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死,而且似乎……藏得越来越深了,还和今天的事……脱不了干系。
谢明则出去审问公主府的下人,容淮安让太医包扎好之后,目光清凉地掠过他,问了一个问题。
“孟太医,若我没记错,噫迷香失传之前,曾经在东明国一带为人所用。”
孟太医点头。
“大人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香曾在东明国内被东明皇后用来残害宫妃,以至宫妃失足落水母子俱亡,东明皇大怒销毁了方子,这噫迷香本身用的人少,于是也就此算是失传,没想到如今还能在……”这位公主身上见到。
孟太医久在宫闱侍奉,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虽然这位公主身上的事蹊跷,但有太子在这,他自然不敢往外透露一句。
他低着头,正等着容淮安继续问,却见他已经起身拢了衣袖往前走。
“大人心中有猜测?”
孟太医下意识脱口而出。
容淮安回过头,目光带了几分凉意,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威压。
“孟太医,好生侍奉公主就是。”
言下之意,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孟太医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应声。
谢明则审问了整个公主府的下人,也没问出来什么。
“虽然母后宫中的人都忠心,但孤还是想去再细查,蕴儿这边你仔细照看着。”
谢明则怕去得晚了真有什么也被销毁证据,便打算连夜入宫。
容淮安颔首送走了他,站在廊下良久,目光沉暗,看不出一丝情绪。
须臾,他起身进了屋子。
谢明蕴正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她看见容淮安进来,便去看他的手臂。
“没事,划得不深。”
容淮安将身上的寒意敛去,落座在椅子上。
她目光带了几分歉疚。
“你该躲开的。”
那会她神志不清,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划到我身上,总比伤了你好。”
容淮安不置可否。
“今夜的事……容淮安,你曾经在江南要走之前的那段时间,碰到过杀手吗?”
容淮安皱眉想了片刻。
“很多。”
容家的仇敌也好,家中的那不喜欢他的弟弟和姨娘,还有不少想分嫡系家产的世叔,个个都想他死。
其中不乏有查到他在江南落榻地方的人。
“你都知道……是谁吗?”
她这话一问,容淮安看过去。
“当年那些人……我曾偷听到一句话,他们似乎是杀不得你,才去……”
“你怀疑今天的事……”
话没说完,他也了然了谢明蕴的意思。
容淮安目光变了变,没再说话,只嘱咐。
“你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会去查。”
他低下头瞧见谢明蕴苍白的脸色,紧紧抿唇。
“我睡不着。”
容淮安刚要扶着她躺下,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脸庞显得更羸弱。
容淮安想起噫迷香的作用,想起晚上她一个人在雨中的样子,忽然身子一僵。
“我梦到她了。”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要扶着她睡下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会找到的。”
他转而坐在床沿,想伸手为她擦去眼尾的泪。
“她怪我,她肯定怪我,我这么没用,当时连累她被抓到险些丢命,如今也找不到她。”
她把头窝在胳膊处,轻轻地抱着自己的身子,整个人显得不安又无措。
“她怎么会怪你,阿蕴,你不要这么想。”
容淮安声音更轻。
“她当然该怪我,她受伤和被抓是受我牵连,她身上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我,也许我就真该如他们说的一样,我就该一个人,离所有人都远远的,才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滴在衣袖上,容淮安听见她又说。
“也许如今夜夜不眠便是她对我的报应,也许我手臂上的伤就该永远都留着疤,也好记着我对她的亏欠。”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落在屋内很轻,容淮安却觉得如利刃一般划过他的心坎。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谢明蕴的心结到底在哪。
在她自己身上。
她把当时贼人的迫害和徐盈的失踪全怪在了她自己身上,所以心有症结,夜夜失眠,所以她把自己困在怪圈了走不出,所以她什么都说不出。
可是错哪在她身上呢?
便是恨,也是该恨背后的人,再不济也该恨他,毕竟是因为他,才有了后面的那些事情,她怎么能这样怪到自己身上?
容淮安目光变了又变,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抬手将那瘦弱的身子揽到怀里。
“你也离我远一些吧,容淮安。”
容淮安恍若未闻,轻轻揽着她,任由那滴泪顺着她眼尾滴落到他脖颈。
“徐盈不会怪你。”
徐盈该恨该怪,也是要怪他。
“阿蕴,你记得你第一次救徐盈回来的时候吗?”
谢明蕴刚要推开他,忽而听到他说。
其实他去的时候徐盈已经在了,但是谢明蕴和他讲过救徐盈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雨天,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在雨里乞讨,发了高烧,被人打得没了半条命,但凡她去晚一点,徐盈就没了。
她把徐盈带回去,上山挖草药,煎苦汁子,一点点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徐盈能下地走路的那一天,伏在她膝上说。
“我欠你一条命,以后会拿你当亲姐姐,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明蕴显然也想起那一天。
“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
他怜爱地抚过她的头发,眉心,轻声说着这样一个事实。
“可是姐姐害了妹妹。”
她话没说完,眼泪又滚落。
“害她的不是你。”
容淮安纠正道。
“她若是真怪你,不会替你挡鞭子,不会救你,也不会留在江南陪你。”
“是吗?”
谢明蕴喃喃。
“你不是天煞孤星,也不会害得身边人都过不好。
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将你从小养到大,一直都告诉你说,你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
谢明蕴眼眶一酸,显然想到慈爱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和样子。
“如果不是你,早在好几年前,徐盈就该死在那场雨里了,你救了她,给过她一条命,如何算是害她?”
容淮安叹了口气,轻声接着道。
“帝后曾在十七年前丢过一个女儿的事,其实在北谢不是秘密,皇后前些年身子不大好,想念女儿,又整日郁郁寡欢,三年前五公主和亲当晚自尽,姜家又被污蔑通敌,前后忙了几个月才理清事情,皇后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命,从那之后,太子整日也沉默寡言。
是从你回来后,太子脸上的笑多了些,皇后也不再郁郁寡欢。”
谢明蕴身子一震,睁着一双含泪的眸子看过去,这些她都不知道。
容淮安伸手擦掉她眼尾的泪痕。
“皇后和太子都很在意你,是你回来了,他们心中的空缺才填补上,你是北谢的公主,天子的女儿,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你爹娘,徐盈,太子,帝后,他们都那样爱你。”
她静静地窝在容淮安怀里,屋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屋外小雨淅沥,她明明是该害怕的,却又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
半晌,容淮安又道。
“阿蕴,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我娘当时也是身子不好,难产而去。”
谢明蕴轻轻点头。
“我起初也将这些怪在我自己身上,我姑母,父亲,祖母都说我实在不该活,我若是死了,我娘就不会死。”
谢明蕴忽然想到前些天她劝容淮安的话。
那时候她劝他,如今再看,她却又把自己困在了这怪圈里。
“后来某天,我娘留下的嬷嬷对我说,她临终前看着我,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她说她怀着他的时候就知道也许终有这么一天,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自己不后悔,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知道真相的时候后悔。
更不想他为此歉疚,这样本末倒置,何尝不辜负她用命换来他活命的机会?
“徐盈做选择的时候,会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明蕴身子一颤。
“你要做的不是歉疚,不是把自己困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而是不辜负她的选择,用如今能动用的势力将她找到,再报仇才是。”
她困在这里,痴缠于噩梦中的幻境和整宿的失眠,可徐盈若在这,如何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她仿佛被容淮安的一番话点得有些透彻,她身子颤抖着,容淮安便安抚地又抱紧她,想通过这一点怀里的温热告诉她,总有人陪着她的。
“阿蕴。”
他低着头,爱怜地抚过她眉心。
“人活一世,遇困境逢因果,必是先自救。”
她的心结源于自身,他能讲通看透,却救不得。
“而自救的第一步,是要学会放过自己。”
放过这样折磨自己,好好爱自己,才算不辜负徐盈舍出来救她,抓到幕后人,找到妹妹,才算真正把自己从那场雨里解救出来。
他想,她那么好,连路过的一个陌生人都会救,身为公主也忧心天下百姓的起居,江南的父母,妹妹,上京的帝后,兄姐,甚至寿亲王一家都那样喜欢她,天下的花团锦簇和爱意都应倾于一身,又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是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她抬起头,从容淮安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又看到他眸子里的包容,爱怜,和一些歉疚。
屋内静悄悄的,她不说话,容淮安也这样看着她。
她想她渐渐明了了,或者是这一番话,或者是一场雨和被打碎的幻境,或者是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该自救出来,她蠕动了一下唇,开口。
“我会找到背后的人的。”
容淮安抚过她眉心,点头。
“天快亮了。”
她又转头看向窗外。
“我这样坐着看到过很多次天快亮的瞬间,却头一回觉得,天本来就是该亮的。”
话说的没头没尾,容淮安却明白她的意思。
“天会亮的。”
一切都会过去,日后的每一天,都将比今天更好。
僵硬的身子渐渐在容淮安怀里放松,她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只这样与他依偎在一起。
他们发丝交缠,衣摆勾在一起,她听见容淮安的心跳声,看到他才被处理好的伤口,他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感受着她波动惶然的心情渐渐平静。
而后,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屋外天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们身上,容淮安忽然想起明月楼下她说的话。
我们像两颗孤寂的星星紧挨在一起。
也相互依偎,也相互救赎。
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从屋子里出去的刹那,眸中已拢上寸寸寒冰。
“大人。”
“回府。”
他淡淡落下一句,抬步往外走。
他想,他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的人。
是江南时挟持徐盈,威胁谢明蕴,想杀他,如今又在谢明蕴身上下噫迷香的人。
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PS:很喜欢这句,“人活一世,遇困境逢因果,必是先自救。”,评论区红包,晚安~
第39章
◎谢明蕴,只要有一分可能。◎
“大人。”
容淮安刚踏进容府, 门外便有侍卫小跑过来,语气带了几分急迫,连气都没喘匀, 疾声开口。
“于京城外寒鸣山附近, 发现徐盈姑娘下落。”
容淮安踏进门的步子止住, 蓦然抬头。
他月前就命人四处寻找徐盈,从江南到上京,一城一城,如今至多不过把江南五城找遍,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你说在哪?”
“寒鸣山。”
侍卫又重复了一遍。
竟然在京城吗?
容淮安想着今日早上还吩咐了加派人手去找人的事, 没想到这会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消息确切?”
容淮安抿唇。
“是, 可要属下去寒鸣寺……”
“我亲自去。”
容淮安得到答案, 当机立断打断他。
他不能容许这件事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谢明蕴的心结不能拖, 他再不想看到她如昨晚那般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容淮安抬步往外走。
“传紫衣过来。”
紫衣是先夫人贴身嬷嬷的女儿,后来容淮安立府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办事。
“大人。”
紫衣很快从里面出来, 低头行礼。
昨晚在公主府,他包扎完伤口后,便传人回来吩咐紫衣去做了些事。
紫衣自小懂东明的奇门怪术, 也懂医毒和武功。
“如何?”
“接大人命令后,奴婢夜探容府后院,在……夫人屋子里,的确发现了一些香料, 有噫迷香的成分。”
容淮安阖上眼,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袖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紫衣低着头,只觉得他周围气息变了又变,半晌开口。
“细查昨日楚姨入宫所为何事。”
一旁侍卫连忙应声。
他声音低沉了些,在侍卫转头要离开的刹那,又吩咐。
“近些天京中不安全,楚姨过两天应该也要去祭拜二弟,多派人守着她的院子。”
侍卫顿时错愕地抬头。
他当然明白守的意思就是盯着,要把侯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回禀。
“你去就是。”
容淮安摆手,又吩咐。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紫衣抬起头。
“明蕴公主知道吗?她昨日被人暗算中了噫迷香,我要你去她身边呆几天。”
紫衣当即了然,这是怕再出岔子。
“您放心。”
紫衣懂许多香料和医毒,还有武功,有她在,容淮安便放心了些,抬步往外走。
“备马,再带百名侍卫,立马去寒鸣山。”
刚吩咐下去,门外马车声踏踏而至,容淮安步子顿住,瞧见侯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