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这才撒手, 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将雨凝妖君推出去交涉。
雨凝妖君深深吸了一口气, 拱手道:“文昌帝君,我等受罗睺蛊惑,这才有了今日的一桩误会。虽说朱厌妖君打破了帝君的仙障, 可帝君也控制冰晶将他重伤, 不如就算作两两相抵吧。”
诛仙剑嗡声大作, 显然是不想轻易的放过他们。
“再打下去, 对谁都没有好处。”雨凝妖君神情难看, 意有所指,“文昌帝君,我等确实是受了挑唆。”
文昌眉头一皱,剑身迸发出杀气腾腾的戾气,剑灵在操纵他的身体,它迫不及待的要去杀了这些碍眼的杂碎。
它确实这样做了。
在雨凝妖君的惊呼中,文昌帝君持剑冲了过来,每一次挥剑皆是冷冽杀招,他被诛仙剑所役,剑光所到之处,滚烫的妖血喷射而出,溅在他的眉眼之上。
虽说有诛仙剑道加持,但文昌帝君的拳脚功夫确实薄弱,大君们很快逃脱,唯独留下了身受重伤的朱厌妖君。
没了玄女的压制,诛仙剑嗜血而疯,或许是想起了小次山前的一桩旧怨,它对付朱厌妖君时格外残忍暴虐。
文昌被笼罩在浓烈的血腥味之下,双目麻木,行尸走肉般地挥剑、落剑,如斩葱一般将其从头到脚砍成八段,如此诛仙剑仍觉不解气,还要从脚到头再砍一遍。
罗睺此时才真正紧张起来,他没想到玄女可以如此果断地抛下诛仙剑,舍去不死神身,要与他共灭。
“你看,文昌帝君根本压制不了诛仙剑。”罗睺语气缓和了许多,竟劝说起来,“他不像你,一定会被邪恶剑灵所吞噬,丧失意志,彻底沦为诛仙剑的奴仆,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仙元。”
玄女垂眼看地面上的残忍杀戮,平淡道:“凌苍,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罗睺被这一声突如其来,阔别已久的“凌苍”弄得有些发愣。
“你并非拿不起诛仙剑,是你无法驯服诛仙剑灵。”玄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在浮浮居里,你被诛仙剑的戾气所伤,分明是你能力不够,可你却将这一切归咎于浅薄的情爱。仔细看着,文昌帝君是如何驯服诛仙剑的。”
罗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地面:“不可能,文昌绝不可能驯服诛仙剑。”
在诛仙剑即将刺穿朱厌妖君元神,千钧一发之际,文昌突然停住了身形。溅入眼眶的妖血使他眼前一片猩红,他却在猩红之下听见了虚弱元神里发出的哀哀低吟:“求求你……放过我……”
为何要杀了朱厌妖君?文昌问自己。
犹如从梦中清醒,方知自己是被诛仙剑所操控,只是身体仍然沉重。
文昌试图压制诛仙剑的暴戾之气,耳边传来剑灵的尖厉的催促:不要抵抗我。文昌帝君,接受我,容纳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不要操控我。他在心中答道。
文昌屏息凝神,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地,他无法摆脱诛仙剑,也不能让剑灵再一次攻占他的灵台。
他在血色模糊中望向空中,问道:“玄女还在吗?”
“自然是在。”灵台中有声音回道。
文昌稍微松了一口气,沉声道:“那你为何不去帮她。”
“是玄女让我来的。”剑灵道,“从今以后,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你的一切,所以,你不该抵抗我。”
她总是这样强硬的替他打算,把他看作需要保护的弱者,而不是同伴。
文昌施法使眼前清晰,看着空中玄女的背影,决绝道:“这世间,只有我有资格与她携手同行,并肩而战。既然罗睺与玄女不能互杀互伤,为何不借我之手去杀了罗睺,竟然执着于区区妖君?!”
剑灵有一瞬的犹豫,文昌似乎慢慢地找回了四肢的存在。
“凭你的力量,根本杀不了罗睺。”
“如果血契是真,那么罗睺,也杀不了我。”
……
剑灵的戾气盘旋在心口,文昌敏锐的察觉到了它的迟疑,他猝然燃烧仙元,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泱泱仙力倾泻而出将剑灵吞没。
“锵”地一声,诛仙剑脱手,斜插在雪地之中。
罗睺神情骤变,文昌竟然摆脱了诛仙剑的操控,他落在雪地上,恶狠狠地瞪着玄女,仍不愿意相信:“你使了什么手段?他是如何逃脱诛仙剑的束缚的?!”
文昌缓缓走到诛仙剑旁,用一种无视罗睺的姿态,问道:“诛仙剑,你可愿随我诛杀罗睺?”
玄女静静站在他身后,用意念对诛仙剑道:“速速带文昌帝君离开。”
灵台中响起剑灵的声音:“玄女,我已无法操控文昌帝君的身体。他要与你并肩作战,借他之手杀了罗睺,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好办法。”
“诛仙剑,我不许你这样做。”玄女冷冰冰地开口,“立刻回到我身边。”
文昌微微一顿,随后坚定地弯腰握住剑柄,低声道:“她亦是我必须要守护的珍宝。”
诛仙剑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与其说是文昌帝君拔出了诛仙剑,不如说是诛仙剑主动来到了文昌帝君的掌中。
“玄女,请原谅我的背叛。”剑灵抱歉的声音传来,“我与文昌帝君,想要共同守护你。”
话音刚落,文昌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漆黑的剑锋指着罗睺,冷然道:“我会杀了你。”
罗睺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忍耐的笑话,不屑道:“不是吧,拿着诛仙剑就以为自己是战神了?不如你来试试,能否近我的身?”
文昌目光凝重,淡淡道:“请赐教。”
凌厉的剑气飞速地擦过罗睺宽大的衣袖,像是游戏一般,罗睺轻飘飘地躲过文昌的每一次攻击,毫发无伤。百招之后,文昌早已气喘吁吁,而罗睺不紧不慢地一脚踹上文昌的手腕,诛仙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胜负已决。
“看来文昌帝君的本事全长在嘴上了。”罗睺冷漠地看向玄女,冷言嘲笑,“他连剑都握不住,这就是你的认定之人?”
罗睺一挥袖,魔界军队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声音回荡在天际,呼唤道:“文昌帝君虐杀朱厌妖君,铁证如山,此时不向仙界讨伐,更待何时?!还请诸位大君前来相助。”
三位妖君纷纷现身,为首的雨凝妖君命手下收殓朱厌妖君的尸骨残骸,悲愤道:“文昌帝君,纵使朱厌伤你在先,可他已被你打成重伤,毫无还手之力,你为何下手如此血腥残暴?这就是八荒四合倍受称赞颂歌的文昌帝君?!”
文昌缓缓开口:“杀他并非我本意,是诛仙剑控制了我的意识。”
雨凝妖君彻底失去了理智,妖性大发,向天怒吼:“你们仙界,欺我妖界太甚,天道难容!我要你文昌帝君血债血偿!”
深紫色的妖云向须弥山聚拢,妖云之上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妖军,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雨凝妖君手握兵符,只待罗睺一声令下,妖魔大军便可向仙界发起进攻。
须弥山充满了暴戾与怨气,玄女却出奇的平静,翻手召回诛仙剑,不知是在骂谁:“蠢货。”
“这出戏,演够了吗?”玄女面无表情道,“须弥山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当仙界是瞎子聋子痴子傻子吗?你们演的起劲,他们看的认真,还真是默契十足,我方才竟还有些不忍心打断。”
文昌立刻就明白了玄女的话中所指,细想之下,越来越心寒。天帝法眼通天,怎么会不知道他与玄女被围困在须弥山上?他擅自离开蓬莱岛,东王公怎么会不知晓?
唯一的解释是,仙界在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收场。
文昌的目光落在玄女的面上,她的脸上似乎冻结了一层霜,用缄默回应。
“文昌帝君是仙界的弃子,我是仙界的背叛者。”她说,审视的目光却盯着空荡荡的一处,“这个说法,不知诸位可满意了吗?”
凌霄殿上,昆仑镜忽然颤抖起来,投出的景象也随之产生波纹。
西王母施法稳住昆仑镜,望向天帝道:“你当真打算这样一直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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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文昌,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仙界说得上话、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来了凌霄宝殿。殿外不仅安排重兵把手, 甚至动用了三清先天灵宝施以结界,上一回见这样的排场,还是神魔大战。
天帝此举的意味, 不言而喻。
西王母起身走向殿中, 对着天帝道:“既然玄女已经看清了你的意图,我想也你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难道真要等妖魔大军攻入仙界,眼见尸骨遍野才肯罢休?”
天帝颇为无奈地摇一摇头, 幽幽道:“文昌帝君一意孤行, 非要与九天玄女搅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虐杀朱厌妖君, 敢问西王母有何妙计, 能够平息妖界怒火?”
西王母道:“本尊要说的并不是文昌帝君。”
“哦, 不是文昌帝君。”天帝垂目看她, 摊手道:“九天玄女执意入魔界,今日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所谓天道循环,因果自负。”
“好一句天道循环, 因果自负。”西王母怒不可遏, 周身仙气震荡, “神界陨落后,九天玄女曾于昆仑山之巅显现堕落之兆,是我与东王公奋力唤回其神智, 才使得五界免受劫难。今日她若堕魔, 我怕你、仙界, 乃至众生万物承受不起后果。”
天帝面无表情道:“众生万物既在玄女的一念之间, 那她更应该慎重, 而非造就不可挽回之局面。”
西王母的眼睛里燃起凤凰烈焰,凌霄宝殿变得异常炽热,东王公见状立刻安抚,对天帝道:“此刻妖魔大军集结于须弥山,随时可能向仙界发起进攻,我想在座诸位都不想神魔大战重现,还请天帝考虑化解之法。”
“东王公,文昌帝君为何会出现在须弥山,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紫微大帝阴沉的声音响起,“魔祖现世后,桩桩件件都有昆仑山掺和其中。先是九天玄女封印文昌帝君的记忆,而后又诓骗我一同将他安排去了蓬莱岛。好啊,那就由你告诉我,堂堂蓬莱岛东王公为何看不住一个文昌帝君?!”
东王公默了一默,回道:“文昌帝君出走一事,确实责任在我。我知晓他天赋异禀,却没料到短短数日,他就能将蓬莱灵气纳为己用,甚至蒙蔽了我。”
“本尊不想听你的借口。”紫微大帝狠狠拍着桌子,“我将座下大弟子托付与你,你便是这样照顾的?”
“哐”地一声巨响,勾陈大帝生生拍碎了琉璃案,一举盖过紫微大帝闹出的动静,待到殿内重归寂静,他才缓缓说道:“且不说九天玄女,诸公谁忍见文昌帝君身陷囫囵?天帝既将我等召集于此,与其见我等争执不休,不如给一个痛快话。若要救文昌帝君脱险,本尊立刻领兵前往须弥山,绝无二话。”
勾陈大帝话还没说完,西王母仰头打量着头顶上熠熠生辉的三清灵宝,不阴不阳道:“不救也行,别死乞白赖的拦着我们出手。你那点手段心思,哄骗他们可以,瞒不过我。”
勾陈大帝义薄云天,着实令诸仙敬佩。西王母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天帝把他们困在此处,必定是有所图谋。
天帝啊,素来是一副随缘随喜的模样,实际上独断专行的事可没少干。菊花仙子那事才过去多久?倒霉的翊圣元帅,还不晓得落在哪座山头思过。
诸仙纷纷将目光投向天帝,等着他的决断。
天帝的视线逐一划过座下仙家,最后停留在西王母面上,不辩喜怒道:“既然如此,西王母希望本尊如何做?”
“你不管,那我便要管。”
“以什么身份管?”
“自然是——”西王母盯着他,话在喉腔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出口。
天帝忽然生出一笑,不咸不淡道:“西王母,倘若你不是仙界昆仑山瑶池圣母,仙界元君之首,你的话当真管用吗?”
他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西王母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遥想神界尚存之时,天帝曾于清屿座下学习,那可是神见神夸的谦逊有礼。
啧,怪不得玄女不肯入仙界。
天帝道:“不论是九天玄女还是文昌帝君,还是在座诸位,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代表仙界。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西王母可明白?”
西王母阴沉着脸,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轮得到你指教我?”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天帝慢悠悠地起身,缓步走下宝座,背手停在昆仑镜前,意味深长道,“须弥山一事有两解。”
天帝施了法术,将这话送入玄女与文昌耳中。
“本尊三令五申,不许仙界踏足须弥山,文昌帝君执意前往酿成大祸,是他咎由自取,与仙界无关。以死谢罪,平息妖界怒火,是其一。”
紫微大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切道:“文昌是被封印了记忆,又被诛仙剑所控制,此事他也无辜,九天玄女的责任更大。更何况,朱厌妖君元神未毁,重诞世间只是时间问题,要文昌帝君以死谢罪,是否太过?!”
天帝与镜中的玄女隔空向望,凌驾之上的目光配上故作悲悯的口吻:“下三界心思不正,蛊惑九天玄女,集结大军欲与仙界为敌。文昌帝君心存大义,前往须弥山劝说九天玄女弃暗投明,震慑妖界无果,反被妖魔大军围困。仙界素来所愿唯五界和平,今日被妖魔两界逼至绝境,忍无可忍,退无可退。故而出兵迎战,搭救九天玄女与文昌帝君,主持五界秩序。这是其二。”
天帝也不再遮掩,将心思放到台面上来说,单做天帝不够,他要称霸五界,成为至尊主宰。
诸仙皆是一惊,面漏忧色,寂若死灰。
玄女无声一笑,要么文昌死,要么她就要归顺仙界成就天帝的霸业。
她没说错,天帝还真是下三滥。
须弥山上阴风怒号,罗睺含笑道:“玄女,只要你肯归顺下三界,文昌帝君也不是非死不可。”
罗睺在这里演什么好人?雨凝妖君脾气上来了,当着泱泱妖军的面,他不能轻易松口,冷道:“文昌帝君非死不可。”
罗睺仰天大笑,用一团魔息托起朱厌妖君的元神:“他的元神完好无损,待我们打上九重天,将其浸润在凌霄宝殿的仙气之下,不日就能使他重生。”
雨凝妖君恶狠狠地盯着文昌,道:“那当真是便宜你了。”
文昌并未想过,他今日的举动,会是仙界与下三界开战的导火索。更没有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会使玄女左右为难。
“不必便宜我。”
文昌朝着玄女笑了笑,口吻却是决绝:“一命抵一命,我赴死便是。请娘娘切莫为了我而被他们胁迫,想到这里,我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他这一句话出口,须弥山与凌霄殿竟同时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