。”
司命星君尴尬一笑:“不敢隐瞒帝君,臣确实有要事在身,需得立刻回去处理。不如改日,改日臣一定登门拜访,为帝君解惑。”
“择日不如撞日,本君的问题很简单。”文昌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想看一看司命的命簿。”
司命默默咽了一口唾沫:“额……此事不大妥当。”
“你刚才还说尽心辅佐。”文昌饶有耐心地提醒。
“看,看是不大方便。”司命星君有些结巴,“帝君想知道什么?”
文昌神色平静:“本君记得,上一回入凡世历劫,是由司命亲自操办的。”
“是。”司命的声音弱如蚊哼。
文昌道:“本君在凡世有过一段情缘,想请司命告知,那凡人女子的真实身份与如今去向。”
能与他一同历劫的,不会是普通凡人。
司命的五官揪成一团,很是为难:“帝君,您若是要看某位凡人的命簿,臣是没有二话的。东王公曾下令,不许仙者随意翻看命簿,就是怕仙者历劫归来,执着于凡世的恩怨情仇,平地起波澜。”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的神识脏了。”◎
文昌帝君的神色还算得上平静, 但帝君今日恰好穿了一件墨色长袍,如同高山一般严严实实地挡在司命面前,令他压力不小, 语气上甚至有些央求:“帝君, 臣当真有事……”
文昌问道:“什么叫平地起波澜,本君听不懂, 还请司命星君解释清楚。”
如此浅显易懂的五个字,他是假不懂, 真找茬。司命星君欲哭无泪, 犹犹豫豫道:“这个……帝君当真要臣解释清楚?”
文昌默默看着他,意思很是明显。
司命星君把心一横, 牙一咬, 从齿缝里挤出大逆不道的一句:“那女子都没有来寻帝君, 您心里还不明白吗?”
他越说越起劲:“实话同您说吧, 每一条规矩背后都有许多难以启齿的故事,从前命簿可以随意翻阅, 数不清的仙君、元君要与凡世的恋人再续前缘。若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更多的是一厢情愿, 苦苦纠缠。后来东王公大手一挥, 设下不许仙者翻阅命簿的规矩, 蓬莱岛才重归清净。”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弥漫的雾气慢慢结成晶莹剔透的霜花。
文昌木然的沉默,他曾想过许多种解释, 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点——她不愿意见他。无数黑夜中的辗转难眠, 午夜梦回时的空虚痛苦, 都变成了痴心妄想。
司命星君缩着脖子, 被他吓得瑟瑟发抖:“是帝君非要臣解释清楚!”
文昌口中落下一声自嘲轻笑, 嘲笑自己始终若一的痴心。他脚下缓缓挪动,无奈又勉强的让开一条道。
“改日再来拜访帝君。”
司命星君撒腿就跑,直到登上仙舟,他才敢回头遥望蓬莱岛。文昌帝君仍然伫立在原地,犹如一座幕在白雾中万古不化的冰雕。
他真该死啊,司命暗暗地想,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只好委屈文昌帝君伤心伤情了。
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历经情劫后伤心欲绝的仙君他可见得太多,刚开始都如同文昌帝君一般,寂寞冷酷无情。过个十天半个月,至多不超过几年,突然遇到一位令他心驰神往的仙子,立刻活蹦乱跳,痴心相对,此生非伊不娶。
如此循环往复,倒也算是漫长生命中不可多得的一点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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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的夏犹清,终归是比不上琅邪台的。
人不似从前,就算搬来六界奇观异景,也是枉费工夫。
同罗睺摊牌后,玄女索性不装了,整日紧闭房门,悄无声息。罗睺几次来找她,站在月洞窗下好声好气地说话,都被一道屏障挡了回去,空中飘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滚开。”
他们连仇人都算不上,仇人至少会如何杀死对方而费尽心思。
这一日,他刚吃了玄女的闭门羹,一肚子火气没地撒,四位妖君就找上门来,要与他商讨战术。
讨伐仙界战术商讨了大半年,每次说到最后,都要问一句:“可否请玄女娘娘出来一见?”
就算九天玄女不愿出手,只要她肯露一露面,他们就能打着神界的旗号,理直气壮地去反抗仙界□□。
可九天玄女迟迟不肯露面,连一句话都没有。妖界与鬼界也摇摆不定起来,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会不会是罗睺为了骗他们联合出兵,编了个瞎话?
仙魔两界的交界处时常爆发冲突,妖鬼两界起先还会出手捣乱,后来就不掺合了,蹲在阴暗角落里看热闹。
长此以往,本就不大坚硬的联盟恐怕要散。
罗睺自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耐心亦被玄女磨的一干二净,于是硬闯进她屋子里。
昏暗孤寂的房间里点了一柱檀香,香烟袅袅上升与浓烈的酒香混在一起,“呼”她吹灭烧的灼眼的火星,酒坛子顺着衣袍滑落,洋洋洒洒地泼了半坛酒,玄女的神情里带着醉醺醺的慵懒,极不耐烦地看向他。
罗睺踢开脚边大大小小的空酒坛,神情冷淡:“孤带了东西给你。”
仇闫捧着东西缓慢地走进来,那一双腿软弱无力,脊背快要弯到地上,玄女立刻就笑了起来:“你还真拿父君当仆人使啊。”
仇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手上捧着的黑色漆盘歪斜,露出扎眼的红衣,玄女拢了拢松垮的衣服,语气听不出道歉的意味:“不好意思,本尊忘了,他不是你儿子了。”
罗睺睨她一眼:“若不是你下了诅咒,孤应该会给他一个痛快。”
“哎,你既然顶着东荒小魔主的皮囊,就少说些伤人话,怪造孽的。”玄女的视线仍然停在仇闫的脸上,“本尊说的有没有道理,东荒魔君?”
漆盘“哐”一声砸在地上,仇闫手足无措,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有点点泪光。
“滚出去。”罗睺不快甩袖,门窗“轰”地关上,他捡起地上的衣服,当着玄女的面抖开,献宝似的前后展示。
“喜欢吗?”罗睺问。
哦,是一件嫁衣,看样子还是出自织女之手。
玄女撑着下巴,眼神冰冷:“你什么意思?”
“孤命人观星占卜,算出下月初五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罗睺摸着嫁衣柔软的料子,“织女取彩霞中最绮丽颜色,引金乌、碧华之辉,再以凤凰之羽,青龙鳞片拧成金丝银线,昼夜不停赶制而成。”
罗睺慢慢坐到她身边:“喜帖已命人发了出去,仙魔妖鬼四界,只要真心祝福,来喝喜酒即是客人。”
玄女偏过头看他,明知故问:“哦,你要办喜宴,新娘是谁?”
“自然是你,云霁,你要嫁我两回了。”罗睺含笑回望,“我在你的尸首前立誓,上穷九天,下落黄泉,一定会找到你。
罗睺这话说的太过深情恶心,玄女浑身莫名颤栗,微微皱眉道:“什么?”
罗睺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场面一度尴尬。他突然伸出手去摸她的脸,玄女立刻后仰避开,眼中几乎在一瞬间就泛了恶心。
她到底是有多厌恶他的触碰,才能条件性反射般的躲开,甚至连眼中的恶心都来不及掩盖,无比直白的展示给他看。罗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浮动着异样情绪:“你忘了?在凡间,你是我的妻子。”
“你是谁?”玄女淡定回望,反问,“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同我说话。”
罗睺道:“他是我,我就是他。”
玄女脑海中有关于凡间历劫的记忆早已成了封印文昌记忆的筹码,她冷眼冷脸的看着罗睺,道:“可本尊不是那个凡人,也没有兴趣听凡间的破事。”
“破事?”罗睺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她冷漠的样子,暴怒的魔息一点点逸出,神情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你说我们在人间,是破事?”
玄女也没有惯着他的意思,周身涌出刺目清光与魔息激烈碰撞,空气开始震颤,屋内的陈设被碾成粉末,扑簌簌地飞舞。
“想动手?”玄女挥手驱散尘土,挑衅似的提起,“我们有血契。”
罗睺五官开始变得扭曲,阴霾在他的脸上慢慢地扩散开,他无比痛苦的朝玄女扑过去,她被重重砸在地上,他紧紧箍着她的下巴,哀哀地说:“你为什么不肯爱我,我陪了你这么多年,一心一意为你,为什么还是比不上张殊南?他到底哪一点强过我?”
这是换人了?换成仇千行了,还是执着于凡间情爱的仇千行。
仇千行柔情似水地眼睛死死盯着她,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呜咽着诉说,试图用凡间的过往来唤醒她心中从未存在的爱。
分明是同一张脸,玄女冷若冰霜的态度令他饱受折磨。
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地推着仇千行的肩膀,一把将他掀翻,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事不关己的态度:“啧,两男争一女,好老套的故事。”
仇千行仰面躺在地上,忽然大笑不止,翻来覆去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像一条脱水濒死的鱼。
他的声音飞快的转换,一会是罗睺,一会又是仇千行。两个魂魄共用一个身体,隔空对话,割裂且诡异。
“她不是云霁,你快去找,快去把我的云霁找回来!”
“云霁是玄女的一缕神识,云霁是她,她就是云霁。”
“错了,错了!我只要那一缕神识,不要什么九天玄女,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闭嘴,闭嘴,闭嘴!”
……
彻底的寂静,静到只能听见灰尘浮动的沙沙声,静的像一座坟墓。
玄女抱臂看着自坟墓里缓缓坐起来的人,是罗睺,他又拿回了这副身体的掌控权。
“好吵。”罗睺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抱怨道,“他总在我的脑海里说话,执念太重,搅得我不得安生。玄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彻底消失?”
玄女一笑:“告诉我魔魂在哪,我赏你个痛快。”
对,就是要这样,这样的玄女才是玄女,这样他们在一起才有意思。
罗睺仰头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肯成全呢?我答应了仇千行,便不能反悔。不如你大方些告诉我,你将那一缕神识藏去何处了?”
罗睺果然精通偷鸡摸狗之道,他竟发现的这样快。
不过,她也大意了,一心只想着保护文昌,低估了仇千行于凡人云霁的执念。
玄女眼底落下了两粒火星,意味不明道:“好啊,拿你的魔魂来换。”
罗睺看着她发怒的眼睛,笑得更愉快了:“这不一样。我的魔魂是纯洁的,它无比完整的属于你,但你的神识给了谁?”
他惋惜地摇摇头:“你的神识脏了。别担心,孤会将它找回来,洗的干干净,一尘不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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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文昌曾对我说,紫薇宫缺一位帝后。”◎
魔界放出风声, 要于须弥山峰新建魔神宫,魔祖罗睺不日与九天玄女成婚,喜帖散遍八荒六合, 来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