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峣心弦一松,道:“再胡说八道试试?”
江林州不指望谢兰辞会主动开口,坐在马上四处打量经过的铺面,忽地想起一事,扭头问道:“你那园子,夜里怎么灯火通明的。从前可不是这样。”
多挂几盏灯而已,并不费事。
江林州猛地住了嘴。
谢兰辞又不像自己这般,心上人进京就把府中里里外外收拾一番,院子里的花和树都命人拾掇齐整了。再说下去,又要让他奚落。
谢兰辞想起那日虞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怕黑又胆小的样子,转眸看他:“问这个做什么?”
江林州:“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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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烟进了白云寺,虔诚地拜了拜,出了大殿,招手让珠珠过来:“青柚还没回来?”
珠珠点头:“她还说。这些东西供在石刻佛像前,不如拿去给外面的乞儿分了。”
虞烟眉心微蹙,思忖片刻,转头去了旁边售卖素斋的饭堂,时辰还早,交了钱便出来,在茶棚里候着。
“珠珠。这寺里做的营生,是不是太多了?”虞烟瞅见角落里还有给人批命解梦的小摊,轻声道。
“这片鱼龙混杂。向来没人管。”珠珠回道。
这些能掐会算的江湖骗子,没什么真才实学,安慰人却很有一套,怪天怪地就是不怪他自己,说的话让人如沐春风,惆怅顿散。
显然那位大师说的话切中要害,出钱那人笑得十分开心。
虞烟瞥见,难免有些动心,往那边看了好几次。
忽然间,香客四散,寺门涌进两列腰佩长刀的官兵,来势汹汹,神色端凝。
这些人甫一进门,那算命小摊就在人眼皮子底下倒了,算命的和被算的像两只鹌鹑,垂着手站在一边,生怕招惹了是非。
还好她没过去。
虞烟目光一转,往门口看去,方才那口气,还没吐出去,又立马堵在喉中。
殿前一阵兵荒马乱,来人衣着整洁,不染纤尘,踏上刻有莲纹的青砖,缓步走入寺中。
珠珠看到门口的谢世子,倒吸一口冷气。
谢兰辞入了白云寺,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须臾,便看见了虞烟。
她衣裙皆白,衬得人柔弱娴静,白玉珍珠步摇微微晃动,显出两分慌乱。在一众疑惑不解,或是惊惧仓皇的面容里,格外招人。
虞烟眸中漾着水光,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谢兰辞目光微停,便转开视线,如她所愿,装作不认得她的模样,没有靠近。
“西街那些个旅馆邸店,一瞧就不大干净,往里搜一搜,或许能有些线索。”江林州掸了掸袖上的沙尘,走上前来。
虞烟一惊。青柚不就是往西街去了?
她还想着,若青柚的仇人找上门来,押人入狱,就去求一求他。
但是没想过,他原本就是会抓人进去的。
虞烟揉了揉锦帕,越想越慌。
江林州扫过众人,先是被虞烟出众的容色所惊,视线微停,但下一瞬就发现,这人频频看来,行迹十分可疑,不由皱紧眉头。
用手肘碰了碰谢兰辞,示意他往茶棚那方看去:“你看她,像不像心里有鬼?”
谢兰辞侧眸看去,虞烟脸色微白,有些魂不守舍,他默了默:“不太像。”
江林州不信,补充道:“你瞧她一身白衣,看起来是不沾是非,但说不定是妆扮一番,刻意迷惑人的。”
江林州转头与谢兰辞相视,心里十分疑惑,他说错了吗。
谢兰辞为何用这种眼神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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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你第一晚就哭个不停。◎
虞烟看他们仿似在商讨些什么, 还先后往茶棚这边看来,后知后觉地埋下头,希望庭中二人不要注意到她。
她以前是晕了头。
现在明白过来,能见到谢兰辞殊为不易, 旁人想要这般机会, 鲜少能得偿所愿。
可甲之□□, 乙之蜜糖。
现下放到她眼前的,绝不是什么诱人的好东西。
说起来,她每次入寺拜佛, 都格外心诚, 前阵子还在镇国寺求到开过光的符箓。
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啊?
江林州机敏警惕,认定虞烟欲图不轨, 催促谢兰辞下个决断。
她昨日在宁昌侯府受了无妄之灾,过了一日,大概还没恢复过来。
而随他们前来的这些官兵,知道事关重大, 牵连颇广,个个手按长刀, 神色严肃, 气势迫人。
谢兰辞淡声道:“不必管她。”
江林州不假思索:“怎么。你要亲自盘问?”
谢兰辞余光瞥见虞烟偏头与珠珠低语, 而后又朝门外看去, 眉眼间尽是忧虑。可能是遇到了麻烦。
便默认了江林州的说法。
江林州抬步往里走,唇边勾笑:“那就由你来。看她不怎么藏得住事,就是有些手段,恐怕也很拙劣。瞒不过你。”
谢兰辞眸底掠过一丝笑。
她能有什么手段。
就是想躲他, 也躲不好, 回回遇见都恨不得缩在角落里。
但她往哪儿一站。想看不见都难。
虞将军那边的事, 有了新的动向。
正好也知会她一声。
白云寺周边情况复杂,每年都会出事,住持被这动静惊动,快步出了宝殿,外出来迎。
大殿与厢房中的香客都不得随意进出,片刻后,江林州瞥见人群中一个怒目而视的男子,便招手令人让路。
步出的男子四十上下,方脸长目,面上不虞,仍是拱了拱手道:“世子与江大人来此,所为何事?这里外香客,除去各府女眷,附近百姓,便只有我等。难不成宁王府的人,犯了什么事?”
江林州敛笑,正色道:“世子返京时,接连有两拨刺客,下手阴狠不似常人,不止是耽误行程,更是奔着要人性命来的。害得世子重伤,你说,这哪能轻轻放过?”
方英早就知道这一消息,面上还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往谢兰辞身上看去,轻笑道:“重伤?世子到底年轻,不像伤重之人,想来恢复得极快。”
谢兰辞理了理袖口,眉眼浸着冷色:“伤势恢复得不错。等搜到嫌犯,用不着秋后再审,了解性命不过眨眼之间,也是很快的。”
方英有三寸不烂之舌,闻言也说不出话来,见一众官兵侍卫一身冷肃,快步穿梭于屋舍间,找这个架势,显然难有漏网之鱼。
方英思量两息,重又笑道:“我们这些人,世子已然查过,可否先放我等离去?”
话音微顿,语气一转:“王爷旧疾复发,疼痛难忍,正等着小人回去复命。望世子通融通融。”
宁王多年前只是个闲散王爷,没有本事,无甚功绩,但在二十年前那场祸事中,先太后被叛军围困之时,宁王出手相帮,一条腿落了残疾,其后寻医问药,都没能治好。
在今上登基后,宁王备受尊敬,一说起旧事,便能触动陛下心怀。
当年事发,陛下不过十岁出头,在混乱中与先太后离散,再见已是阴阳相隔。唯有从宁王口中,知晓先太后当年之事。
方英作为宁王府门客,对这些事如数家珍,自以为一搬出宁王,眼前之人于情于理都要退让三分。
方英面上含笑,胸有成竹地等了片刻,只见谢兰辞目光冷如利刃,往他身上刮来。
“今日天晴无雨。王爷的伤,怎还会疼痛难忍?听起来不像刀剑所伤,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方英瞳眸骤缩,双唇微颤,对上谢兰辞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世子说笑了。此地事了,我等还急着赶回王府回话,不好让王爷多等。”
江林州啧了一声,抱臂看去:“真要论起来,我们也是为皇上办事。那些贼人胆大包天,连身负皇命的大臣都不放在眼里,岂不是图谋甚大?”
“依我看,你们也别急着走。王爷能不知道轻重缓急?哪会因此怪罪于你。”
相繁快步行来,垂首道:“寺中无人潜藏,西边那些邸店酒馆,已经派两队人马过去。片刻后便能结束。”
方英背脊生寒,望向谢兰辞的目光忘了收敛,又与他相视。
谢兰辞看着方英眸中的惊疑之色,平静道:“你留在这里,耐心候着便是。”
方英脸色微白,扯唇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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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上香的女眷缩成一团,时不时派丫鬟到门口打听消息。
吴月然脖颈酸痛难忍,先前官兵鱼涌而入,丫鬟把她从蒲团上拉起,又牵扯到痛处,此时脸色十分难看。
吴月然一手揉着脖子,侧眸看向丫鬟:“外面怎么安静了。来的是哪位大人?”
丫鬟刚打听完,答道:“谢世子和江大人。二位带的这些人办事利落,约莫再有一会儿,守着殿门的人就撤了。”
吴月然咬了咬牙。
她昨日就不该好奇虞翎为何受罚,虞烟那院子恐怕风水不好,与她八字不合。
她昨日一去,夜里就做了恶鬼索命的梦,吓得她浑身是汗,清早收拾一番,就来了白云寺,想让大师驱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吴月然又问:“你没瞧错,真是她?”
丫鬟点头:“是虞五姑娘,奴婢认得的。”
吴月然唇角微勾。
上香遇到官兵搜人,她是有些倒霉,但好歹在干净的大殿里等着。
虞烟待的茶棚,人来人往,和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挤在一起,还不如她呢。
只开心了一瞬,不知牵扯到何处,脖子又疼起来,吴月然皱着脸痛呼一声,几欲落泪。
心中暗自后悔。她幸灾乐祸做什么。
两年前找的那位大师交代,说要多行善举才能百邪不侵。
思及此,吴月然叹了口气:“你去看看。能不能把她叫到这来。”
丫鬟领命而去,探看一番,匆匆跑回来:“不行。先前还好好的,就刚才,茶棚那里又多了些人手,连世子身边的侍卫也在。”
吴月然一惊。居然盯得这般紧?
吴月然喃喃道:“我有心无力。这可不能怪我。”
昨日看谢家那位老妈妈对虞烟客客气气,还以为是和国公府有了交情。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谢世子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吴月然听父兄说过,他有政务在身时,不是好招惹的主。年纪轻轻便政绩斐然,堪称翘楚。
虞烟胆子那般小,平日所见的男子都对她和颜悦色,殷勤得很,没见过这等场面。
谢世子威严迫人,又不假辞色。她可能会被这架势吓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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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辞和江林州走后,虞烟松了口气,周围其他人惊慌一阵也都平静下来,她便坐下来,继续喝着刚上桌的茶水。
杯盏见底,她正要拿起茶壶,光线倏地暗了下来。
偏头一看,茶棚前面忽然又多了四人。随后,相锦也到了。
小小茶棚,一眨眼的工夫就多了五人。
原本安心等候的客人又躁动起来,看了看外面守着的煞神,又惊惧不安地往身旁看来看去。
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为非作歹的大奸大恶之人。需要七个人守着?
虞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茶水也喝不下了。
相锦就在几步外。虞烟安慰自己,不用害怕。
但一面又想起之前不好的遭遇,面上血色尽褪,小脸苍白。
虞烟握了握拳,她现在向相锦求助,一定会打草惊蛇。不能置大家于险地。
白云寺算是查完了,除去暂时扣住的方英等人,其他都没有问题。
江林州没忘那个形迹可疑的美人,提醒道:“你别把人忘了。”
谢兰辞淡淡看他一眼。
相锦已经提前过去。即便起初有些害怕,见了相锦,应当能安下心来。
抱着如此想法,谢兰辞径直往茶棚行去,甫一走近,就看见相锦的脸色不太好。
但相锦见了他,没说什么,谢兰辞便往茶棚里看去,顿时一滞。
虞烟泪眼汪汪,红唇紧抿,就差和她的丫鬟抱成一团了,脸色比相锦还差。
虞烟泪意上涌,忽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茶棚走来,不禁抬头朝他看去。
虽然看不清谢兰辞的脸,但是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心里那些不安尽数散去。
虞烟听到谢兰辞无奈开口:“这位姑娘。请随我过来,借一步说话。”
虞烟愣了愣。这是没事了吗?
也许吧。歹徒看这一圈人围住,大约也不敢出手了。
虞烟心头一松,站起身来,快步往谢兰辞身边走去,虽然没有见到熟人,还是刻意说了句:“我会配合的。”
虞烟像归巢的幼鸟,往他身边奔来。
谢兰辞瞧见她眸中蓄泪,眼尾湿红,抬眸看向相锦。
相锦后颈发凉,干笑一声,埋头退开两步。
谢兰辞自认不是愚笨之人,但此时瞧她这般,的确有些惘然。
虞烟昨日在宁昌侯府,还有意与他疏远,此时却又走近一步,抬头小声催促:“可以走了吗?”
谢兰辞拿她没有办法,颔了颔首。
片刻后,到了无人处,谢兰辞脚下微停,垂眸看着身后埋首不语的小姑娘,道:“你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与我听。”
虞烟先前自身难保,现下安然无虞,又想起了青柚的事,细白指尖攥住了袖口,嘴硬道:“没有。”
谢兰辞目光平静,不言不语亦有种威严,虞烟有点支撑不住,小声道:“真的没有。寺中无事,我可以回去了吗?”
谢兰辞笑了笑:“当真没有?可你的婢女,还没回来。”
虞烟就像被人踩了尾巴,咬了咬唇:“外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世子。不用管我了。”
谢兰辞平常并没有探问琐事的偏好,且还是对一个女子如此追问。
但昨日才发生了那种误会,现下很有必要再谨慎一点。
虞烟仰脸看着他,双眸满是不解:“我犯了什么错吗?”
她眼睫微湿,眸中漾着水意。
犯错倒不至于,但一看就是容易受欺负的。
谢兰辞道:“你第一晚便哭个不停。我亏欠于你,是该多用些心思。”
虞烟愣了愣。
谢兰辞亦是一怔。
她不明白,但他说的话,的确有另一重不可与外人言的意思。
很容易让人误会。
虞烟双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