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含沙射影,把那绣面批得一无是处。周议章听在耳中,神色未变,依然要了回去。
但谁知道,那荷包不过是虞烟随手买了送给周议章的,她连上面的一片叶子也绣不出来。没过多久,周夫人无意看到虞烟的绣作,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虞烟一无所知,被周夫人阴阳怪气说了一顿。她没弄明白周夫人为何气成那样,只记住了她该精进绣技。
虞翎没少见她为这事发愁,此时提起,如愿看到虞烟眉心微蹙,而后似是苦恼地叹了口气。
正该如此。
虞烟哪里配得上周议章。二房又不能为他提供助力,娶一个徒有美貌的妻子,又有何用。
即便她与虞烟都是庶出。但她亲舅尚在,官途还算顺畅。而虞烟的姨娘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早早离世,没有半分倚仗。
“五妹妹的针线工夫哪比得上三姐姐。只有你的绣面还能让周夫人入眼。”虞樱跟在后面,不冷不热地说了这样一句。
虞烟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虞翎心中得意,正要开口,却见虞樱神色玩味,显然语中有未尽之意,不由眉心一拧。
她与周夫人的来往不多,且有正当理由遮掩,虞樱何时发觉了她的心思?
虞翎当即顿了步子,柔声道:“我好与不好又有什么要紧。都是一家姊妹,能帮上五妹妹便是最好。”
虞樱看着虞翎这假惺惺的笑就生气,目光落在虞烟脸上,更来气了。
这小傻子怎么总不长记性。
虞烟离府前,虞樱便不怎么理她,虞烟看她又与自己说话,便走近了一些,却没料到,虞樱抬手掐了她一把。
虞樱动手后便后悔了,但她绷着小脸,嘴上是不会认的。
虞翎唇边泛起冷笑,虞烟被虞樱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要巴巴凑上去,说是痴傻还真没冤枉人。
这傻子怎么会知道那荷包是她捡到的。
那日路过通州,无意间捡到个丑得出奇的荷包,一看便知道出自谁手,便想戏弄她一番。可后来发觉虞烟失了踪影,虞翎心惊胆战,唯恐她出事。但虞烟好端端的回来,虞翎又起疑心,怕她知晓当日之事。
虞翎心绪渐缓,唇角微牵。是她杞人忧天了。白白担心一整夜。
虞烟去通州原本也是为了请宁神医给表姑治病。和两位堂姐分开后,径直往表姑住的海棠院走去。
赵妈妈道:“难为五姑娘一片心意。夫人身上乏累,又去歇着了。”
虞烟颔了颔首,又问了表姑境况,宁神医诊治后可有好转。
赵妈妈眸光微闪:“宁大夫看过,换了方子,夫人说好多了。就是姑娘上回买的糕点,奴婢愚笨,竟不知是自哪家买来的,夫人吃着说好。”
消渴症可不能乱吃。虞烟左右无事,便主动说她再去一趟。
赵妈妈看着虞烟的背影消失不见,正想回屋,余光瞥见虞翎正往这边来,面上的笑意更热切两分,抬步迎了上去:“三姑娘可算来了。夫人今早就盼着您呢。”
虞翎进屋后,赵妈妈亲自在门前守着。
于氏生得圆脸细目,今日精神还算不错,听罢虞翎所言,用锦帕拭了拭唇角,看向对面,语带犹疑:“你可看清了,此事属实?”
虞翎低垂双目,到底不是见得了光的事,压低了声音贴近两分:“千真万确。我看的清清楚楚。”
于氏究竟年长几十岁,初时的讶异过后,便收敛了神色,唇畔露出一丝揶揄的笑:“三姑娘胆子也大,这等事也敢凑去看热闹。”
虞翎面上白了又红,只道:“表姑有心拆了这桩姻缘,她又好生生地回来了。借着这事,正好让她知难而退。”
于氏的夫家已然失势,她想借着这早年促成的婚约谋些好处。但这二房无甚底蕴,哪里比得上大房的油水。何况虞翎还有舅家可以帮衬。
略一思量,于氏颔了颔首,又嘱咐道:“莫要同外人提起,只借着这个,让周公子无话可说,后面的便是水到渠成了。”
虞翎道:“既是自家姐妹,我当然晓得厉害。”
外出为于氏买点心的虞烟到了春雨楼,小二将她引到临湖的座位,请她稍候。
二楼,相锦守在门前,时刻注意着周遭动静,视野中忽地出现一角紫衣,下意识抬头看去,立时认出了来人。
谢兰辞正与江林州议事,谈完后,翻了翻江林州呈送来的密信。
“那姑娘也是可怜。受了这样的罪。”江林州摇了摇头,好笑地看向谢兰辞,“于情于理,你都该给人赔罪,对人家负责。”
谢兰辞不言不语,泠泠看他一眼。
江林州叹道:“好了好了。知道了。谢世子铁石心肠,眼中没有情,只有理。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些事告诉她?”
虞峣见了他便怒目而视,不像能心平静和谈事的模样。但虞烟鲜少出门,特意约她甚是不妥。
谢兰辞道:“我自有安排。”
忽而想起虞烟那日一身嫁衣,双眸泛红的模样,再委屈也没有哭哭啼啼,显然是怕给他拖后腿。
和小孩没什么好说的。
虞峣不乐意见他,想必两三句话就能讲清,倒是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王林州挑了挑眉,拿起莲子糕吃了一块,又尝了谢兰辞这里的好茶。
谢家膳房手艺不错,里外伺候的人都很周到,这春雨楼的厨娘手艺更是百里挑一。可惜这糕饼软点做的再好,眼前这个冷冷清清的谢世子也不会看上一眼。
简直糟蹋这顶好的手艺。
仔细一想,谢兰辞这人,简直像云端的神仙,没有任何偏好,不重口腹之欲,钱财权势,女色美酒,没一个能令他侧目的。
将来恐怕也就顺着尊长心意,找一个规矩懂礼,言行有度的贵女。
得,恐怕这般凑在一起,饭食也不用准备,饮些露水就够了。
谢兰辞看完信件,唇角讽刺地勾起,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老样子。你先走。”江林州还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头也没回地招招手。
门扉一开,相锦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入江林州耳中。
热闹送到眼前,不看是傻子。江林州扔了杯盏,转身站起:“小嫂嫂在哪,让我看一看。”
谢兰辞衣袖一挥,抬手拦住,黑沉眼眸如同幽潭,冷冷眸光朝他压来,不容辩驳地告诫道:“不许乱说。不准乱看。”
字字入耳,江林州无奈地摆摆手,心中想道,成,只让你说,只准你看。而后规矩地后退半步。
门扉在眼前合上,江林州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第5章 第 5 章
◎懒怠美人◎
虞烟掌心托着下巴,侧眸望着湖水,清风自窗中灌入,撩动她的发丝。日照明澈,柔波荡漾,全成了她的陪衬。
一举一动,都惹人心许。不笑不语,亦令人动容。
外人看去,像是在欣赏湖景。
可虞烟此时困得不行,再不让风吹一吹,恐怕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睡着。
她面上貌似在欣赏春景,实则连湖水是绿是蓝也没看清。淡淡的糕点香气飘来,没勾出馋虫,瞌睡倒愈发重了。
虞烟困倦不已,眉心紧蹙,忧愁地叹了口气。
江林州隐约瞧见她的侧脸,便敛了目光。
谢兰辞有言在先,没人会不知死活,刻意惹他不快。略一颔首,江林州告辞离去。
上了马车,相锦压低声音,说出探知的虞家内情。
谢兰辞神色淡淡,笑容轻浅,只道:“无妨。她的事,我会替她处理。”
这般年岁的小姑娘,亲事是头等要事。
让她和周议章姻缘顺遂,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见状,相锦吸了口气,将埋在心头的杂念抛去。
看来主子当真没有动那种心思。
虞烟等了片刻,小厮笑吟吟地走过来,把包好的点心递到她手中,颇有深意地瞧她一眼,殷勤道:“姑娘面善,小人记得姑娘来过几回,正巧,今日余下两份玉露团,便擅自做主包了起来。”
春雨楼的点心每日定量售出,在京中极受欢迎,清早一开门,公侯家的奴仆便排起长队,才能为家中小姐购得。
虞烟喜出望外,回府先是拎着点心去看了表姑,照例说了几句关心之语。赵妈妈看她当真速去速回,怔了怔才接了过来。
于氏病恹恹地坐在椅中,视线在那两盘点心上顿了顿,声音沙哑低弱:“是个有孝心,懂得体贴人的孩子。”
赵妈妈道:“好是好,配周公子却是不够看了。五姑娘娇柔貌美,是个能享得富贵的相貌,端看能否遇得有心人了。”
虞家二房只有虞峣和虞烟两个孩子,虞烟既无才名,又生得太好,容易招惹是非,还是个庶出的姑娘。
若母亲正经教养着,还算过得去。偏偏上头的母亲和姨娘先后离世,老夫人对二房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虞烟容貌再盛,也难以为将来的夫君带来助益。
周夫人寡居多年,满心盼着儿子争气。而周议章那里,却不说虞烟半句不是,周夫人一口气哽在喉中,直到大房的虞翎露出几分心意,心思才又活络起来。
于氏缓了缓,抿了口茶水平复心绪:“这儿女婚事,全看缘分。也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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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见周夫人的日子,马车颠簸,虞烟也舍不得虚掷光阴,争分夺秒地趴在小桌上补觉。
但刚合上眼,软白脸颊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了捏。
虞烟痛苦睁眼,水盈盈的眸子控诉地看向始作俑者。
虞樱毫不客气地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真软。
虞烟抿唇坐起,可怜兮兮的:“昨日的玉露团,四姐姐喜欢吗?”
虞樱矜持地点点头,但姐妹之间,才不讲什么吃人嘴软的道理,道:“不错。”
买回的点心受人喜爱,虞烟眸子亮了亮:“四姐姐喜欢便好。我下回还给你买。”
她声音轻软,想要讨好时还会眼巴巴地看着你,虞樱几乎要被她这般模样迷了心窍,硬着心肠开口:“不能贪睡。”
话一出口,虞樱便被面前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愁肠百结地瞪了一眼,还想敲打一下,虞烟已经拿出了幼时撒娇的招数。
虞樱袖口叫小姑娘拉住,左右轻晃着摇了摇,随即,虞烟将头放在她肩上。
虞樱一低头,便看到她卷翘纤长的眼睫,乌润的眸子微微上翘,勾人的紧。
天爷。她小小一个五妹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大美人。
虞烟抱着她的腰,轻轻打了个哈欠:“姐姐最好了。我还要睡。”
美就罢了,还很笨。
现在又多了个贪睡的毛病。
虞樱原还指望她能让周夫人吃些暗亏,看她这样慵懒倦怠的情态,便知道是指望不了的。
虞樱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地给她灌了杯浓茶。
虞烟怕苦,立时就清醒了,还哀哀的呼痛:“姐姐推得我好疼。”
虞樱怀疑的看了看手心,她可没用多大力气。
虞烟与她目光相触,收回揉着腰侧的手,悻悻地别开眼:“是我没睡醒,说胡话呢。”
那日被人强押着进了那个喜房,那色鬼找来,她慌里慌张地躲避,不慎撞上了桌角,沐浴时珠珠看过,一片乌青。
虞樱无言以对。
有周夫人虎视眈眈,周议章不是虞烟的佳婿。二叔在军中旧识不少,自然有来往密切的青年才俊。虞樱起初还想,或许能在其中给她挑一个。
眼下看来,还是算了吧。照虞烟这般身娇体弱,还是得找个心疼人的,粗莽的汉子可不成。
在镇国寺前下了马车,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夫人。
周夫人一身紫衣,金簪华美,做足了贵妇人的姿态,立于树荫底下,同旁的贵妇聊得火热。
虞烟缓步走近,还是周夫人对面之人先察觉到她的到来,抬眼一瞧,眸底划过一丝惊艳之色。
周夫人余光见得虞烟的身影,话音顿止,虞烟上前,一一问好,笑容真挚,恬静庄重。
虞烟规矩懂礼,如今乖巧的样子正是贵妇人最喜欢的,瞥见旁人钦羡的神色,周夫人心头不满散去两分。
她的孩儿格外争气,虞烟正该如此,才不会令议章失了脸面。
周夫人对虞烟的模样多有挑剔,看到旁的妇人对虞烟的打量,心头又是得意又是惆怅。
她们再怎么看,这般美人也是她儿子的未婚妻。
惆怅则是因为虞烟的出身和秉性。乖巧漂亮,只适合做女儿,被人供起来锦衣玉食地养着。
可她的儿子怎么能反过来伺候妻子?周夫人略一思量,想到那等场面,便难以接受。
曾有多少男子觊觎虞烟的美色,虞烟本人也许都不大清楚,连对方姓名都未曾留意。
但周夫人苦心经营多年,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小姐,能认出大半,自然将那些觊觎虞烟的人记得清楚,简直如数家珍。
随长辈前来礼佛的谦谦公子,在香雾缭绕的殿前望上一眼,见到虞烟这张招蜂引蝶的脸蛋,即便是在这涤清俗念的圣地,也会生出其他念头。
接引香客的小僧领着诸位夫人离开,前往讲经的楼阁。周夫人身畔有人同她搭话,虞烟自觉地缀在后面。
“你真是好福气,这小姑娘听话懂事,看着就是惹人疼的。”
周夫人只当是客套话,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
清音阁中座无虚席,周夫人为与人结交,打点一番,留了个靠前的位置。虞烟来回看了一眼,面有苦色,闷闷坐下。
离得这般近,待会儿她在大师眼皮底下睡着了,可如何是好。
虞烟规矩地坐在椅中,姿态娴静,面带微笑,实则已经狠狠掐了自己两把,泛起泪花。
大师开讲后,阁中鸦雀无声,虞烟撑着眼皮,看着前面几位夫人的珠钗金簪,仔细地数了数上面有多少金珠玉豆。
起初还有些效用,但越数下去,困意越浓。
好难受。
好不容易有个夫人起身,虞烟也跟着悄悄站起,周夫人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虞烟朝她轻一颔首,吸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先她一步出来的妇人有孕在身,出身高贵,奴仆成群。虞烟站在檐下醒神,回想起那美妇的座次,便知道她身份很不一般。
虞烟无意惹人瞩目,打好主意跟在那人身后回去。奴仆簇拥着那人缓缓走来,虞烟有些不大情愿地抬步跟上。
还有大半个时辰,她要怎么熬呢。
阁中檀香流淌,虞烟一进门便觉得憋闷,定了定神,正要原路返回,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虞烟一看,是那位贵妇人的奴仆。
“旁侧还有一个空座,姑娘身子不适,那儿正合适。”奴仆轻声道。
走近一瞧,那空座旁小窗微开,清风徐来,旁边还有个没有搬走的六折屏风,稍稍挡住了旁侧的视线,唯有在中央讲经的大师能够瞧见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