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雪化开,映出一点清透的冰棱子。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谢明蕴此时在干什么呢?
也许在皇宫陪着帝后用膳看烟花,也许又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玩冰棱子也说不定。
他目光温和了些,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下一瞬,却似乎看到门边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
谢明蕴来到太傅府的时候,便瞧见门户大开,院子里却瞧不见一个人影。
“人去哪了?”
她嘀咕着,拎着手中的盒子往前走。
刚越过门槛,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如此除夕,公主不在皇宫,偷偷跑来鬼鬼祟祟躲在这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我想得不能行,非想跑来见一见我吧?”
她回过头,瞧见一盏明灯下,天蓝色锦袍着身,那人眉眼如玉,嘴角带着融融笑意,正低头看她。
作者有话说:
PS:蕴儿也是一个嘴硬但心软软的宝宝啦~其实这是一个互相治愈的小故事。
第35章
◎像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谢明蕴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食盒往身后藏。
藏了之后她又反应过来, 这东西本身就是给他带的,自己躲什么?
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这一幕落在容淮安眼里, 他觉得好笑地看她一眼。
“藏什么?”
“你不是去夫人的陵墓了吗?怎么回来了?”
谢明蕴没答他的话, 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去我娘的陵墓了?”
容淮安看了一眼外面呼啸的寒风, 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我听……我凑巧听下人说的。”
他去陵墓这事一向只有容家人知道,如果真说她身边的人有谁知道的话,那也只有前年除夕偶然出宫和他碰见的太子知道一二。
下人怎么可能知道。
容淮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哦?原来是凑巧啊。
那公主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会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来了太傅府外面鬼鬼祟祟, 不会也是‘凑巧’吧?”
谢明蕴的脸色隐在夜色里, 容淮安只听见她清了清嗓子道。
“皇兄说外面天冷, 又怕等会出宫天色太黑了我害怕, 就让我先回来了。”
皇宫里能不派着下人送她?
这么晚了就算住在皇宫也是极合理的。
容淮安觉得小姑娘当真是嘴硬, 刚要再逗弄她两句,目光一转落在她隐在夜色里有些别扭的脸色上,又止住了话。
小姑娘难得来看他,逗得太过了人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是以他上前接了谢明蕴手中的食盒, 与她并肩走进屋内。
屋内一片漆黑,不比院子里有灯笼照着,谢明蕴问他。
“怎么不点灯?”
“刚回来。”
容淮安言简意赅道。
他到屋内掌了灯, 谢明蕴才发现从她走进太傅府到现在,一个下人也没见着。
别的府邸除夕不都是热热闹闹一起守岁的么?
“下人呢?”
“除夕是团聚的日子,我没让他们跟在这一起熬,都准了假回去了。”
难怪。
谢明蕴想起谢明则和她说的话。
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 如果今晚她不来, 他是不是要这样一个人守到天明?
她目光落在容淮安清淡的神色上, 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他问。
“带的什么?”
“是些点心。”
她本身想着这么晚了容淮安回来容府的下人也会备下晚膳,带膳食显得多此一举,所以就只从皇宫里带了些点心来。
可来了才知道容府的下人原来早准了假离开。
“你用膳了吗?”
她眨眨眼问容淮安。
今日一早他就去城东了,忙完回来又去了陵墓,除了侯夫人送来的饺子吃了几个之外,便没再吃什么了。
但容淮安看着她,轻轻点头。
“自然吃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谢明蕴看他一眼,似乎是放下心来,走上前将食盒打开,里面的几盘点心便映入眼帘。
“时间紧,我直接从御膳房拿了几盘做好的点心,唔……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容淮安往里面看了一眼。
菱粉糕,核桃酥,桃花饼……
这些大多是宫里常见的,他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讲究,最主要的是他记得这些谢明蕴都爱吃,便跟着点头。
“喜欢的。”
谢明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拿了里面的筷子递给他。
她坐在桌案对面,一双眼清透漂亮,支着脑袋看他,头上的珠翠随着风晃了晃,容淮安有些移不开眼。
她这样看着他,让他还怎么吃?
索性随意找了个话岔开谢明蕴的注意。
“今晚皇宫的人多吗?”
“不多,就贵妃娘娘,谢明哲,堂伯伯一家。”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凑到他跟前笑道。
“你不知道,我皇祖母还卧病在床呢,看来上次的事把她气得不轻。”
谢岚说她皇祖母身体一向很好,这次崴个脚受了惊吓就养病足有半个月,看来是真气到了。
容淮安一边吃着菱粉糕,一边点头。
“那你皇祖母也太不经吓了。”
这话说的,要是给外人听去还得了?
谢明蕴被逗笑。
“容淮安,你真该庆幸你顶着太傅的头衔还有个好家世,不然换了官职你这话被人听出去,那可是挨板子的大罪。”
容淮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笑。
“这跟太傅的官衔有什么关系?臣不是上的公主的贼船吗?”
他意有所指。
第一次得罪太后是为了替她出气,在秋鲤湖把谢明哲扔湖里也是因为他骂了谢明蕴,谢明蕴这样一想好像倒也是,便点点头。
“是啊,本宫的贼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太傅既然被骗了上来,可得好好听本宫的话。”
“那公主可有报酬?”
容淮安笑。
“太傅还正吃着我带来的点心呢,就向我索要报酬,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她扬眉。
“糟了,早知道这是上了贼船的报酬,我就不吃了。”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谢明蕴瞥他。
“吃你的。”
这几盘点心容淮安自然是吃不完的,他将里面另外一双筷子递给她。
“公主也吃一些?”
他料想在皇宫里周旋着说话,她应当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谢明蕴也没拘束,接了筷子,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空荡的院子里时不时听见几句欢笑声,冲散了这满院子的清冷孤寂。
等吃完了东西,谢明蕴瞧了一眼时辰也才刚过亥时,听着外面的烟花声和欢笑声,她起身朝他伸手。
“走。”
“去哪?”
容淮安不明所以。
“到子时还有很久呢,你不会就打算坐在这守夜吧?”
外面那样热闹。
容淮安揉了揉眉心,想着她这几天倒是得趣了,瞧着比在江南的时候还能跑。
但瞧着她这样子自然也舍不得她失望,起身拉了她往外。
太傅府在长街的西边,往东是皇宫,再然后是公主府,这一条长街住着不少达官显贵,休沐又团圆日,自然是热闹得很。
各府门前都有不少下人们准备的礼炮盒子,府中主子们欢声笑语,烟花炮子在半空绽放出一片流光溢彩,两个人走在长街,路上人不算多,他拉着谢明蕴,月光洒下来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
“公主就打算这样拽着我四处走?”
走了一会,容淮安瞧着她这幅漫无目的的样子,好笑地问。
谢明蕴张了张口,又哑然。
其实她本身是不愿意出来的,但是想着容淮安过去几年的除夕一定没怎么出来过,想让他看看这除夕夜外面的风景,而不是一个人待在府中形单影只,才脱口而出要拉着他来长街。
但出来了好像又不知道去哪了。
她四处扫了一眼,神色有些苦恼。
“城东有个明月台,在上面能看得到半个上京的样子,既然想出来看烟花礼炮,不如去那?”
容淮安自然不知道她想出来是为了自己,往前扫了一眼,开口。
谢明蕴顿时眼神一亮。
“这个好。”
两人到了明月台,才发现那下面比长街还热闹,四处人影攒动,更甚至有一家酒楼没关店,除夕夜也在忙活着。
谢明蕴一怔。
“为何除夕夜有这么多人在这?”
容淮安拉着她往前走。
“有不少从外地来京城的商户百姓们,总共也休息不了几天,路程遥远回不去家乡,但除夕夜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没事,便都聚在这明月台下面,也算是凑一凑除夕夜的热闹。
明月楼的掌柜的是对年约六十的夫妇,他们常年都在这,儿女在外地忙活,所以他们每逢除夕也不关店,说是人多热闹。”
谢明蕴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容淮安默了一下。
他还在姑母家的时候,每年除夕一个人在府中孤寂,有时候祭拜过母亲之后,便会来到这明月台。
遇到天南海北的人,偶有时候也会坐下来一起喝杯酒,浅浅地交谈几句,后来回到容家,他不入府,除夕夜也会来到这。
也许和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处,都比家中冷漠的父亲和刻薄的姑母,这些心怀鬼胎的“亲人”更让他放松。
“碰巧知道的。”
明月台下有很多人,老老少少,有的拖家带口都在这,酒楼里外都摆了很多桌子,人们坐在这,桌前或者摆的膳食,或者是酒,认识或不认识,都凑在一起玩笑着。
“你想上去,还是在这下面?”
容淮安本意是要带她去明月台上的。
那明月台高有十几丈,素日没人上去,但是这样热闹的日子,站上去能看见半个上京的繁华和热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谢明蕴刚要说上去,目光落到容淮安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摇摇头。
“我饿了,咱们进去找个地坐着吃点东西。”
这么快就饿了?
容淮安瞥她一眼,不由得怀疑这皇宫今晚是没让她吃东西么?
“好。”
但对于谢明蕴的话他一向很少反驳,便与她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迎面一道残影笑嘻嘻地跑过来,一下子撞进了谢明蕴怀里。
“娘,你抓不到我,嘻嘻。”
谢明蕴被这冲劲撞得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容淮安皱眉去扶她。
身后跟着妇人一上前,瞧见他们二人一身绫罗锦缎,顿时有些慌张。
“琴姐儿,还不过来。”
她慌里慌张地喊了孩子一声,又对着谢明蕴福身。
“贵人恕罪,孩子还小,并非有意冲撞您二位。”
谢明蕴笑着摆摆手,怀里的小女孩直起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
她身上一身衣裳洗得发白,连固定头发的簪子都很朴素,没几岁的年纪,脸色却白的厉害,瞧着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听见自己娘亲的话,她连忙吐了吐舌头,俏生生地对谢明蕴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屋里人多,小孩子一时跑得急不是什么大事,谢明蕴蹲下身子,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没事,你没撞着吧?”
她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背过身子咳嗽起来,那妇人脸色一变,走上前拍着她的背,她咳嗽了几声,谢明蕴眼尖地看到妇人的帕子上染了些血丝。
“是病了吗?”
她看着小姑娘也才五六岁的年纪。
妇人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点头。
“是,天生带出来的病,这些年我和夫君走南闯北,好不容易来到上京找到了治病的办法,便一直待在这。”
难怪她瞧着这姑娘脸色发白。
“很严重吗?”
“之前是严重的,如今已经快好了。”
病是快好了,这些年家里的银子也花的七七八八,如今过年他们连回家的银钱都凑不够,只能待在这,夫君连除夕夜都不敢停,还在跑着当轿夫。
小孩子停下了咳嗽,在妇人怀里露出个头,睁着一双眼睛,对谢明蕴笑了笑。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回,除夕夜发了高热,爹娘不顾寒风,找了昂贵的轿夫带着她跑了半个城去看大夫,她那时候心中愧疚得厉害,娘便抱着她说。
“钱是能再赚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如今她在别人身上又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看着这小孩,心中忽然涌出几分冲动,上前两步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妇人手中。
“去换些银钱吧,就当是给孩子送个新岁的礼物。”
妇人错愕之后连忙推拒,谢明蕴却执意递给了她。
“你们夫妻二人带着生病的孩子在上京日子必然不好过,这簪子能应付一段时间,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收着吧。”
话落,她弯下腰去看小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快点好起来吧。”
妇人眼眶一热,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京城虽然繁华,到底是上层权贵们的好日子,底下的百姓……其实也和江南的没多少差别。”
容淮安与她一起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接话。
“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
“若是有一日,能有这么一个盛世,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免受苦寒和疾病的困扰,不用这样拮据可怜地度日就好了。”
她若有所思。
“近些年北谢也算日渐繁华,尤其是这两代,太子殿下少时及冠之后,曾亲往北地一带体察民情,北谢在皇上和太子日后的治理下,必然会越来越好的。”
他目光含笑道。
“公主想要的盛世,也不会太远。”
“太子哥哥是个好储君。”
“公主也是个好公主。”
容淮安忽然看着她,一字一句。
谢明蕴知晓他的意思,笑。
“不过是看着他们像小时候的我自己,弥补一些遗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