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烟至今为止从未入宫,虞樱从前见过贵人,也是足足学了半月的规矩。
见识是涨了,但氛围压抑,不出错就是好的,那些吃的喝的再是稀罕,也尝不出滋味。
虞烟没办法和她们解释自己的感受。
就算会面对很难的考卷,和厉害的夫子见了一面过后,不再是什么难题。
而且这个“夫子”还很温柔地宽慰她,说出错也无妨。
除此外,有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届时那些不相熟的人,对她热络或是冷淡,皆是因他而起。
照谢兰辞的地位权势,她大可躲在他的荫庇下安心乘凉。
操心他参与的政事,不如担心一下姻缘符能不能好好回到她手里。
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虞烟佯装思索,两息后才道:“忧心无用,不如想些开心事。”
楚芫点头:“是这个理。”
人的心思不能用常理揣度。
虞烟刚才还好好的,这两句话说完,忽然想到,这次在西苑献艺,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她是由他指点过的,还给了琴谱手札。
琴音传的远,便是他不在女眷这方,也能听见。
虞烟深吸了一口气。
虞樱看向怔住的虞烟,疑惑道:“怎么了?”话音微顿,往窗外瞥了眼,又道,“你且放心。紧闭那位闹过一次,也想去赏荷宴露脸,祖母念在她画技出众,差点就松口了,但还是没成。”
楚芫知道虞翎的性子,但凡有好处,哪怕烫手也要飞快握住,不知这回怎么落了下风,没把本就偏心的老夫人说动。
楚芫摇了摇团扇,好奇道:“她还是没能出来?这倒怪了。”
虞樱憋笑道:“国公府又来了人。静悄悄地入了祖母的屋子,听小丫鬟传话,那位嬷嬷特意上门,说是来看三姑娘抄经抄得如何,去她院里看了圈,提醒祖母,抄经得静心寡欲,最好再用阵子斋饭,方显心诚。”
“这话说得在理。祖母送走了人,替三姐姐传话那个丫鬟便被发落了,其他仆役都没落得好。你现在到她院子外面走一圈,当真比山间古寺还要清净。”
虞烟想到要在他眼皮底下奏琴,心口微紧,指腹摩挲着帕子上的绣纹,叹了口气。
兴许她也该吃些斋饭,沐浴焚香,清静清静了。
在赏荷宴前一日,久不上门的周夫人前来看望表姑,在表姑那处小坐片刻便告辞,没打扰人休息。
走在去往花厅的路上,周夫人看着愈发沉默的儿子,叹了口气,语调放软两分:“你和五姑娘多日不曾见过,等下不如去找她兄长说说话,我记得你之前替他找了本古籍,正好交给他。”
这是容许二人往来的意思。
周议章神色未动,又走了几步,才道:“今日虞峣不在府中。我方才已让人送去。”
一两年前,母亲还没表现出对虞烟的不喜,那时他来虞府,虞峣都会特意等着。
而如今,虞峣的行程不会因他的到访而变化。
周议章稍作思索,便知道他如今已经不把自己当妹夫看待。
周夫人难得说两句软话,周议章却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拿这个儿子越来越没有办法,叹道:“烟儿是个好孩子。你去找她,她应当也是高兴的。”
周议章眉心微皱,不好对母亲说出重话,默了片刻,才道:“即便没有搭救世子,她也是很好的。”
是他糊涂,一开始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姑娘,本就该被人小心宠着,这许多年,他与她都是如此相处的。他应该早点醒悟过来。
年岁渐长,虞烟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令他领悟到何为钟情。
与她同岁的姑娘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周议章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不是没有在其他人脸上看到那种羞怯温柔的神色。
但旁人的言语举动,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于是愈发想要虞烟表露出几分真情。只需要一点,他便能够满足。
为此,他还出了险招。
虞烟见了他的“外室”,心里还是把他当做正人君子,信得过他的人品。周议章本该因此感到欣喜。
但她和他商量如何隐瞒,再也没主动寻他,却又让他心如油煎。
周议章和母亲一道见过虞老夫人,而后便去找了虞烟。
有些时日没看到她,周议章在树下看她朝自己走来,心底已有莫大的满足感,不禁自嘲一笑。
交谈间,虞烟仍和从前一般,对他没有防备,周议章问她可有烦扰,虞烟长长叹了口气,说的都是练琴的琐事。
周议章含笑道:“明日我亦在西苑,虽无法随意见面,但若遇到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
他醒悟虽晚,好在她情窍未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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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议章比平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新制的袍服衬得人更为俊朗,宴上会有许多贵人出席,受邀前去的宾客都做了万全的准备,周议章也不例外,又另带了两套衣裳备用。
在同年当中,周议章的长相算数一数二的好,上峰去过西苑,特地让底下几人好生拾掇一番,莫丢了他的脸面。
周议章初入官场,上峰对他关照颇多,便把这话放在心上。在试衣时,又想到,临湖吟诗作画那时,定有女眷在旁观看,若虞烟能一眼瞧见他,又多了些动心的可能。
思及此,周议章唇边带笑,直到与同僚相见,面上笑意仍在。
同僚年纪稍长,看他风流倜傥的模样,抚了抚额:“早知道就不该听我家夫人的,若穿成你这样,我还能再英俊两分。想我和你一般年岁那时,也是出了名的……”
周议章笑了笑。
同僚还欲再聊,忽而看见一架银顶马车缓缓驶来,眼尖地识出来者身份,倏地止了声,还给周议章使了个眼色。
马车行速渐缓,车中人挑开小窗锦帘,往外看来。
同僚张岩带头向谢兰辞致意,语声恭谨:“谢大人。”
周议章看了谢兰辞一眼,随后有样学样地低下头。
谢兰辞颔了颔首,与张岩闲聊两句,便放下锦帘。
张岩看着马车远去,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拍了拍周议章,凑过来压声问道:“我好像记得,那位救了世子的虞家姑娘,是你的未婚妻?”
周议章没有否认。
张岩看他一脸笑意地默认,又在他肩上拍了下,身边陆续有人经过,没再就此事说下去,只谈起了谢兰辞:“世子这半年来鲜少露面,你小子运气好,头一回就碰上了。可惜世子如今不怎么抚琴,那才叫好呢。”
周议章倾身听着,默默记下,但又抬头往马车驶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岩随他视线看去,笑道:“瞧什么呢?”
周议章从前只远远见过谢兰辞,方才下意识看了一眼,但他自觉没有失了分寸。
可他垂首时,分明感觉车上那人目光在他身上有所停留。实在难以忽视。
虞烟对谢兰辞的恩情,周议章没有机会细问。但他很难想象,虞烟这般娇柔的女子,能如何施与援手。
周议章和虞烟那个婚约,没有凭证,两家从未大肆宣扬,除去亲近之人很少有人知道。在面上,周议章和虞峣来往更为密切。
若是为了恩情,没道理连他也认得,谢兰辞看来的那一眼,处处透露着古怪。
周议章思考无果,也就放下了。
虞烟这些天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很多人知道她会出席,有些贵女下了马车,便有心四处留意,想看看她是什么模样。
没过多久,周议章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四下张望的薛宁远,步伐微滞,霎时眉心紧皱。
薛宁远此时未必是在找虞烟,但他行事肆意,先前几次见面剑拔弩张,恨不得把他对虞烟有意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一个小厮从人群中挤到薛宁远身边,附耳说了句话,薛宁远点头后便直起身,抬步欲走,视线往廊上扫来,便与周议章四目相对。
薛宁远视线微停,挑眉笑了下,随即转身便走,阔步离开了这个人员聚集之地。
周议章神色微冷。
薛宁远毫不遮掩挑衅之意,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有小郡王在眼前惹人心烦,周议章立马把谢兰辞的事放下了。
虞烟现今行事谨慎,又很听话,不会在西苑随意走动,这一点,周议章很是放心。
按她的警惕程度,薛宁远换着法子诱骗她出门,也不能称心如意。
虞烟精心打扮一番,和楚芫一道乘车抵达西苑。
踩凳下了马车,还没看清这皇家别苑何等模样,便察觉到数道朝她投来的视线。
众人各怀心思等在这里,不管对虞烟有何看法,对她的好奇都是一样的。
这些人里,大半没见过她。
看清楚芫身旁的美人过后,心绪翻涌,回忆起那个最不可信的传闻,说虞烟凭着美色勾引谢兰辞。
认得谢兰辞的,人人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可见了虞烟,不少人暗自觉得,凭这等绝色,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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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她今日很是漂亮。◎
如今的西苑是十来年前新建, 开国时建造的西苑在数年前付之一炬,早已没有昔日的繁华。
换地重建后占地极阔,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其中楼阁廊庑, 精美至极, 巧夺天工。
旁人频频看来,楚芫安抚地握了握虞烟的手,缓步走上廊庑, 栏杆之外便是开得正盛的芙蕖, 一些贵女颇有兴致地驻足观赏。
虞烟神色如常地从人群中走过,待过了拱桥, 楚芫低声问:“还好吗?”
虞烟气色红润,眸光湛然,显然丝毫没有被他人瞩目坏了心情,小声道:“她们看就看吧。反正我今日挺漂亮的。”
虞烟不是不能早起, 但从来没有因为梳妆打扮,在天不亮时起身。
今日从头到脚, 每根头发丝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衣裳首饰更是换了又换。
困得泪眼朦胧时, 虞烟端着镜子看了半天, 没觉出什么不同。见到楚芫,被夸了两句,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她费了这许多工夫,不让人多看看, 未免可惜。
快来看我几个字明晃晃写在她脸上, 楚芫忍俊不禁, 唇角轻弯。
虞烟被笑得不好意思,轻瞪了楚芫一眼。
明明是稚气的举动,由她做来,妩媚动人。
楚芫叹了口气,故作忧愁地抚了抚心口。
虞烟慌张扶住她:“阿芫你怎么了?”
欺负小呆鹅的乐趣经年不变,楚芫憋笑道:“烟烟生得太好,我心动得厉害。不如来做我家的妹妹吧,姐姐会疼你。”
虞烟松了口气,收回手:“好你个阿芫,又骗我。”
楚芫瞧她一眼,笑道:“你怎知我说的不是实话。”
虞烟生得漂亮,性子又好,没有坏心思,和她待上半日,闷在心上的忧愁烦恼便会淡去。
即使还要为她多操心一些,也只会觉得可怜又可爱。
烈日炎炎,暑热难耐。圣人似有在西苑长住的意思,受邀而来的女眷,也至少会在此停留两三日,来的早的已在宫人引领下安置了行李。
虞烟和楚芫没有顶着日头赏荷的兴致,随宫婢到了安排给她们的院落,又到了楚芫用药的时候,便留在院中等候。
除去楚芫,来西苑的路上,虞烟还看到了其他熟面孔,林熙贺若云,还有郑家几位小姐,都比她到得早。
还有位姑娘,目光相触时比虞烟还要高兴,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是父亲同僚的女儿。听对方说,圣上十分看重这场战役,立功的将士尚未回京,等他们回来,大约还有别的奖赏。
西苑之美,超乎虞烟预料,看了四处的装饰过后,已然觉得收获颇丰。青州有些富商占地建园,想进去看看还得给钱,有时还要人引荐,才能入园一观。
她这一趟,还没遇到什么麻烦,就已经大饱眼福,还听到父亲可能再得奖赏。
足不出户,好消息便送到耳边来了。
这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虞烟在品茶歇息时,林熙还在湖边徘徊,额上生了细汗,打着扇子仍是热得受不住,心情十分糟糕。
“这当中真有并蒂莲?会不会在其他地方。”林熙耐着性子,找了旁边的贵女询问。
“并蒂莲寓意很好,你找寻不见,缘分不在这里罢了。”贺若云笑容轻淡,林熙下意识朝她看去,眸光微闪,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与贺若云同行。
林熙取帕擦了擦汗,侧眸看贺若云发髻丝毫不乱,时时刻刻都是端庄矜持的样子,撇了撇嘴。
林熙还记着如意楼的事。贺若云装得风轻云淡,还不是因为厌恶之人没有撞到眼前来。
背地里说不准有多生气。
林熙从丫鬟手里接了扇子,摇出一丝凉风,笑道:“有些人就是运气好,一去便遇上了好事。”
其他人不知道,林熙对贺若云的心思清清楚楚。
虞烟现在恐怕就是她心上的一根刺,不彻底拔取,是好不了的。
贺若云唇角笑意微滞,看她一眼:“你也说了是运气,一时一瞬的东西,谁抓得住,拿得稳。能一直有这般运气,那才算是本事。”
林熙又不是站在虞烟那边的,现在这两人谁吃亏,她都会拍手叫好。
总之能让贺若云不舒坦,她便没有白费工夫。
林熙以扇掩唇,眼眸微弯:“这西苑的景色,真是不同凡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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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芫服药后没一会儿,西苑的医者上门替她把脉,等人走后,宫人来请,把众位女眷领去拜见皇后娘娘。
虞烟谨记教诲,踏出房门便端出了贤淑端庄的做派,一举一动都按着前些天学的样子来。
纠正走路的方式和坐姿有些辛苦,还好她体力不错,所以不会半途而废。
装模作样小半天,荣华富贵一辈子。
这买卖真的很划算。
绕过名花遍布的花园,离那富丽堂皇的殿宇越来越紧,虞烟看着日光下闪着亮光的琉璃瓦,又把背挺直了一点。
待到了跟前,别的贵女陆陆续续到了,虞烟往前后扫了一眼,至少有一半和她一样,如出一辙的拘谨,有几个姿态做得好,但皱眉眨眼的动作,已经透露出心底的不安。
还没到进殿的时候,大家等候时,至多就是三五人站在一起,不会一个劲的凑在一起。
看起来更像在候考了。
林熙不怀好意地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