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远脾性乖张,但年年在秋狩表现不俗,在陛下那儿得了些称赞,他白日在宴上借故发了脾气,侯夫人听了,没说什么,只叫两个机灵的奴仆去跟前伺候。
郑凝在跟前一提,侯夫人倒是想起来了,眸中泛起微微冷意,不由笑了笑:“老七家的对她关照得紧,我还道是个好的。原来这般上不了台面。”
白日瞧那于妈妈护得紧,还以为虞家五姑娘和谢家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渊源。
看来是想岔了。
那小娘子就一张脸格外出挑,还格外媚艳,身段也不正经,就是个勾得男人失魂落魄的狐媚子。骗得几个纨绔子弟,就是到了头了。如何能是谢兰辞能入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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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烟很少做噩梦。
按理说,青柚回来,她该夜夜好梦才是。但今次有了例外。
沐浴绞发后,换上柔滑寝衣,趟进柔软舒适的被窝,帐幔一放,白日的烦心事全然远去,虞烟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天光明灿,绿意盎然。
她一个人在树下赏花,自得其乐,虞翎不知从哪钻出来,阴沉沉地将脸贴近:“为什么偷跑出来,大夫在等你。”
正想跑,薛宁远又堵在跟前,步步紧逼:“躲我干什么?我只好来找你了。”
路人纷纷抬头来看,她扭过头,连声唤人救命。
虞翎转头解释:“我是她姐姐。”
薛宁远则道:“为着你,我和人动过手,你还想不认?”
路人一听,没再多留,接连离开。
虞烟哭成个泪人,只能指望自己,趁他们不注意,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忽而跌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坐起身来,手臂如坠巨石,丝毫不能动弹。
虞烟秀眉紧蹙,侧身摩挲着左手,口中含糊道:“我的手,我的手。”
说着说着,忽地睁开双眼,从那紧迫惊悚的梦中脱离出来,抬手就去扯了扯锦被,把自己裹起来,缩成一团。
珠珠听得动静,提灯来看,坐到床畔,还没开口,便被虞烟握住手,而后听得一句委委屈屈的抱怨:“珠珠。我腕上好沉,好重。”
珠珠低头一瞧,皓腕上别无他物,就一只莹润有光的玉镯而已。
翌日,虞烟晚起了半个时辰,青柚见状,平素无甚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侧首问道:“谁得罪了姑娘?”
虞烟从恍惚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先把青柚劝下:“我没事,真的没事。”
不知父亲从哪把青柚找来的。虽然父亲一直说青柚家中代代习武,所以有些功夫在身。
但虞烟不怎么信。
以前虞翎舅家有人上门拜访,对她出言不逊,青柚当夜就去报了仇。第二天那位姑娘哭哭啼啼的走了。
虞烟震惊不已,青柚的脾气暴躁,报仇绝对等不到第二日。
还有。青柚房中的那把剑,她随口问了句,是何处得来,青柚居然面不改色地说,是抢来的。
虞烟记得,青柚当时还说:“他养了小半年罢了。是心甘情愿给我的。”
虞烟忧心忡忡,这不是被她打服了吗。
而且在京中,青柚还常常有些嚣张言论,言谈中不大看得起京城声势最大的那家武馆,虞烟想着自己那个又小又破的小武馆,没敢出声。
虞烟总觉得青柚这爱为人打抱不平的性情,恐怕得罪过人,有些案底在身上的。
既然金盆洗手……不是,进了她院里做事,最好本分一些。
在京城走两步便能遇到达官显贵,万一哪天被旧识仇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倘若青柚被人抓去关着,她好像还真没人脉,能把青柚捞出来。
青柚目光停在虞烟面上,但丝毫没猜到虞烟心里的弯弯绕绕。
虞烟与青柚目光相触,不由顿了顿。
青柚真的有把她放心上!
好吧。万一青柚被人陷害,关到牢里。她一定会去求求谢兰辞的。
那昨晚的噩梦,暂且先不怪他好了。
但另外两个,真是令人生气。
虞翎舅母听说她被禁足,找了由头上门打探,在虞大夫人院里待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茶水喝了两盏,仍是没问出多少内情。
转头便要来找虞烟,但丫鬟跑了一趟,方知虞烟已然出府上香去了。
虞大夫人抿笑道:“小五这些日子不得清净,是该去除除晦气了。”
卢夫人讪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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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作为虞烟面前最得用的大丫鬟,最知道她的心意。去白云寺前,精心准备了一番。
珠珠抱着满满当当的竹篮,一样样清点。
虽然不信姑娘说的,白云寺分外灵验,在佛前诉说心意后,讨厌的人就会倒霉。
能让姑娘心情畅快一些,也是好的。
白云寺位于西山,周遭风景秀丽,离城虽远,别有一番趣味。附近租金低廉,进京念书赶考的书生,若承担不起住于城中的资费,便大多会选择此地。
虞烟下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就有一个男子又惊又喜的看了好几眼。
青柚幽幽望去,那人的目光实在算不得清白,正欲过去警告这个男子,虞烟却认出了那人,在他唤了声虞姑娘之后,虞烟朝他颔首一笑。
这不是在谢兰辞之前,她央人放走的那个倒霉鬼吗?
仔细算算。她做的好事还真不少。
作者有话说:
熬不动了。这章先写到这里。下一章又有小情侣互动了!
周一上夹子,下次更新应该是周一晚十一点左右。感谢在2023-06-30 22:36:41~2023-07-02 01: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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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又不用他来哄。◎
有青柚陪在身侧, 虞烟没戴帷帽,天气愈发炎热,白纱再是轻薄,也闷得慌。
一般而言, 旁人多看她几眼, 她不会放在心上。
但宋轻舟模样清俊, 温文尔雅,一看人就脸红,还往她这边转头好几次, 她想不发现也难。
宋轻舟又惊又喜, 白净脸庞浮现淡绯,见虞烟行至眼前, 目光在她脸上过了一遍,嗓音发紧:“还以为是在下眼拙,认错了人。没想到真是虞小姐。”
“那日小姐救我一命。小生没齿难忘。可惜人微言轻,势单力薄, 没能回报小姐。”
虞烟见他愧疚难当,道:“后来听哥哥说过, 他找来那日, 是你替他指了路, 若非如此, 他纵使有心,也很难及时找到我。”
虽说有谢兰辞在,她不至于真受了欺侮。
但兄长若是来晚一步,她就要穿着那身嫁衣, 和谢兰辞成双成对走在大街上了……
虞烟吸了口冷气, 就此打住思绪。
宋轻舟羞愧道:“和小姐所为相比, 我做的事算不得什么。”话音甫落,左手上挂的一串油纸包止不住地往下滑,他抱紧右手中的笔墨,食指费劲一勾,才把麻绳握紧。
他额上冒了层细汗,虞烟见这左支右绌的情形,道:“你还要买什么东西。左右无事,先送你回去好了。”
宋轻舟还想推辞,珠珠已经眼明手快上前,接过了他手中那串绑起来的油纸包。
这可是姑娘现成的功德。
没进庙就送到眼前来。哪能轻易放过。
宋轻舟出身寒微,家中有一老一小,就靠他抄书作画维持生机。
他当时奋力挣扎,何家家丁一拳下去,他晕了小半日才醒过来。
也是不凑巧。他每日忙里忙外,起得比鸡早,天还没亮就被蹲守的仆役蒙头绑走。还听到他们商量后续之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受过这种刺激,醒来见到虞烟,便神色灰败,心灰意冷了。
虞烟也没有别的法子,看他比自己还绝望几分,一问才知,被抓来与她洞房的男子,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听宋轻舟说了他家中情形,他若一死,家中两人恐怕也没了活路。
她这才硬着头皮去跟送饭的吴二抱怨,说她很不满意,必须得换一个人过来。
片刻后,到了宋轻舟现今的住处,简朴素淡的两间屋子,地方不大,收拾得一尘不染。
宋轻舟的小妹妹五岁上下,坐在门前和邻居幼童编花环,瘦骨伶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大。珠珠帮宋轻舟拿着的,就是刚去给她抓的药。
见兄长一脸笑意带着生人回来,乖巧地叫了姐姐。
虞烟一看,十分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耽搁。
若是宋轻舟晚归一日,这可怜的小家伙就要饿肚子了。
宋轻舟倒了盏温水,忽而问道:“后来送去的那位公子,他……还好吗?”
何家是地方一霸,为着往后生计,宋轻舟那日给虞峣指了路,便只能先躲起来。
虞烟怔了怔,宋轻舟大约没有旁的意思,她心底却有几分别扭,幽幽叹气:“他挺好的。受了重伤,但好像没什么大碍。”
她那时还以为他要死了,现在看起来,一点没有当初脸色苍白的羸弱模样。
不像她,还做噩梦,直接哭醒了。
宋轻舟凡事亲力亲为,闻言,持壶的手抖了抖。
何家众人胆大包天,只想找个模样俊俏,又识文断字的男子办事,怎么会要一个受伤的男人呢。
宋轻舟睨她一眼,道:“他们居然把重伤之人送来。小姐一定吓坏了。”
虞烟摩挲着杯壁,点点头。
何家仆役凶神恶煞,但她三言两语,就让人把宋轻舟放走。
她还想着,若多换几个,也能再拖延些时日。
可谢兰辞送来时血污遍身,完全不像能自己逃出去的模样。
第二日他醒了过来,她仍提着一颗心,夜里还哭了好一会儿
如今想来,他兴许没有那般虚弱。
那她夜间哭得泣不成声,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全部叫他听到了?
羞窘一股脑冲上来,虞烟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水。
她可真够厉害的。
其他人能在谢兰辞面前,丢脸丢到如此地步吗?
宋轻舟暗含忧虑:“虞小姐还好吗?”
虞烟难掩惆怅,眼睫微颤:“若能把那些事全忘掉,就好了。”
呜呜呜她以前记性没有这般好啊!
宋轻舟一个男子,遭了此番祸事,过后亦有好几日打不起精神,何况是纤弱姑娘家。
蹙了蹙眉,想出一个法子:“倘若小姐仍频频记起那些天的遭遇,或许,可以多想想救你出来的义士。”
“能出手相救,定是一身正气。想起那人,就不会害怕了。”
虞烟垂下头,手指蜷缩,窘迫得说不出话,敷衍般点点头。
害怕是不会害怕了,但会尴尬啊。
再想下去,夜里会睡不着觉的!
而且,他不是科举入仕的文人么,怎么躺了两天,一挥剑,那个偷入喜房想轻薄于她的男人就没了性命。
不像她,一日两日没睡好,就恹恹的失了神采,谁都不想搭理。必须要珠珠多哄一哄才行。
他晕过去的那一日,珠珠没在身边,她就没忍住哭了一场。
……算了,娇气一点又和他没关系。听到了又不用他来哄。
她给的软枕,伤药,还有那颗糖,应该勉强能抵消吧!
青柚在院中帮珠珠收拾东西,看着篮中各色贡品,皱眉:“每回过来,都是这样?”
珠珠头也没抬,应了声是。
青柚手一用力,手中的果子就有裂开的迹象。她默了默,放下果子时转了方向,把裂痕遮掩住,唇边噙了抹冷笑。
她离京时,托他们帮忙看着姑娘,若有什么麻烦,出手摆平。
他们居然敢麻烦姑娘,又要吃又要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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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样把人晾在那里,来找我议事了?”江林州费了好一番工夫,把卷宗收拾出来交予相锦,没忍住问了这一句。
“你要是想六七月忙得脚不沾地,大可回去歇着。”谢兰辞长指微动,垂眸看了眼书册,淡声道。
江林州哎了一声,摇摇头:“表妹一家进京,我不得回去招待招待?”继而轻咳一声,“等我与她定亲,给你送几坛我珍藏多年的佳酿。”
谢兰辞撩起眼皮,瞥了眼唇角上翘,神思不属的江林州。
堪称私情误事的典范了。
江林州敛了笑,哼声道:“是我忘了,世子尚在用药,哪能喝什么酒。等你有了喜事,我再送来。”
顿了顿,话音含笑,“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多少年的陈酿了。”
收好卷宗,便要出门办事。
一走出宅门,蹲守多时的姜家管事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我家老爷差小的来与世子赔罪。”
姜家两个公子在酒肆犯的事不大,五六日就摆平了。
谢兰辞淡声道:“姜家公子何时得罪了我?姜大人从哪听到的。即便是有,为一点小事上门,不是草木皆兵了?”
姜家管事面色微凝,又道:“两位公子年少气盛,前阵子犯错后,家主重罚过,令其思过,收了那纨绔做派。随后又听闻去年秋狩,曾出言不逊,冒犯了世子……小人正是为此前来。”
江林州在旁听着,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讥笑。
和谢兰辞并肩离开,走出几步,才道:“他俩是没说你什么好话。你是没瞧见,薛宁远夺得头名,姜家那两个把他捧成什么样。”
“什么时候再去比一场,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箭出必中的射术?”
谢兰辞上了马背,扯了扯缰绳:“姜家的事,不用多管。风雨之下,自身难保的一条小船,载不动多少人。”
江林州骑上马,不疾不徐地跟上。
行至街角,一群学生有说有笑地从茶庄出来,勾肩搭背,谈兴正浓。
虞峣一眼就看到了谢兰辞,默默收回目光,走出几步,旁边的好友甚是惊讶地提醒道:“你看。是谢世子。”
虞峣没兴趣,友人若有所悟,拍拍他的肩,道:“还在为下旬的雅集伤神?不说别的,你投壶定然胜过旁人。”
虞峣一言不发。
好友续道:“姓范的有什么好得意的,得了两句称赞就急着出来显摆。嗯,你看我们碰面的茶庄,离世子的私宅不远。经常见面,说不定哪日还有机会得些点拨呢。”
虞峣:“要去你去。”
他现在看到谢兰辞就头疼。
“我家和国公府又不沾亲带故的,哪敢去打扰。哪像你?”
虞峣心头警铃大作,拧了拧眉。
“不是。你父亲和郑家七爷,不是认识吗?这是我们当中,和世子关系最近的一条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