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芍药分明长得很争气,一看就是专人静心侍弄养出来的。
真好看!
谢兰辞看她面上没有忧惧惊恐,他略放了心。但视线掠过她唇瓣时,不受控制地顿住。
她的唇色原本就是这般红润么。
虞烟唇形姣好,润红饱满,樱果般柔嫩,很难让人不注意到这一点。
心底倒没有其他想法,若是宣纸上淡淡落了一笔朱红,他亦会留意。
谢兰辞视线稍顿,便挪开目光。
虞烟心有所感转过头来,唇角微弯,眸中笑意盈盈,轻声道:“多谢。”
让她头疼那人仍在寺中,尚未离去,她像是忘却这桩没有解决的麻烦,轻而易举地开心起来,心里不剩半分焦躁。
谢兰辞对声音十分敏感。
能落到他手里的嫌犯,罪大恶极,大多性情不同常人,格外嘴硬,暴烈易怒。
哪怕嫌犯屡次挑衅,他也不动怒。再刮一层血肉下来,这些人得意嚣张的声音便会变了音调,如摇尾乞食的畋犬一般下贱。
而她……先会儿还哭得万分委屈。
现下在他的屋子里,倒是很快活。
虞烟不知道谢兰辞话少,且厌烦旁人多话,一门心思表达别后的关心。
“上回给你上药,是我手笨弄疼了你,现在有没有痊愈?”
“给你的糖,我还有。可以分你,很好吃的。哥哥没有告诉我你家住何处,他又不得空闲,不然我就差人送去了。”
谢兰辞默了默,道:“平日经常这样分糖给别人?”
才不是呢。
薛宁远那个讨厌鬼缠人精休想从她这里分到。
喜欢的人才有。
喜欢糖的人也有!
自起火的员外府逃脱后,他分明还特地问了给他吃的什么。应该是喜欢的吧?
念及当日火势,虞烟吸了口冷气,小声问道:“那日大火,是你的人放的么?听说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很难应对,你有没有惹上麻烦?”
谢公子还帮她杀了那个意图不轨的男人。这般一想,更发愁了。
谢兰辞怔了怔。她仍不知晓他的身份。
也是。照虞峣那又黑又臭的脸色,恨不得将她脑中有关他的记忆全部消去,自然不会跟她提起。
“不会有麻烦。”谢兰辞道,对上她的目光,又补充道:“何家几人欲图不轨在先,按本朝律例,他们死不足惜。”
虞烟胆子很小,闻言松了口气:“没连累你就好。”她心情颇佳时不吝惜夸赞旁人,“大理寺诸位大人明察秋毫,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冤枉好人。”
话罢,虞烟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显然是还想听一听何家人的下场。
谢兰辞并不感到惊讶,小孩子最喜欢这种惩恶扬善的故事。
虞家五姑娘已然及笄,还是如此心性。
难怪会有那些传言。
这些后续他不打算告诉虞烟,让她回去给虞峣带话,择日见面。
虞烟仔细听着,乖乖点头,末了在心底又过一道,往外走了两步,转头看他:“你还没说约在何处。”
谢兰辞淡声道:“他知道。”
相锦耳聪目明,守在外面将门内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很难形容。
和哄小姑娘没有区别。
想起主子在老夫人面前说的话,相锦恍然大悟,主子当真把人看作小辈。
门扉从里推开,相锦与虞烟目光对上,下一瞬便看到虞家姑娘朝他笑了笑。
相锦为她开道,虞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十分安心。
这可是能够闯进员外府救人的义仆。
身手矫健,侠肝义胆,就算遇到郡王府的人,也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路上遇到的小僧也极为懂事,飞快地让到一旁。
虞翎扶着周夫人走下台阶,远远看到虞烟朝这方行来,眸光微闪,唇边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五妹妹去了何处,让我们一番好找。”
虞烟手心紧攥。周夫人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儿子来迟了,让母亲久等。”
周议章身着天青圆领锦袍,谦和温润,相貌堂堂,往面前一站,周夫人眉间戾气一扫而空,转而关心起他来:“何必着急?我既无事,由烟儿陪着四处逛一逛,也颇得乐趣。”
周议章顺势往虞烟身上投去一眼,虽下一刻便收回目光,虞翎仍注意到他唇边加深的笑意,不由抿紧了唇。
“五姑娘身子弱,大约走累了。你带她先走。”周夫人不喜虞烟,无奈儿子一颗心挂在她身上。
婚事成不成另说,现下让周议章同虞烟说几句话,周夫人觉得没有什么。指不定多聊几句,便回过神来,知道这人空有样貌,实则毫无才学。
周议章和虞烟先走一步。周夫人握住虞翎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的好心,全记在心上呢。”
虞翎只能忍了酸意,先将心上人的母亲笼络住,温声讲了些讨周夫人欢心的话,逗得周夫人连连发笑。
周夫人瞧前后无人,按住虞翎手臂,压低声音:“你说的那事,用在这里正好。若能遂了心愿,我们的缘分还长着呢。可有人亲眼见到?”
虞翎摇了摇头,缓声:“派了可靠之人过去。等几日就有消息了。”
周议章足有一月没见过虞烟,但他并不心急,走出一段,才侧眸朝身畔佳人看去。
虞烟垂着脑袋跟在周议章身边,一步一步挪动。
周议章眉目柔和,和她说话的声音十年如一日的温柔:“五妹妹。”
虞烟抬头往来处飞快扫了一眼,才转而看他,周议章身上沾了笔墨香气,谢公子身上也有这种气息,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或许是花丛的味道罢。
精致明丽的小脸上浮现心虚神色,她动了动唇,不安道:“议章哥哥,我们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周议章与虞烟年幼相识,她自记事起,面上就藏不住事。
听她一字一句轻声说话,周议章很有耐心地听着,丝毫没有不耐烦。
“只有我们二人知晓,五妹妹帮我藏着消息,其他人不会发现。”周议章温声道。虞烟错开了目光,没有看到他神色专注,以目光描摹她眉眼。
虞烟心里装不住事,但近来左一个右一个的撞上来,全是要保守的秘密,可把她憋坏了。
老实说,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周议章会养外室。
外面有人便罢了,被她无意间撞见,他并不慌乱,上前与她有商有量地请她保守秘密。
虞烟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陡然遇到未婚夫与旁人不清不楚的场面,压根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她就是,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眼睛都看见了,一个清秀女子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肩上,他还抬手碰了碰人家。虞烟惊讶得很,脑子变成浆糊一般,周议章说了什么她都答应下来。
她瞒得很好,就连哥哥都不知道!
没办法。她也不想这般没有骨气。
她只是帮周议章保守秘密,不告诉旁人他养了外室。
周议章却是要守着她未婚夫这个身份,帮她挡着薛宁远那个不知分寸的蛮子。
如果薛宁远知晓她的婚约名存实亡,又要说些让她进郡王府的话了。
虞烟抿了抿唇,声音越来越弱:“议章哥哥你放心,等我挑好了人,就和你解了婚约。”
周议章僵了僵,唇畔的笑倏地消于无形,胸膛起伏一下,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些微不舍和遗憾的痕迹。
无果。
心底的酸涩促使他艰难开口:“五妹妹心里已有人选了?”顿了顿,又道,“事关紧要,不能心急。那人对你要有十足的喜欢和耐心,能担住事,当然,过于急切的,也是不能要的。”
他全然是为她考虑的语气。虞烟怔愣间,谢公子的身影自她脑中一闪而过。
其他的不清楚。谢公子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耐心是有的。至于喜欢,她怎么知道呢。以前周议章对她很好很好,现下不也去找了其他女子。
周议章见她蹙眉不语,心底稍稍缓和,但仍是后悔用那女子试探她的心意。
虞烟性情纯稚,从小到大没有与适龄男子有过多接触。年纪大些,容色过盛,在宴席上一露面,便有许多恋慕她容色的男子凑上前来。
是他心急了。想要她为他拈酸吃醋,表露出更多的情意。
周议章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幸好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外男。
他只需找个合适的时机与她澄清误会,旁人便没有机会插足于他二人之间。
虞烟还没想明白,恍惚间,余光瞥见墙角显出一片紫色的衣角,而后一道厌恶至极的声音传来。
“虞姑娘和我当真有缘,又见面了。”
虞烟慌张无措,神色顿变,急忙往周议章身后躲去,瞪了薛宁远一眼,白皙的脸颊因气恼添了一重绯色,双眸亮得惊人。
薛宁远步履一顿,停在几步远的位置,不顾忌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还在此处,在她脸上看了几个来回。
薛宁远几欲发笑。她怎么就是不明白,越是这般模样,越引得人想捉弄她。
作者有话说:
到底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糖的人。
烟烟肯定弄不明白的,要靠谢兰辞
第8章 第 8 章
◎漂亮笨蛋◎
虞烟瞪过薛宁远之后便不理他了,垂下头看着脚下。
幸好议章哥哥需要她保守秘密。不然她会愧疚的。
薛宁远这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她反正是说不过他。
哎。还是像谢公子那样话少的,比较讨人喜欢。
周议章微侧身子,将虞烟挡得更严实两分,方开口招呼一声小郡王,寒暄两句,便道:“容我先行一步,送家母和世妹回府。”
薛宁远唔了一声,转眸轻佻一笑:“我不过闲来无事,出门走走。虞家小娘子为何总躲着我,便是嫁人做了新妇,也是要见客的。”
呸。她才不要见他。
周议章转过身来,握了下她的手。虞烟在他的目光中得到些许安慰,相伴着快步走了出去。
薛宁远站在原地,没有跟来。他的目光炽热,有如实质,虞烟即便是背对他,也很不自在,上了马车整个人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虞樱掀了帘栊坐到她身旁,拧眉瞧她,不悦道:“我和舅母待了半日,你就让人欺负了?”
虞烟有苦说不出,水汪汪的眼睛轻轻一眨,虞樱没办法,心软下来,把周议章托她带的蜜饯交到她手中:“吃一颗,甜甜嘴。”
没有胃口。
虞烟叹口气,漂亮的眉毛拧起:“四姐姐。嫁人成婚后,能不见外人么。”
虞樱愣了愣,以为她又叫谁三言两语蛊惑哄骗了,凶巴巴瞪她:“想什么呢。过日子少不了人情往来,哪能关起门来自己过。”
虞烟哦了声,手指摆弄着袖角,十分遗憾:“那太可惜了。”
虞樱瞧她似是失落,脱口便道:“不过也说不准。若是夫君格外疼惜,门第又高,自然只有旁人讨好的份,有得用能干的老仆帮衬,也费不了什么心思。”
虞樱瞥她一眼,嘴比脑子更快,说出了真心话:“比如……罢了。姓谢的你大约只认识这一个。”
嗯。而且还没见过面。
“姐姐你不要乱说。”虞烟严格地纠正,以示她见多识广,“姓谢的我知道两个呢。”
虞樱默了默。她说这些哄这笨蛋做什么。
又补几句:“烟烟,若夫君为人正派,来往的亲友必然是些好的,不会挑剔为难你。像我方才说的,找遍京城也挑不出两个。”
先挑明来说,即便伤她的心,也比让信了假话,呆呆的犯傻来得好。
虞樱嘴边便有个现成的例子,但想到虞烟鲜少四处会客,未必见过谢世子,便略去没提。
……说了也没可能。
再说,其他贵女心生爱慕,多为了谢世子这个人。哪有她五妹妹这般,奔着不用往来交际去的?
小姑娘得不到的东西,最好不要放在面前让她眼馋。
虞烟垂着头,虞樱侧眸看去,只能看到她眼睫低垂,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虞樱作为姐姐,放柔了声音,宽慰道:“你放心。找个贴心的夫婿,还是很容易的。”
虞烟靠在车壁上,又快睡着了,忽然又被虞樱拍了拍手,吵走了瞌睡,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她的声音甜濡,这一声乖得不行,虞樱又想捏捏她的脸颊,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庄重守礼,才没有动手。
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精致美人。漂亮笨蛋。
虞烟头一歪,香香软软靠在虞樱肩上,脸颊的软肉微微鼓起,猫儿一般轻蹭。
虞樱动了动手指,眉心轻折。
她又不是打坐入定的老僧,摸摸怎么了?
柳下惠来了也忍不住。
这般想着,虞樱严肃地摸上她的脸。
好软,白白嫩嫩,捏着十分舒服。
……未来妹夫真是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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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虞府,虞家大爷恰好自官署归来,邀周议章到书房叙话,留周家母子在府上用饭。
虞烟取了簪子,让珠珠备水,想要沐浴后舒舒服服睡一觉。正这时,虞峣踏着晚霞到了她院中。
虞峣看到她便叹气:“最近无人逼着你念书,怎的还如此困乏?”说罢狐疑地打量她,但她胃口不错,不像有恙在身。
虞烟摸了摸鬓边的发丝,嘟囔道:“夏日燥热,哥哥你不困吗。”
虞峣噎了噎,他困,但每日至少比她早起一个时辰,去国子监念书。
虞烟从开蒙起便没有爱书的癖好,懒怠得很,夫子一生气,便打得她眼泪汪汪,哭声比谁都大。
周议章那时不忍心,还帮她抄书完成课业,比他这个亲哥哥还贴心,对她纵容得很。
虞烟忽地想起一事,坐直了身子,把谢公子的话如实带到,还催促道:“哥哥记得按时去。”
虞峣那股无名火苗又烧了起来,冷哼道:“你还怕我去迟了,让他久等不成?”
谢兰辞那张脸骗得不少女子为他神魂失守,芳心大乱。
真不是个好东西。衣冠禽兽!穿上喜服也只有一张脸能看,心肝黑透了。
虞烟真没想到这一点上来,捏了捏锦帕,谢公子有伤在身,还须得静养,让人家久等本就不好。
但还是自己哥哥开心最重要,她轻声:“哪有。哥哥去听了那些歹徒的下场,回来说给我听。”
虞峣沉默下来。
得罪了谢兰辞到这个份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死无全尸都是轻的,便是他不出手,谢家族人也不会容许有人如此冒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