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倒回来,翻到了第一页。
右下角写着他的名字:莫朔。
不是墨朔,是莫朔。
她翻了之前的几本书,果然每本的扉页上都写着“莫朔”二字。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怎么会呢?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和墨朔长得一模一样,又不同的人么?
她摩挲着这两个字,“莫”,一横两竖无比清晰,就和墨朔牌位上的刻字一样明了。
他叫莫朔,不叫墨朔。
只一字之差,但是不同的名字,就代表着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邬云双感觉呼吸不过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
她依旧喘不过气,心脏和胸腔上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
他真的不是,陪自己长大的那个朔哥哥。
他是假的。他是冒牌货。一切都是骗人的。
回想之前的种种,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说他来后宫是为了救她。
是假的。
他说他从来都不想要退婚,怎么会不喜欢她。
也是假的。
他说他会和她一同回梅花镇。
还是假的。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邬云双感觉视线逐渐模糊,咬了咬嘴唇,将眼泪咽回去。
她想要呐喊,想要发泄,可是这里是大骗子的家,她被困在这里,也许她会像桌上的水果,被“咔嚓咔嚓”切成一块块的。
但是,她不会束手就擒。
要先下手为强。
莫朔低头认真地将各色水果切成一牙一牙的,不是他精致,而是必须得找点事情做,才能避免陷入重逢的兵荒马乱。
是的,理性的他已经与感性的他正式宣战。
理性的他说,她会把自己的人生轨迹搞得一团糟,只要和她扯上关系,他就再也不得安宁。
感性的他激烈反驳,她只身来到这个世界,能依赖的只有他,又怎能弃她不顾?
理性的他冷呵,她只是个纸片人,又怎知冷暖?而且带她回来,身份必然会曝光,那时候她就会知道,他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朔哥哥。
感性的他怒道,他也是墨朔!也是她的朔哥哥!
……
两方激战,难分伯仲。
徒留莫朔夹在中间,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知道她出现在这里,于他而言是个大麻烦,不知如何安置她,也担心身份曝光。
可是人总抱有侥幸心理。
只要命运的镰刀离自己还有三毫厘的距离,便沉浸在当下的喜悦中,被麻痹。
谁都不是蚂蚁,不知道热锅上的它们激烈地攒动,是在求救还是举行蚁生最后一次踢踏舞会。
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莫朔就知道,自己只有束手就擒这一个可能。
想得再多也没用。
像是踩在蛛网上的猎物,蜘蛛还没过来呢,他先举起双手,俯首称臣。
只是今天的邬云双有些反常,一路上过于沉默。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她看到这个世界的高楼大厦、飞驰汽车会是什么表情。
设想中的她一定会睁大了双眼,脸上大写着“好奇”二字,眼中充满光彩,拽着他的袖子不停地问东问西。
可是今天,她却像没有灵魂的木偶或是机器人,他拽一下她动一下,他停下脚步她便停在原地。
想起刚才帮她准备衣物时,她站在门口乖乖等着,就瘦瘦小小那么一点,着实惹人怜爱。
他回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邬云双是和自己一起到这个世界的,那么她该不会已经流浪快一周了吧?还是从北方流浪到南方。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这段日子的。
心中又是难受又是自责。
想着邬云双应该还没吃晚餐,就点了烤鱼外卖,现代的美食与古代的到底不同,她爱吃鱼口味又重,应该会喜欢吧?
等水果拼盘切好了,刚好外卖也到了。
准备好晚餐,他去浴室敲门。
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不过依旧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又又?”不知为何,他忽然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该不会是邬云双不小心碰到什么受伤了?
“又又,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他再次敲了敲门,“你再不说话我就要进去了。”
还是没有回应。
莫朔找来钥匙,打开浴室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掀开防水帘。
花洒下并没有人。
而且毛巾浴巾都没有用过的样子,他准备好的换洗衣服也放在一边,连上面的折痕都没有变过。
难道她跑出去了?
怎么和猫一样,神出鬼没的。
刚才没看到人,也不知道跑去哪了,她又能去哪?
莫朔心急如焚,结果一回头就看到邬云双贴着自己,站在身后。
她背着手,一言不发,就仰头直直看着自己。
眼神没有一丝光彩,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莫朔以为她是太累了,所以看起来病恹恹的。
“你吓我一跳。”他捏着她的肩膀,“不是说要沐浴吗?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她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里衣。
“别碰我!”邬云双猛地甩开他,手中一抹银色顺势甩过来,闪了莫朔的眼。
如果是在异世界,拥有小将军武功的莫朔,肯定可以看穿邬云双的动作,在她伤到自己之前,就先躲过去。
可是很遗憾,这里是现实世界,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毕业生。
哪里比得过自小就习武的邬云双。
他出于生理反应,抬手一挡,还没看清她手里握的是什么,鲜血先从手臂上彪出,挡住了视线,瞬间将防水帘溅了一片血迹。
整个身体都不稳了,他往后踉跄了两步,正好在花洒下,被兜头浇湿。
隔着重重雨幕血幕,看着邬云双。
“又又,你怎么了?”明明受了伤,他的语气却很平静,好似这样就可以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什么矛盾都没有。
邬云双手里握着菜刀,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往下落。
他认出那把刀是自家的,原来刚才到处找不到人,是偷偷去厨房拿刀了呀。
浴室头顶的白炽光将邬云双整个人照得雪白,她身上的血,脸上冷漠的表情,眼中的恨意,都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这幅模样让他想起两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她有次也是浑身是血,手里捏着三颗人头。
那时血不是真的血,人头不是真的人头,他也没有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命运真是一个没有记忆的衔尾蛇。
兜兜转转,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初始状态。
中间的那些相知相守,相依相靠都被吃进了蛇肚,只剩下恨。
“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邬云双再次举起刀,冷冷地说:“你根本就不是朔哥哥,你根本就不是他!你这个骗子!”
果然,她识破他的谎言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莫朔木然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轻松说出口,“对不起,我是骗了你,我并不是你想要的墨朔。”
她可真笨啊,居然要这么久才发现这是个谎言,居然没发现他的身份是假的,居然没发现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步步紧逼。
邬云双死死盯着他,“为什么我们相遇的时候你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你要一直骗我?”
可是莫朔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花洒一直开着,地上到处都是水,莫朔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邬云双趁机骑到了他的身上,举刀就要往下刺。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刀尖停在了莫朔的喉咙上方,“你不是一向很能说,很会骗人吗?为什么现在哑巴了?”
莫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闭上眼,不想再看与自己反目成仇的邬云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对她撒谎。
“我并不是那个陪你长大的墨朔,我从小生活在这个世界,只是偶然被召唤到那个世界,灵魂进入他的身体,借用他的身份进入后宫。真正的墨朔……他早就战死沙场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身上的人剧烈地喘息,她再次举起刀子往下刺。
“你骗人!”
莫朔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等到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她就会杀了他。
又又没有心,可是他依然爱她。
刀子迟迟未落下。
脸上,一滴滴,湿润的感觉。
不止是花洒中的水。
莫朔睁开眼,他看到邬云双举着刀子,泪如雨下。
“我好像明白,之前你说的爱是什么意思了。”她哽咽了下,“我原本想的很简单,若是你真的欺骗我,就立刻杀了你。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在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想的不是找到你杀了你,而是希望你能安全能幸福。
包括现在,我也会想,如果一刀砍下去,你会不会疼,在地下会不会孤独。
你说,我是不是爱上你了?”
“是的。”莫朔抬起手,帮她拭去眼泪,“你学会爱人了。”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爱上一个人会这么心痛?”她将菜刀甩到一边,颓然坐在他身上,自暴自弃,“我不想要爱你。”
可是这根本由不得她。
他已然成了她的软肋,她悲伤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对他狠心,下毒手。
“你爱的是谁呢?”莫朔幽幽地问,“是同你在后宫冒险的我,还是陪你长大的朔哥哥?”
第132章 8月13日20:18:57
邬云双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一直将他当做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朔哥哥。
她爱他,自然是爱同她一起长大的他,也爱重逢后陪她冒险的他。
况且她对爱情都还只是刚脱离懵懵懂懂的阶段,又怎能分清楚对哪个爱得更深一些?
又不是药房大夫手里的天平,能够用砝码一个个测量孰重孰轻。
“我也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地说,“在我心里,从未将你们当做两个人。”
“但是你现在必须做出选择。”
莫朔还躺在地上,可是局势已经变了,他像是拿着一把无形的刀,架在邬云双的脖颈上。
“要么你选他,离开我。”他的声音异常冰冷,“要么选我,忘了他。”
莫朔不禁自嘲地想,明明是三个人的战争,却只有他和她出场。
不过,幸好小将军已经亡故,所以游戏规则全由他来定——想要杀死一个已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遗忘他。
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与他人产生的交集,全部被忘了,湮灭了,就好似从未存在过,堪比魂飞魄散。
心狠如莫朔,想要将小将军的点点滴滴,从邬云双的记忆里连根拔除。
她是他的。
他不想她透过自己看到别人的影子。
可是邬云双怎么可能忘了墨朔?
她能记起最早的回忆片段,就是同墨朔学武艺。
才三四岁的他站在雪地里,穿着厚厚的棉袄,手脚冻得通红,挥舞着圆滚滚的手臂,有模有样地教她打拳。
还有他们调皮,经常爬上树去掏鸟蛋,她手脚没有墨朔那么灵活,有次险些摔下来,还是他救了她的命,从此在胸口留下一颗朱砂疤痕。
如果将这些记忆全部封存起来,自己都变得不完整了。
他构建了自己童年的一部分,她根本无法将他剔除。
而且,只要一想到墨朔已经战死沙场,她就联想起那年桃花树下,少年略显失落的面庞——“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没有忘,可是他最终也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是莫朔代替他回来的。
那时,他像是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用几枚箭将她救下。
之后,自己无数次对他短兵相向,他也没有真的弃她不顾。
他会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正常时,踏入黑暗中,笑着说,“又又才不是怪物。”
他喜欢捉弄她,看她气鼓鼓的模样露出得逞的笑脸,可她知道,他比谁都要对她好。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总会先拿给她,遇到怪物,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总会将她护在身后。
会逗她笑,会陪她玩,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开心快乐的。
她实在无法比较,儿时的快乐与现在的快乐,哪个更快乐。
自然也无法分辨出,自己更喜欢墨朔多一些,还是莫朔多一些。
“我选不出来!”邬云双想不明白,决定胡搅蛮缠,“你们的外表、声音,甚至连生气时的表情都一模一样,而且都叫墨/莫朔,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都是朔哥哥,所以我不要选!”
“别自欺欺人了,我没有墨朔的记忆,我很清楚,我生于此长于此。”他残忍地打破她的美梦——
“我不是他。”
邬云双软下来,几乎用哀求的声音,“我不能忘记朔哥哥,他和我一同长大,还救过我的命。如果我忘了他,他就真的消失了。”
莫朔看着她,冷笑一声,“我就不曾救过你?你好好算算,到底谁救你的次数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