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殊南?”
这是他在凡间的名字,文昌脚下狠狠一滞,背对着罗睺道:“你怎么知道?”
罗睺幻化成凡人的模样,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文昌转身看他,原来韩自中也不是普通凡人,那么云霁……
“告诉我,云霁是谁?”文昌涩涩开口。
罗睺扯了一下嘴角,他果然没猜错,玄女以神识为媒介封印了文昌的记忆,所以他只记得凡间历劫的事,将玄女忘的一干二净。
“九天玄女。”罗睺道。
又是九天玄女,又是这个名字,又是她。文昌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他在心中默默念着四个字,在神识记忆中不断地翻找,一遍又一遍。
自从搬进蓬莱岛,他许久不做梦,也再没有梦到过云霁。今日忽然提起云霁,提起九天玄女,他的心口好像缺少了什么,在虚无空洞中,有一种延绵漫长的剜心之痛。
文昌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头痛欲裂,沉重的黑暗兜头压下,他终于站不住了,很重很重地坠下去,仿佛跌入深渊。
鹿妩惊讶道:“他这是怎么了?”
罗睺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冷笑道:“他那点修为,如何能承受封印晃动?玄女把他藏在蓬莱岛,就是要用蓬莱灵气滋养元神。放心吧,死不了。”
“那……送他回蓬莱岛?”鹿妩虽好色,但也晓得什么色不能沾,她可不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留在手上。
罗睺睨她一眼:“你当真不要?”
鹿妩头摇成拨浪鼓:“快点把他弄走!”
罗睺一挥袖,无形黑手粗鲁地拎起文昌帝君的衣领,使他浮于半空,表情十分为难道:“好吧,那孤就做一个好心人,把他领回去了。”
呵,屁的好心人,鹿妩在心中将他骂了千万遍,她当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上了罗睺的贼船,玄女不来找她算账就有鬼了!
想到这里,鹿妩莫名打了个寒颤,命人立刻将纵情殿大门封上,贴上封条:闭关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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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玄女以极快的速度返回北荒魔宫,收到东王公传信时,她瞬间就想到了罗睺。
寒风扑在脸上,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她才与西王母说,罗睺与天帝一样都想着逼她站队,罗睺竟真的敢对文昌下手。
她确实给了罗睺太多的好颜色,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底线。
罗睺坐在宝座上,端酒盏的手微微一颤,眼角上扬,只见诛仙剑裹挟着巨大黑雾破风而来,乌黑的云笼罩了半边天,剑气所到之处皆成废墟。
刺目的闪电倏然炸开在眼前,罗睺仅仅动了一下眼皮,“锵”地一声巨响,电光石火间,他的右肩被诛仙剑贯穿,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滚烫的血溅了半张脸。
下一瞬,他的脖子就被死死卡住,玄女面无表情地掐着他的脖子,张牙舞爪的青丝飘在身后,她眼里燃着熊熊烈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噬罗睺。
这才像神界战神嘛,罗睺仔细欣赏着这张脸,丝毫不在意她的怒火。
“罗睺,婚事我已经应下了,你还不满足?”她的手慢慢收紧,尽管自己的脖子上也同样爆出青筋,也没有放手的意思,“非要试探我的底线?”
罗睺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讥笑:“玄女,生气归生气,别伤着自己。”
她的右肩也在迅速渗着血,他的痛,她没少半分。
凛冽地杀意笼罩下来,她几乎快要捏断罗睺的脖子,嗓音沙哑:“文昌帝君,在哪?”
“云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还是……玄女娘娘。”
玄女忽然卸了力气,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文昌就站在背后看着她。
罗睺慢慢揉捏着脖子,笑道:“瞧瞧你,孤只是请文昌帝君来做客,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玄女紧紧盯着罗睺的眼睛,突然,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亲密耳语:“不敢回头?他的元神似乎不太能承受住封印,你可得小心些。”
罗睺好心提醒:“千万别刺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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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别,别留下我。”◎
“这笔帐, 我会慢慢同你清算的。”玄女顺势去拔嵌在座位上的诛仙剑,手腕一翻,在罗睺的右肩膀内恶狠狠地转了一圈才罢休。
罗睺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面色阴沉, 似笑非笑道:“痛?你知道的,我最不怕痛了。只要你想, 我可以一直陪你玩下去。”
玄女缓和了一下情绪,转身看向文昌, 语调冰冷且疏离:“文昌帝君, 何故踏足北荒魔宫?”
文昌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莫名觉得熟悉, 心怦怦直跳。他仔细的端详, 想要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那个凡人重合, 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玄女没有给他再看下去的机会, 她飞快地走下高台,只给留给他一个侧脸,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文昌帝君,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本尊送你出去。”
文昌又盯着她的侧脸看, 极为坚定地摇一摇头, 平静道:“本君可以自行离去,却有一件事想向玄女娘娘请教。”
罗睺托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戏。
玄女深吸一口气, 果然, 不论何时她都十分讨厌文昌的固执。算了, 既然他不肯自己走出去, 她倒是不介意帮一把。
她刚要动手, 文昌忽然把视线移到她的右肩上,那里仍然噗噗地往外冒着血。
文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心口的疼痛有复苏的迹象,他忽然觉得无比的熟悉,她的血好像不止一次地这般涌出来,也是这样洇透衣服,也是这样苍白的面孔。
罗睺不耐烦的看着俩人,他费大力气把文昌帝君从蓬莱岛搞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谈情说爱的。
“帝君,你要问她什么?”罗睺提醒道。
文昌没有理会罗睺,反而指着她肩膀处的伤口,故作平静道:“本君精于回春之术,可为娘娘治疗伤口。”
玄女不再逃避文昌的目光,如同在看陌生人,皱眉道:“帝君好像很喜欢多管闲事。若不是看在东王公的面子上,帝君在北荒,或是哪个无名角落,是死是活,本尊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不能再和文昌纠缠下去,封印会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而松动,他会一次比一次痛苦,直到冲破封印。
文昌沉默片刻,仍不死心,低声问:“那个凡人女子,是你吗?”
玄女冰冷的呵斥:“文昌帝君,你在本尊面前未免也太过放肆了吧?!”
文昌眉头紧皱:“敢问玄女娘娘为何要封印本君的记忆?”
玄女抱着胳膊看他,细长的凤目冷漠的不像话:“本尊从未封印过你的记忆。”
只要她咬死不认,文昌就拿她没办法。
“那他呢,你怎么解释?”文昌指着罗睺道,“他的脸,和凡人韩自中一模一样。”
“什么凡人,什么韩自中?坐在你面前的,是魔祖罗睺。”玄女缓缓地笑出了声,口吻笃定,“文昌帝君,你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文昌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
他不喜欢玄女这样的笑容,甚至有些厌恶。他想安静下来想一想,可是他的灵台始终无法平静,翻滚着汹涌的波涛。
痛苦无边无岸,文昌又被抛进了回忆,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他的一切,拽着他沉沦。
他静静盯着她深邃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哀恳,竭力地去在这张脸上找寻记忆,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别,别把我留下。”
她知道文昌在说什么,他说,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回忆中。
玄女知道被留下的感受,她就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爱与恨,亏欠与两难,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压在头顶,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最终还是让文昌痛苦了。
四目交错,玄女没办法坦然对面文昌的目光,不敢看,也不能看。
她立刻化作一道清光,几乎是强迫地拽着文昌的后衣领往外飞去,不容他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实际上,文昌并没有挣扎,任由玄女拽着。
她身上满是神血特有的香气,应该是伤口还在流血。文昌也觉得自己身体里也有一处伤口,哗哗地往外涌着血,回春之术也没有办法使其愈合。
“停下来吧,让我为你治愈伤口。”尽管她说她不是云霁,但他的心口一直有着钝顿痛感。
玄女一声不吭,冰冷的脸上挂满了抗拒。
她只要不看不听不理,只要将文昌丢回蓬莱岛,再让东王公喂他喝上半缸定神汤,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穿过蓬莱岛的仙障,玄女强硬闯入松雪楼,湿透的长袍在地上拖拽出一道血痕,她不去管伤处,朝着屋外瑟瑟发抖的小仙童道:“去把东王公找来。”
话音刚落,文昌操控松雪楼周围漂浮的灵气,一齐涌向她伤处。金光闪烁,在回春之术的滋养下,玄女右肩的伤口正在迅速愈合。
神血不再肆无忌惮的流淌,她的脸色也逐渐恢复血色。
她果然没有看错文昌,他确实有着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天赋企饿裙撕二佴尔污九以肆七历史汇总超级多,欢迎来玩。算起来,他住进蓬莱岛不过一月,就可以操纵岛中灵气,如果仅仅只是让文昌帝君承继东王公的位置,简直是大材小用。
他的仙途,将来不可限量。
文昌语气平静:“好一点了吗?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吗?”
“就当是我为你治愈的报酬。”文昌去取茶具,在茶盏与茶碗中,自然而然地各挑了一个。
玄女瞥他一眼:“本尊没有让你做多余的事。”
“就算是本君自作多情,玄女娘娘也获得了好处,不是吗?”文昌缓缓道,“还是你心中有愧,不敢面对我。”
“本尊有什么好愧疚的?”玄女板着脸坐下来,东王公不知去哪里去了,在他回来之前,她必须盯着文昌,不能再出一点差错。
文昌拎起茶壶倒茶,静了许久才道:“鹿妩说,你在我的记忆中下了一道封印。”
好,好你个鹿妩,跟着罗睺在背后捅她刀子,这笔账她也记下了。
玄女冷笑了一声,反问:“妖族说的话,帝君也信?说起来,帝君应当感谢本尊,当日若不是本尊将你从幻境中捞出,你早就成为幻境的养分了。”
她仍然不肯承认,文昌并不想勉强,将茶碗推过去,道:“这是我焙的茶,尝尝看。”
“凉茶才用茶碗。”她脱口而出,又忽然怔住,不再说话了。
文昌也怔了一怔,他为什么拿了茶碗?他不知道,也说不清。
“松雪楼没有,紫微宫倒是常备凉茶。”他解释的莫名其妙,驴头不对马嘴。
玄女端起茶盏品茗,尴尬道:“随口一说,帝君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坐着也挺好,文昌想。虽然见到玄女后,他的心一直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希望能与她多呆一会,哪怕只是这样沉默坐着。
玄女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她应该下一道圈禁术,让文昌不能离开松雪楼半步。
可她却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坐了很久。
身体像被灌了铅,那样沉重,将她的心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
“哎呀,你们俩都在呢。”东王公姗姗来迟,顺理成章的打破了沉默。
玄女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他,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生气:“东王公昨夜来的也是这般及时吗?”
她把“昨夜”二字,说得格外重。
这是在怪他没把人看好,他就说这个烂摊子不能接,这回接出事了吧。东王公看向文昌帝君,沉声道:“帝君去了何处,怎么不告知本君一声,害得我好生担心!”
文昌起身道歉:“昨夜鹿妩妖君闯入岛中,臣情急之下追了出去,却不想于妖宫中昏迷,被魔祖罗睺带回北荒魔宫,幸好……有玄女娘娘搭救。”
哎,他这短短半个晚上,就把不该见的见了个遍,这不是孽缘还能是什么?
东王公绷着脸教育道:“平安归来就好,往后少同心术不正的妖界、魔界往来。”
文昌帝君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玄女身上转了一圈,道:“臣记下了。”
玄女本来不想搭理这话,刚抬脚往外走,就感受到文昌的目光划过。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东王公,十分赞同道:“这话说的不错,本尊要回魔界了。对了,文昌帝君似乎有些失心疯,说了不少混账话,再有下回,本尊决不轻饶。”
东王公刚想解释,就有一句密语传入灵台:“封印松动,速速给他灌下定神汤,严加看管。再出差错,我拆了你的蓬莱岛当柴烧。”
东王公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绝对是无辜的,平白遭受牵连的那一个。
玄女离去后,东王公语气和蔼,问道:“元神又开始疼了,是吗?”
这是又要给他灌汤药了。
东王公命人端来定神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尚在恢复之中,魔界与妖界的气息会干扰你的元神,喝完定神汤,好好地睡一觉,明日起来便不疼了。”
文昌接过定神汤,十分顺从地一饮而尽,笑道:“东王公,我想休息了。”
“好,本君就不打扰你了。”东王公安抚地拍了拍文昌的肩膀,起身离去。
暮霭缭绕,夕阳透过缝隙,投射下一道道金灿灿的光束。松雪楼内的灵气忽然有了波动,轻轻缓缓地涌入文昌的身体,将他喝下去的定神汤完完整整的带出,形成一个浮在空中的水泡,一触即碎。
文昌神情淡漠,他宁愿在痛苦中清醒,唯有这样痛着,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是战神,也是灾神。◎
她应该去哪, 三十一天的九天琼台,还是三十天的紫微宫?
玄女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躺在一朵云上, 随着风, 漫无目的的飘了很久。
夜风吹散她的头发,冰凉的雾气钻进身体里,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没有哪一处是热的。
她寂寞的要命。
这样也好, 孑然一身地行走,孑然一身的死, 正和她的心意。
不知飘荡了多久, 她翻了个身, 云层下是一片菊花园。
菊花园里, 有阿福的一位故人在。
玄女想,阿福走的这样匆忙, 一定忘记与菊花仙子告别,那就辛苦一下她, 替阿福了却一桩心愿吧。
秋日薄暮, 她自花中小径穿行, 有一阵风轻轻吹过,摇落花瓣上的残露,沾湿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