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福州任职是板上钉钉的,再晚也不过是两三日后就要启程。这一去,也就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在见他们母子。罗府这位老夫人对哥儿尚且用心,对褚玲珑就未必这么上心。
他不在这处,那女人也就没什么人可以依仗,她的日子过得必定艰难。
江书朝着人,指指点点,“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哼!我自己会问!”
若是还有什么人能护着她,唯有眼前这位了。
江璟琛立得久了,一身的肃气,他对着乳母道:“兄长他也是关怀哥儿,寻常的问话。乳母你且随意的回话,不碍事。”
乳母,“……“锋尖对麦芒的,哪里像是寻常问话?
去看老夫人,高高挂起。
均是主子,倒不如那位少奶奶仗义。乳母嗓子里被噎住,目不斜视:“少奶奶她……”
“少奶奶,她什么了?吞吞吐吐,倒像是多见不得人!”江书的脾性是个直的,他心里头窝了一顿的火气,正没地方去发,“我问你的话,老老实实的回。做什么还要看他的脸色?想来,他也不是你们罗府家的主子。”
听这么一出,乳母更是心里叫苦不迭,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江公子说的是。”
江景成的手拍了拍哥儿的后背,孩子的眼睛天真又无辜,让江书打住了话头。
舌头打结一般,对着孩子哄:“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问问。我可真不是在生气啊!”
这孩子,生的可真是好。什么都不用做,就很讨人喜欢。
见了人,就打消了他原本的想法。既然是江家的子嗣,是断然不能落在外头的!瞧着江璟琛就知道了,虽是江家血脉,但认回来太晚,和江家隔着心。
“把孩子给江书抱抱罢。”
解了围,乳母就愈发感激的看了江璟琛一眼:“哎!江公子,小孩儿骨头软,你得托这里。”
江书一开始有些扭捏放不开,等真把孩子接过来,也是放了一百二十的小心,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知道了。”
比起旁人,江璟琛自然更放心江书来看着孩子和褚玲珑。
至于江书他要怎么看着人,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想他都能在公主和江阁老底下混日子,对付一个罗老夫人那是绰绰有余了。
“哎呦!可是机灵淘气鬼。”江书的嘴角咧上去,稀罕的不行,“大伯手头没好东西,改日一定补上。”
大伯?
罗府又没和江家有亲戚关系,算哪门子的大伯。回味过来,又觉得江书他这话里好是厉害!是在故意点谁呢?老夫人拿眼神往江璟琛他那处瞧了一眼,可见着这人更是八风不动,一点不在意的样子,神情似乎比往日里还要冷冰。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
怕不是,江璟琛又和褚玲珑闹了别扭?夜里,似乎也没在一处睡了?
有些疑问,倒是也问不出口。
他们这两人能不能就把安稳日子过了!
老夫人心里就懊恼,问:“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好的?”
江书冷哼,这人还真是会拿乔,事情都闹到这份上了,还装着呐!他又道:“老夫人这话才是吓人,我见过孩子一面,他就不好了。那不就是我克着孩子了?”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但只好放低身段去解释:“江公子,这着实是误会,我罗府就这么一个哥儿,难免紧张些。”
江书是听不得解释的,在他看来,事情原委就是这个老夫人利用了江璟琛和褚玲珑!
老奸巨猾的,却还想着两头做个被逼无奈的好人?
而江璟琛也在谋算着一件事,粉雕玉琢的孩子放在这样的人家养着,也是不太妥当。他淡淡的道:“听说,罗府今后想在京城做茶叶生意?不巧,我底下刚好有几家这样的茶水铺子。”
“什么鬼东西啊!”
江璟琛说:“你名下的产业太多,不大清楚也是有的。”
“?”他是不是被人算计了,江书就是心里一阵咯噔:“茶水铺子这样的,也值得放在我名下?”
江璟琛呵斥了一声:“你把孩子抱好了。”
真是没个轻重的大老粗!老夫人盯着孩子,便巴不得把人快些打发走:“我年纪大了,罗府的生意都得交给玲珑来搭理。江公子,要不还是请了少奶奶出来面谈一番?”
江书瞥一眼江璟琛,心里已经发了毛,无奈怀里还有个孩子,只得应承:“见见就见见。”
男人这才有了笑意,声音也跟着清润起来:“那便将少奶奶请过来罢。”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孩子的前程着想。困在台州府,又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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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把帘子掀开,喊了一声,“少奶奶到了。”
当身着秋香色袄裙,腰间束着腰带的褚玲珑进了屋,里头瞬间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冷风吹得一身寒气,头发也有些被吹散开,不甚整齐的模样,“孙媳给祖母请安,见过两位江公子。”
江璟琛不免看的痴了些。
他这个妻,外表看似柔弱,内里却是很有个主心骨的。
风姿清艳。
哪儿好了?江书挑剔着人迎礼的姿势不够标准,侧目见了江璟琛一脸的寒霜,欲要发作的样子,这人是个疯的,还能做出多少事来实在让人把握不了,这才堪堪止住了嘴,“嗯。”
老夫人是特意出去,留了几个人在屋内说话。
褚玲珑全程都是目不斜视,忽视这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为了应付这时下的场面,她特意用竹盐漱了两回口,时隔九个月之后梳妆打扮了一番。照过镜子,没有什么错处才肯出的门。
“璟琛说少奶奶想做茶叶生意,虽说京城里头茶馆铺子是不少。但你罗府是跑船的出身,做惯了海上的买卖,这隔行如隔山的,你心里又是个怎么盘算的?”
褚玲珑有备而来,把这几月做的账目都拿出来,给江书查阅。
江书本其实上也就随口一问,可见着人真拿出那么许多,倒也是跟着认真起来。他侧头看了一眼江璟琛的方向,有些疑惑,“你这话妇人,还真想抛头露脸的行商啊?”
“天底下行商的人多,却只有晋商能打的出名气。可见跟对人是一件顶重要的事。”
做个小生意,倒也不是件难事。就是江璟琛真放心把这样容色拿出去?十七八岁,正是花一样的年华。褚玲珑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背脊挺得也直,穿着一件不太鲜亮的袄裙,把从前的那份艳丽收起来。
几个月不见,还真是变化极大!
有那么点……江书又往江璟琛身上看一眼,怕不是夫妻相?别说,两人身上还都有一股清正之感。
江璟琛瞪一眼回去,江书才有所收敛,“少奶奶要明白,这做生意是要东南西北的跑。”
褚玲珑柔柔的说,“我晓得。”
江书别有深意的问,“你舍得下孩子?”
褚玲珑向来是自己要什么就去争取,行事果决的点了头,“我不怕辛苦,还请江公子赏脸带带我。”
江璟琛格外的气定神闲,沉得住气。
那就是准了的意思?
江书又直言不讳的说,“江家是个什么情况,少奶奶想必也是听说了。尤其近些年,因着祖父的关系,江家便是山西的亲戚来求到跟前,我也没有答应过。可这一回,却是璟琛向我开的口,你要谢就谢他。”
“江公子。”褚玲珑的脸看过来,一字一句,很是恭维,还带了些许倔强,她道,“又欠你一次人情,我不知道自己还不还的起。”
两人的目光是刻意避着的。
看来今后在江璟琛跟前还得穿的素淡些,让采莲找几身孝服,才显得她是个寡妇!
“少奶奶这次不怕了?”
“怕的。”褚玲珑心里头交织着许多情绪,被问起来,也是满腔的犹豫,她道,“怕先生要的太多,我给不起。更怕,错失了机会,今后日日被困在宅子里。”
江璟琛向来是很欣赏这女人的野心,她既然想要,他就会给足了机会。
坐在这处,每一刻都是胆战心惊。但作为个女子,她又有什么拿的出手,可以让对方不计前嫌的帮她?
江书听不懂两人打的谜语,急着问,“那是谢,还是不谢了?”
她抬头,这才深深看了江璟琛一眼,“要谢的。”
这一瞬间,是如同望着深渊,看不清。褚玲珑觉得呼吸都慢了。
江书挑眉打趣,“少奶奶,有些不情愿啊!”
嗯,偶尔看这女人为自己生气,也是不错。毕竟他现在可没那么讨人喜欢,褚玲珑能出现这里全是为了将就。江璟琛自小得到的东西太少,不允许他挑剔,这份将就于他而言只要开始第一次,就会慢慢的习惯。
江璟琛嘴角淡淡的笑,问道,“少奶奶,你饿不饿?我们先用个饭,便当是还了。”
便是这样么?男人垂下来的手,也看的出来是个有力的。
毕竟只要被他抓住,就会逼到树干上,逃脱不了。
她惊觉自己身上患的癔症不轻,白日里,精神头也跟着恍惚起来。
褚玲珑笑不出来,不知道这一顿饭是不是欲盖弥彰?但既然开口说了,这人必定是重诺的罢!褚玲珑虽然还有些不太能确信,但脸上闪过莞尔一笑,目光不避不闪,“江公子想吃什么?我去让厨子做。”
忙了一上午,江书的确是有些饿了,“我们是留在府里吃,还是出去吃?府里的厨师做的不好,还是出去吃罢。璟琛,你等我换身衣裳。”
江璟琛已经站起身,他压下江书的肩。颇有些不快,嗓音也很沉,“少奶奶还我人情,你就莫要来凑热闹。”
江书冷笑一声,添油加醋,“对!你俩师徒好着呐!”
褚玲珑维持着脸上的笑。是自己要的太多,里子面子都想全占了好处!不过是几句难听的话而已,没什么听不得的。
第四十八章
时节这么冷, 与江璟琛吃饭的事还是没有安排在外头。
一来,褚玲珑是顾忌着哥儿离不开人,二来, 她也担忧离开了罗府那人就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来,便把饭食摆在了书香苑里。
黄酒放在炉子上烫了, 咕噜咕噜的冒着酒泡。热气飘散屋内, 让人下意识的去追寻。
留江阁老的嫡长孙吃饭本就是一件事好事,可采莲看着一桌子红红火火的菜色, 多少有些不知道好歹了。她有些迟疑:“少奶奶,这真的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 饭是他说要一起的。”一桌子的辣菜吃不下转身就走最好!惦念着旧情, 她不想撕破脸。褚玲珑是记得江璟琛饮食清淡,这一桌的辣子是故意备下,宣发她内心的不满。
采莲还是觉得不靠谱, “厨房的老人都记着江公子的口味, 说要再安排个清炒芦笋。”
“你拿话哄我?”褚玲珑拧起了眉,“他们都装什么呢?谁不知道江璟琛以前的那些事, 都是老夫人他们剩下的去拿给人家?厨房那些人真要记得人家的好, 怎么不见那时候贴补一二。等人家发达了, 就知道献好了?”
“少奶奶, 分明心里记挂着江公子。”采莲嘀咕一声, “这几天,都不知道你们在闹什么。”
闹?她这么忍着让着,被欺负了都不敢吭一声!
“罗府在江公子眼里都不够看的,少奶奶我们还是别倔了罢?”
听了这话, 是有想过直接去寻了老夫人主持公道,可老夫人她会管么?若是会管, 江璟琛在府上住这么多日子,早就提让他住出去避嫌的事了,可见老夫人是图耳根子清净。褚玲珑心里头有种微妙的心思,她别过脸去,压低声音道,“以前帮他,是有来有往,可现在不一样了。欠江阁老家的公子的恩情,我又是个什么人,拿什么去还?”
采莲听得发了愣,“少奶奶越说越厉害,倒真像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情一样的。”
“江公子,他不都说不用么?”
“那也是我自己不争气,心里存了别的念头。若真是有骨气的好人家女儿,打折了这条腿,也是不该去前头见人的。”褚玲珑她心里是有一口气,平不了。
不至于罢?采莲大抵是知道是知道些什么的,“少奶奶,您都是为了生意。”甭说是她,连那混不吝的小雀也俏咪咪问她过几次,少奶奶和江公子,是不是有些什么?
褚玲珑也自我安慰,“没错,都是为了做生意。”
不然,两人身份都如此悬殊了,还能被扯到一起。这里头,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比如,她对江璟琛有了别的心思?
不行,不行!她不能跟着糊涂啊!
褚玲珑是个寡妇,不能做出对罗府愧疚的事来……
是过了一盏茶时候,江璟琛人才到了,身上沾着甜香。
褚玲珑回过头去,见着他手里新折下的金桂,问,“这是特意出去摘了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安了什么心,她看着只觉膈应了:“江公子风雅,上门来还带了花。”
江璟琛也在回望着她,神情微妙,“我来的时候还担忧,少奶奶不肯在同我说话了。”
“您现在,可是我惹不起的人物。”
江璟琛目光在她脸上稍停留片刻,问,“是我昨夜弹奏琴音,害得少奶奶睡不着了?”
“怎么会!我睡的可好了!”
江璟琛别过脸去,轻轻的笑了一声,“那您也不盖一盖眼睑下的青印子。”
“……”有这么明显么?早知道这样就那粉盖一盖了!褚玲珑有些懊悔的很。
可这人却是揶揄,声音不轻也不重,说,“我说玩笑的,少奶奶便是不上妆,已经足够好看了。”
褚玲珑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人像是在油锅里似的,汗涔涔的。
两人打着机锋,采莲听得懵了一脸,低声询问,“真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