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明此时也是虎目含泪,让公子躺在他的腿上,紧紧攥着拳头,如果能换的话,他想此时躺着的人是他,而不是公子。
卫队此时只剩下十人,一个在看守着那个独臂,还有九人围在樗里疾四周,公子这副样子他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们也跟郯明郯清一样,原本是个孤儿,后来被韩夫人带到郊外的庄子里,找夫子他们识字,找师傅教他们习武。后来韩夫人不在了,公子也开府独住,他们便被接到了到公子府。
韩夫人还在的时候虽然不能随意出宫,韩夫人的去庄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是韩夫人对他们却极为照顾,即使在病重之时也不忘让宫人专门到庄子,就为了转送为他们准备的吉礼。
后来他们到了公子府,公子待他们也极好,从来不会无故罚他们,更不会苛待他们。不仅如此,公子每月还给他们发月钱,平日与他们一起习武。
卫二的心中阵阵酸楚,紧紧握着手中的青铜剑,心念道公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相知相爱之人,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现在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心中默念,想让徐医士赶紧回来,她医术那么厉害,定是有办法救公子的。
就在大家都在盼着徐瑾瑜回来的时候,她和白宁以及小风他们也正在下山。
虽然还在下着雨,她被淋得浑身都湿透了,但是看着四个护卫的背篓里装着的药材,她感觉这趟值了。
“小风,方才我去断崖下的时候你不该拦我的,那里有好几种珍贵的药草呢,我都看到了。”她抱怨道。
小风歪头道:“小姐,那是真不能下去,白医士都说了,像这大雨天,崖上十分湿滑,就是他这采药老手都不敢下去呢,莫说是你上午才跟公子学会爬山,就莫要冒险了。”
徐瑾瑜无奈地一摊手,“好吧,那就天好了我再下去。”
她之所以方才执意想到悬崖下,是因为她趴在悬崖上往下看时,不仅发现了“中华九大仙草”之首的石斛,还有骨碎补、石胡荽(suī)、酢浆草、地锦和九死还魂草。这些可都是好药材,其中几种还是如今没有被开发的药材。
不过南山的石斛应该是后世所称的铁皮石斛。
传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命徐福找长生仙草,徐福耗费多年寻遍山川,终于找到一种草药,食之可令人容光焕发,那便是石斛。
后来徐福将之练成仙丹,也就是后世医学上的铁皮枫斗,想着这定能让秦始皇长寿,不过好像最后也没送到秦始皇手中。
传说是真的不是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石斛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么玄乎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它确实是滋阴圣品。
汉代的《神农百草经》中就说石斛可除痹益气,补五脏虚劳羸瘦,养阴益经。久服健肠胃。
魏晋的《名医别录》也说石斛可补阴损,平胃起,长肌肉,逐皮肤之邪热痱气,疗脚膝疼痛、冷弊、软弱,定志除惊,轻身延年。《本草纲目》中李时珍也说,石斛有治发热自汗,痈疽排脓内塞之功效。
都说悬崖峭壁出良药,此话不假。长在悬崖上长的草药,不说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单就是生长多年药效就不会差。
就在她盘算着天晴时要再来一次这座山,务必把这些药材采回去的时候,突然看见锋一带着护卫跑着冲了过来,他们几人身上不仅满是黄泥,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未等她开口问,就听锋一扶着树弯腰喘息着说:“小姐,你没事,太好了!快!跟我们回去,公子中毒了!”
“中毒!中了何毒?情况如何?怎会中毒?”徐瑾瑜冲到锋一面前,急急地扯着他连环发问。
锋一还未喘匀气,“遭遇刺杀,毒为九重杀,情况不妙,晕过去了。”
徐瑾瑜听到是九重杀趔趄了一下,拔腿便往山下跑去,“快,我们快回去!”九重杀这个毒她听师傅说过,说是它又叫神元散,乃是至毒之物,比狼毒还要毒。
为何叫九重杀,是因为它用了九种剧毒之物,由三种毒草,三种毒虫和三种毒蛇的毒液淬炼而成。
而神元散的名称则是源自它的毒效,中毒较轻会痴痴傻傻,宛若孩童;若是中重较深,不过片刻就会毙命。
师傅当时说具体有哪几种毒他也不甚清楚,他知道的有四种,分别是乌头、射罔、毒蝎子、银环蛇毒液,其他五种是什么他也不知。只是说若是有人中了此毒,那定是凶多吉少。
当时她还问师傅,为何没有人研制这个解毒药,师傅说研制九重杀这个毒药的乃是楚国的一名药师,因为长期接触毒药自己也中了毒,还未研制出解药就归天了。
也是因此事,世人才知有这么一种毒药,九重杀也算声名远扬,有不少人想找那个药师的徒弟重金买此毒药。
但是后来究竟是谁将九重杀买走,除了买家,大概就没人知道了。因为那个徒弟后来被发现死在家中,不是中了九重杀,而是被人砍死了。
她不敢相信,上午还跟她保证绝对不会少一根头发的人,此时竟然遭遇刺杀,还中了九重杀。究竟是谁要杀他,究竟是多大的仇恨,要用九重杀来下毒!
眼泪不受控制得溢出,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在嘴角又苦又咸,她感觉自己心中痛极了,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小姐,你小心些,别摔下山了,公子还等着你救呢。”小风在边追徐瑾瑜边喊。
雨还在下着,南山本就没有路,除了黄泥就是湿滑的杂草还有苔藓,纵是小心翼翼地下山还有可能滑倒,莫说是小姐这般不要命往下跑,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徐瑾瑜听到小风的提醒,混乱的大脑突然清明。
对,她此时不能乱,急则生乱,乱则易错。
樗里疾此时情况危急,她不能再出事,若是她此时像个无头苍蝇,那就更救不了他了。
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掐着自己的手,用疼痛来让自己那颗砰砰跳的心强行镇定,稍稍放慢一些速度。
第95章 杀人诛心
徐瑾瑜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疾步往山下走,“要镇定,要镇定些, 要安安稳稳地。”嘴里不断低声碎念给自己心理暗示。脑中则是飞速运转,想着中毒的施救之策。
她不知道为什么山路这么远,为什么雨还不停,为何风还是这么大, 为什么偏偏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会遇到刺杀。
“锋一, 还有多远?”她现在恨不得能有一双翅膀, 或者有轻功什么的。
锋一抹了下脸上的雨水,答道:“马上就到,就在前边裂谷的巨石旁。”
纵使她在心中不断地跟自己说要镇定, 要冷静,可是真到樗里疾的附近,她还是控制不住害怕, 仿佛腿都在发抖, 生怕看到他真的回天无力。
郯明听到动静, 立马弹跳而起, 朝着徐瑾瑜挥手:“小师傅,小师傅,这里,你终于回来了!”
护卫们看到徐瑾瑜飞奔着过来,立马闪开身子立在公子的两侧, 卫二喜极而泣, 激动地抹了着泪,“小姐回来了, 公子有救了!”
徐瑾瑜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看着嘴唇发紫的樗里疾,还是心如刀绞。
不过现在不是悲伤痛哭的时候,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她了。她跪坐在樗里疾的身侧,看着樗里疾的面,手,口,眼的变化。
然后问郯明:“路上听锋一说公子中毒约是半个时辰前,划伤面部的箭上有毒,那我来之前公子可有什么症状。”
郯明说道:“公子中箭之后大概过了有几息才知道箭上有毒,他立马吃了两粒解毒丸。不过九重杀并非一般毒药,公子即使吃了解毒丹也未压制住毒性,很快就毒发。先是站立不稳,呼吸急促,后来是身上冒冷汗,强撑着交代我几句话便晕了过去。”
徐瑾瑜探了探樗里疾的鼻息,又搭在他的胳手腕号脉,继续问:“晕过去后呢?可有呼吸不畅,抽搐?”
郯明点点头,“有的,都有。我们用水给公子清洗了面部,挤出伤口处一些黑血,想着应该能洗掉部分箭毒,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应该有些用的。”她说。
四周的护卫看着她在为公子号脉,都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就连在一旁审问断臂的郯清此时也停了下来,回到公子疾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紧张地等徐瑾瑜诊脉结束。
只见徐瑾瑜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又换了个姿势号了会儿脉,片刻之后她喜极而泣,“有救!有救!”
说罢便掏出身上的针灸包,“郯明,让公子朝北侧躺,将上衣褪下少许露出肩胛,你扶着他我来针灸。锋一,你带几人,抓紧时间砍些硬实的树木,做一个担架。”
郯清眼中终于有了亮光,惊喜地问:“公子有救?”
徐瑾瑜拿出针解释道:“有救!我想着应该是今日下雨,雨水将箭矢上的毒冲刷下来一些。箭只是擦过面部,并未没入皮肉,沾上的毒药有限。加之及时服用了解毒丹压制了一些毒性,对了你们还及时冲洗了伤口,挤出了毒血。所以虽然有毒浸入公子体内,但也不是药石无医,可救!”
樗里疾有救她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郯清,你继续去讯问那个人断臂。卫二,你带人查验一下这些杀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白医士,你过来,我跟你说如何施针。”
白宁精通药学,但是对于针灸并不是很擅长,问道:“徐医士可是要去别处?”
“对,要去那处悬崖采药,我离开后为公子施针就交给你了。”
白宁听说她要去悬崖采药,欲言又止,虽然他不知道徐医士要采什么药,但是在此危机时刻去采药定是为了救公子疾,即使现在雨还未停,去采药十分凶险,但是他也不能说什么。
不仅不能说什么,还必须要办好徐医士交待他的事,公子遇刺中了九重杀之毒,如若是能够救回来,他们这一行人或可免罪,若是公子疾有了万一,那他们一个也逃不脱。
“徐医士,你说,我认真记下,定不错一分一毫。”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说道。
徐瑾瑜拿出毫针,边施针边给他讲解:“此穴叫分支上穴,主管分泌。主治药物中毒,蛇、蝎、蜈蚣等虫毒,食物中毒等。取穴在肩峰突起后侧直下之腋缝中,当肩胛关节之下一寸处,针深一寸至一寸五分。”
白宁问道:“留针多长时间?”
徐瑾瑜交代道:“留针三刻钟,每过一盏茶行针一次,加强对穴位的刺激。此针施完你们便将公子抬回营,如若天黑之时我还未回去,你便再施一针,另将一粒解毒丹在温水中化开喂给公子。”
郯明在旁边听着,“小师傅,有啥是需要我帮忙的?”
“有,你记住,回去之后就命人在帐中燃上炭盆,用温水给公子擦身后换上干爽的衣物,不可再让他受寒,并时不时喂一些温水给公子。”徐瑾瑜将针灸包递给白宁,起身对郯明说。
“白宁,你就按照我刚才说的继续施针,我安排一下其他的事就上山。”说罢便领着郯明和郯清去独臂的旁边。
她倒想看看,敢刺杀公子疾的是何人物,她也想知道,险些被同伙灭口的究竟是何等模样。走进之后她看到那独臂靠着树缩成一团,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看到她立马跪在地上,哀求道:“求公子夫人饶我一命,我没动手,我真的没动手,我独臂没法射箭的,我拿着剑都没上这边来,我都招了,之前是我鬼迷心窍。”
徐瑾瑜听到那独臂叫她公子夫人,睨笑道:“公子夫人?你倒是叫得出口!”说罢便伸出手,啪地抽了那人一巴掌。
小风赶紧递过来帕子,说道:“小姐,别让这人脏了你的手。”
徐瑾瑜用帕子擦着粘在手上的泥,问郯清:“他可都招了?”
郯清恨恨道:“都招了,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实在可恶!小姐你可知他们为何刺杀公子?”
“为何?他国奸细?”她将帕子递给小风。
郯明冷哼一声,“若是他国奸细倒是没这么可恨,他们七人可是实打实的秦人!小姐你可还记得在河西军营时步兵营有十几人殴打徐诚违反军纪,被公子罚到了陷阵营?”
徐瑾瑜回忆道:“我记得有三个洛南的分别叫李纨、李田和黑见,哦,对了,那个黑见还在陷阵营立了军功来着。”
随后她吃惊地问:“难道跟这个有关?他们该不会是那几个死在战场上的陷阵士的家人吧?认为公子是公报私仇把他们的孩子罚到陷阵营,然后把战死的帐算到公子头上了吧?”
郯清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小姐,真是如此。这个独臂就是李纨的亲父,说大小伙子一块儿哪有不打闹的,小打小闹的怎么能叫私斗。他们认为儿子被罚到陷阵营不是因这等小事,而是李纨他们说了你的坏话,公子怀恨在心。”
徐瑾瑜被气笑了,“呵!他们可真会偷换概念,他们管十二个人围着一个人打,把人门牙打碎,浑身淤青,肋骨打断,口吐鲜血叫做小打小闹,还是在军营里。”
郯清解释道:“这件事是我从头查到位的,我最清楚。公子最开始去查李纨他们,确实是因为他们乱嚼舌根子,但是公子再生气,开始只是想将他们叫过去训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