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上传话时骗了她,能不生气吗?
容淮安伸手去拉她。
“今日的事有误会……”
“大人如何又不必与我交代。
这位便是季小姐吗?”
她撇开容淮安的手,话顿了顿,看向季絮。
季絮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连忙低头行礼。
“公主安。”
谢明蕴勾唇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
“容大人,好生与季小姐商议亲事吧,本宫与世子还有事,先行一步。”
亲事?
容淮安脑中的弦一断,她知道?
眼看着人要从他面前离开,他想也没想,伸手再次扣住了谢明蕴的手腕。
“阿蕴,我……”
谢明蕴去掰他的手,却没想到他用的力气极大,死死地攥着她。
“今日的事有误会,我不是来定亲的,你跟我回去,我好好跟你解释。”
不是来定亲的?
一句话让谢明蕴的动作止住,她回头一看那季小姐瞧见他们这么一副样子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顿时怔愣。
容淮安趁着这机会把她从晏顾身边拉了过来,转头要拉着她走。
面前身影一闪,晏顾收了吊儿郎当的笑,拦在他身前。
“容大人,公主与在下有约,只怕公主不愿被容大人带走。”
容淮安抬头瞧见晏顾,想起昨晚皇上说的事,扣着她手腕的手一紧再紧,一双眸子里有黑雾翻滚。
他动作太重,谢明蕴疼得很,皱眉要挣脱开,却被容淮安误以为要和晏顾走。
“所以你非要跟他出去骑马?还是说你也觉得你父皇的想法很好,为自己选定的驸马就是晏顾?”
气氛剑拔弩张,他这句话带着几分沉意,谢明蕴不明白自己出来骑个马怎么就和驸马有关系了,刚要说话,容淮安已经抬手挥开了晏顾,拉着她往前走。
眼见晏顾又要来拦,容淮安掀起眼皮,凉凉地道。
“晏世子,我来时见德王府的郡主似乎在找你,与其在这里管容某与公主的事,不如先将自己的事处理妥当了,我可是听说那位郡主离京三年,如今回来依旧对你念念不忘。”
话落,容淮安丢下这两个人,拉着谢明蕴往公主府走。
“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样拽着她成何体统,谢明蕴还气着他,登时要把手抽出来。
“你要不想我抱着你回去,大可以继续挣脱。”
容淮安丢下一句话,依旧紧紧拉着她的手。
“想让我放开,然后你和晏顾去骑马游湖?你想得美。”
他咬牙切齿地道。
谢明蕴被他噎了一句,暗暗瞪他一眼,被他一路扯着回了公主府。
一进门,下人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容淮安步子不停,进了书房,谢明蕴觉得眼前一暗,身后屋子的门被关上,继而这人转过身,将她抵在了门边,一双凤眸沉沉地看着她。
“为什么跟晏顾出去?”
“你不是也跟季小姐出去了么?”
谢明蕴盯着他,毫不示弱。
“那能一样么?你不知道皇上昨晚……他将我叫过去,说有意在南湖再次递交国书和亲之前,将你嫁出去,他心中合适的人选就是晏顾,你今日入宫碰见晏顾绝非偶然,阿蕴,他对你……别有用心。”
容淮安皱眉,语气有些不平静。
谢明蕴自然不知道还有这茬,她还以为晏顾真是偶然在宫里碰到她了。
但念头只在脑中晃了一瞬,继而她想起季絮。
“有意又如何?最起码父皇只是有意,你可是真与季小姐有婚约在身。”
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抬手推开容淮安,站直了身子。
“容淮安,你总是这样,明明有婚约的是你,马上要跟人谈婚论嫁的也是你,你却总做出这么一副样子,好像错了的是我,我一没拦你,二也没纠缠你,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容淮安登时要被她的话气笑。
“你查到了我有婚约,也查到了我今日出来跟季絮见面,你怎么没好好查查,我今日见她是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无非是谈婚论嫁商议婚期,难道也要把这些怪在我身上?怪我今天不该走长街……唔。”
谢明蕴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暗,这人又气又笑,蓦然低下头,扣住她的下颌吻了过来,将她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堵了个严实。
唇上清凉的触感陌生又熟悉,他再一次把她抵在了门边,一手搁在她脑袋后面防止她被磕着,这人身上清雅的气息无孔不入,顺着唇逼近进来,抵开她的齿缝,与她唇齿交缠。
谢明蕴脑中一白,登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有腰身被他扣在怀里一紧再紧,温雅炙热的气息勾着她脑中的理智一点点散去,她下意识轻轻喘息了一下,似乎要沉溺于这一片温柔里。
好不容易勾回来一点清醒,她抬手又去推他,却觉得腿软的厉害,一双眸子里积着氤氲如水的光。
“容淮安,你放肆。”
她手无力推不开容淮安,反而被他拽着纤细的手腕再次抵在了门边,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过来。
半晌,在她终于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容淮安松开了她,眼中的薄怒在看到她脸上的红意和唇上的水泽的时候散去了些,继而低低愉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你查到了这么多,就没查到我今天去,见季絮是为了和她退亲吗?”
退亲?
谢明蕴刚要恼,听见他这句话顿时有些呆愣,抬头看他。
“嗯,退亲。”
容淮安再一次肯定了这句话。
“反倒是你,谢明蕴,你真是个骗子,你明明要和晏顾出去骑马,却骗我说生病了,我急着入宫见你,没想到你其实压根没事,还为了气我非要和别人出去。”
骗子?
这话一出,容淮安却骤然觉得她周身气息变了,在他怀里软着的身子站直,谢明蕴推开他。
方才眼中的松动和氤氲散去,她说。
“我如果是骗子,你容淮安就是大骗子。”
容淮安蹙眉,不理解地看着她。
“明明半年前,在江南的时候,你父亲传信要你回去,你就答应了和季府商议亲事定下六礼,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半年过去你们还没成亲,但当时书信之上是你亲笔,我不可能看错。”
她仰起头,似乎是因为提及了往事,她语气有些激动。
“你明明……早就没打算要真和我在一起,明明都和别人商议好了亲事,你连名字,身份都骗着我,婚书和未婚妻更是瞒的好好的,那你回来就该好好走你的正途,为何又要与我这样纠缠不清?”
为何偏偏要一次次再来到她身边,对她这样关怀?明明没打算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又总做出这样的事情让她心中动摇?
“我不坦诚,你便很坦诚吗?”
她抬起头,一双眼里隐约有水光,容淮安盯着她,动了动唇想说话。
“你敢对我说,你今日才知道你有个未婚妻,便马不停蹄地来与她退亲了吗?”
容淮安身子一僵。
“看吧,你不敢说。
你分明在半年前就知道你有未婚妻,却依旧耗在江南与我在一起,你骗我说你是穷书生,来姑母家探亲,想好好读书去参科举,可你明明早就是科举状元,你骗我说你姓江单名一个淮,却没告诉我你的母亲是公主,你是北谢第一世家的嫡长子。
容淮安,我如果是骗子,你呢?你对我坦诚过吗?”
相爱的人如何能不坦诚?容淮安什么都瞒着她,她这样从小被人丢弃,摸爬滚打长大,被骗惯了的人,怎么敢相信他口中随意几句辨明不了真假的话?
一段话问过,屋内便鸦雀无声。
容淮安见她忽然低下头,没再与他对视,地板上却滴下一滴清澈的泪。
仿佛骤然灼到了心尖,他一时什么她骗他的恼怒便都没有,愧疚蚕食着他的心,半晌他沙哑道。
“我没有。”
谢明蕴低着头没说话。
“我的确在半年前知道季家有一门亲事,在那时候就回信要退亲,我不知道你是从哪看到了我亲笔的字迹说要商议亲事,但我的确没有。”
谢明蕴猛地抬起头,一双眼中惊疑不定,想从他眸子里辨别几分真假。
他苦笑一声。
“我不骗你,阿蕴。”
他心中有她,如何会与别人成亲?
骗她的身份,名字,这些的确是他有错,他不坦诚,便都认下。
“可亲事一事,的确有误会。”
他半年前传信要退亲,容家主不同意,后来他与谢明蕴分开,回来之后闭门谢客半年,忘了这件事,季家也没再提,如今提到,自然是想早早处理了。
“当时有一封书信,和你父亲要你回京的信放在一起,上面是你的字迹,我不可能认错。”
她看了片刻,轻声道。
此时两人心中都心乱如麻,若是真有这么一封信,那是谁写的,又为何与他的字迹一样,还碰巧被谢明蕴看到?
容淮安脸色一变,眼中已隐约有些戾气。
“那封信后来我放进了你的书里,在游记的第八十七页。”
谢明蕴静静地看着他。
“你若说你没有骗我,总要拿出什么让我相信。”
真真假假的话她听了太多,此时已不敢轻易再信什么话了。
这句说完,谢明蕴转头推开了门,往外走去。
容淮安没拦她,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忽然抬步往外走。
“大人,您去哪?”
外面的下人赶来了马车。
“我当时带回来的书在哪?容府还是太傅府?”
“在容府书房呢。”
“回容府。”
他一定要找到这封信,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字迹。
“快点。”
容淮安的声音难得这样沉,下人忙应了,赶着马车往前走。
马车到了容府,容淮安刚一下来,忽然又有个侍卫跑过来。
“大人,大人,刑部关于御史夫人远房表妹惨死的案子抓到了几个嫌疑犯。”
“那就去找刑部尚书,找我做什么?”
容淮安不耐地回了一句,抬步往院子里走。
“大人,大人,太子殿下如今也在,此事皇上交给您全权负责,您……”
容淮安脚步顿住,目光变了变,抬步往外走。
“去刑部。”
案子自有下面无数的人负责,他去,还是想问谢明则一些别的事。
马车停在刑部,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容淮安面色沉沉地进去。
谢明则一早等在那,瞧见他进来时面色不大好,顿时想起今日下人回禀在长街发生的事,他心中多少了然几分,面上不动声色地上前。
两人一起商谈完了这案子,底下自有人去整理证据和案宗,瞧着时辰已近戌时,谢明则刚要回东宫,就听见容淮安道。
“臣有件事,想过问殿下。”
谢明则颔首看他。
“当时公主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手臂上有鞭痕,不知道殿下可知道这件事?”
谢明则眸光一暗,须臾点头。
“是有。”
果然,那鞭痕果然是半年前落下的。
容淮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哑着声音又问。
“殿下可清楚来龙去脉?”
“当时晏顾发现的时候,已经着人去查过很多次。”
晏顾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办事很妥当,可任凭他问过那一条街的人,也都说她素日和善活泼,与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
那条街的百姓淳朴,谢明蕴也没少提及,纵然再起什么冲突想必也不会拿着鞭子那样打她。
那必然是发生过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她不肯说,任凭平日里再怎么亲近我与母后,但凡问到这件事,便一个字也不肯说。”
谢明则猜测她有什么心结,便也不敢再问,私下调查过很多次,但最终都无果。
容淮安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心中的猜测落定,轻轻点头,刚要离去,冷不丁听见谢明则问。
“所以孤妹妹身上的伤,果然和太傅有关。”
不是反问,语气很确定。
容淮安回头,谢明则锐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你和孤的妹妹,有什么交集?”
容淮安顿了顿,岔开话题。
“她不想说,殿下又何必刨根问底,总之……我留在她身边,不会害她就是。”
话落,容淮安从院子里离开。
他从刑部回到容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他径自进了书房,在里面翻找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又找到那本游记。
游记自他从江南回来之后便没再打开过,因为这本书是谢明蕴闲来无事最喜欢翻看的,那时她总说自己不要困在江南蜗居一辈子,回来后他怕自己再看到这本书睹物思人,本想赌气扔了,后来终究是舍不得,把书都扔在了书房。
如今倒是庆幸还好是在书房。
修长的手翻开这本书,容淮安动作难得有些急迫,连锋利的边角险些划破了手都没在意,他翻开八十七页,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然而容淮安先看到的,却是上面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的字迹。
这一页介绍的是离边境很近的一座城池,那是塞外的风景,有策马扬鞭,有快意饮酒,那里无拘无束,最自由畅快。
她在这座城池的旁边写了一行字。
“我好想去边塞呀,但江淮好像不怎么喜欢这满地吃沙子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算了,大不了我成亲后多闹一闹他。
他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不要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江南,我要和他一起走遍北谢,要和他一起,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四个字刺的他有些狼狈地别开眼,手攥着那本书久久不动。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蹲下身子去捡那封信。
*
容淮安赶到公主府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戌时。
他捏着手中的信刚要踏进公主府,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住了。
“公主说今日不再见客。”
“也不见我?”
容淮安皱着眉刚问了一句,瞧见下人低头不语的样子,顿时明白了。
不是不见客,也许只是不见他。
门外有下人拦着,容淮安不能擅闯。
但他自然是要进去的。
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一点莹白的月光投下,片刻之后,容淮安站在公主府右侧的墙边,往上看了一眼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