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箩的腔子托得长长的,嘻嘻不已:“啊……七爷怕阿箩对付不了恶魂邪祟,所以才送阿箩桃木簪子的啊。”
阿箩皱起鼻子,拍胸脯三下,道:“七爷你不用担心阿箩,阿箩有胆子的。”
“你是有胆子,你没胆子的话,身为公主的时候就投降了。但是有胆子的人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七爷倒希望你胆子小一些,遇到危险,能跑则跑,能躲则躲。”
谢必安说的是真心话,阿箩的胆子忽大忽小,遇到危险的时候胆子和熊胆一样,有他在身边时候胆子就会变小,小得遇到危险就钻到地缝、门缝里躲起来。
谢必安希望自己可以在阿箩的身边。
“有时候跑不过,也躲不过,就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了,七爷,阿箩身为公主的时候胆子那般大,是因为阿箩是公主,不是普通的百姓,身为公主,为珠时就受万人尊敬,出肚皮后饱食暖衣,日子过得好,所以肩膀上是有责任的,苟活下来,有愧于为国捐躯的战士,到老死去,也无颜去面对那些亡魂,被砍头不能换回完整的家国,但能慰藉亡灵,周王室的脸面也没有丢尽。”
阿箩当年被砍头的时候她也才刚出幼不久,面对抡刀的恶汉,眼里看着破了国,心里一定是害怕的,但她作为王室之人,如何也不能让王室的脸面丢尽。害怕也要挺直腰背去面对。
谢必安听后,双目炯炯有光采,粲然一笑道:“你说这番话时,有几分公主的样子。”
“兄兄与阿箩说过,阿箩平日里怎么无礼怎么作耗都成,不过遇到国家事,可就不能任性了。”
在阴间的日子,阿箩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投胎后恢复记忆,前世的事慢慢记了起来。
隔了一百多年,旧事就像是一些久远的故事,阿箩忆起来不多伤感,只有忆故人容颜时,眼眶会发酸。
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已回到家中。
天将擦黑,家家炊烟袅袅,阿箩见炊烟方觉肚饿:“七爷你能吃人间的食物吗?阿箩给七爷做些吃的,可好?”
“不能吃,七爷也不会肚子饿。天晚了,七爷要走了。今晚二狗子还会来。”那只逃跑的恶魂常在夜间出没,谢必安和范无咎,以及一些牛头马面,至晚就会出地府来抓恶魂。
谢必安在阿箩的家中转悠的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离开。
阿箩给自己煮了一碗粥作晚饭,月棱半吐,碗里的米刚见底,二狗子从窗户探出一颗头来,鼓睛暴眼,嘴里呜呜怪叫,如诉如泣道:“呜呜呜,阿箩姑娘,我也好饿啊。”
阿箩不惊,收拾了碗筷,漫应:“那就吃你自己的肉吧。”
“没良心。”二狗子从穿墙而入,飘到阿箩身边抱怨,“我作为八爷的鬼力,却被七爷使唤来陪你,还要替你去收那些不秀气的灵魂,你不感谢我,还冷待我,没良心的!”
阿箩改容,转过身,身子反着折了一截腰,装模做样给二狗子行了个礼:“是阿箩错了,二狗子大人有大量。”
哪有阳见人这般行礼的,从头到脚散着鬼气,二狗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懒懒散散,飘到椅子上坐下,说:“就你这副德行,柳树妹妹竟思念你成疾。”
肉身的韧性没有鬼魂时的好,阿箩扶着腰慢慢直起身,喘了一口气,问:“我倒是忘了问七爷,柳树妹妹这段时日精神可好吗?”
“好得很。”二狗子丧声歪气地回道,“整日价嘿嘿蚩蚩,傻笑个不停。”
柳树收到阿箩的信,乐得枝条上立即生出了新叶。
柳树明明读得懂信,却非要谢必安念给她听,出府前念一遍,回府后念一遍。
一日念两遍,三日之后,一封上千字的信,谢必安一字不遗,闭着眼也能念出来。
每念一次,柳树就会新生出千条枝,万片叶,不再自残了,也不再吓人、离家出走,安安分分的,在谢府当一棵供人观赏的柳树。
如此,谢必安不厌其烦念了一次又一次。
柳树妹妹无大碍,阿箩放下心,斜签着坐在椅子上念谢必安的好。
时辰尚早,灵魂还没出没,二狗子闲来无事,随口道:“柳树妹妹好长一段时日都在责怪七爷呢,柳树妹妹觉得七爷有了别的小女鬼,阿箩姑娘才去投胎的。但七爷哪里有别的小女鬼,阿箩姑娘去投胎后,七爷不曾仆赁,一个人孤零零的……”
“别的女鬼都没有阿箩聪明,七爷定不会喜欢,阿箩的聪明可不是买拨来的。”从二狗子口中得知谢必安没有仆赁,阿箩嘴边的笑意,历历加深,眼睛弯弯的,眼梢处都笑出了一道道细褶子。
二狗子说着,话题说转就转:“阿箩姑娘记不记得那个叫赵源的阴兵?”
“赵……源……记得。”阿箩记得他是酆都城的阴兵,好几次在城门哪儿迎谢必安的时候,他都会主动来搭话。
“你可知他被七爷责到恶狗岭去当阴兵了吗?连降了三级呢。”二狗子两眼睁的的溜圆,看着阿箩道,“我前几日瞧见他了,憔悴了许多。”
恶狗岭这一站,事多阴兵少,在这里当阴兵,能不憔悴吗?
阿箩不知这件事情,皙皙的秀目,皱了起来,她只记得随谢必安去松州的那一日就没有见到赵源了:“啊,为何?可是犯错了?”
“七爷没与你说?”二狗子鬼鬼祟祟,向阿箩呫呫耳语,“我与你说,你可别问七爷。赵源连降三级,是因他嘴贱,挑拨离间,背地厮说,总说阿箩姑娘只是七爷的奴婢,身份卑卑上不得台面。七爷知道了,生了一通气,发指眦裂,回语赵源,说阿箩姑娘上得了台面,也不是身份卑卑的奴婢。”
第34章 【魂魄散】恶魂出没(2)
想起回家以后还未好好照一番镜子,看看头上的桃木簪子是什么个形状,阿箩小跑到梳妆台前,对镜欣赏。
插在头上的是一支桃木云头簪,簪身上还刻了她的名字,刻得歪歪扭扭,阿箩辨了许久才辨出来上方原来刻了一个箩字。
“七爷眼光真好。”阿箩对镜自言自语,笑声吃吃。
阿箩越照镜子越高兴,捂嘴并偷笑,笑着笑着有了攀比之心,她猥过身去,捏着嗓子,贱兮兮地问二狗子:“诶,二狗子,你家八爷好吗?会给你买桂花糕吃吗?会给你买花铃玩吗?会带你去买衣裳吗?会送你簪子吗?嘿嘿嘿。”
二狗子是一只牡鬼,范无咎总说牡鬼要穷养糙养,于是什么也没给二狗子买过,但他对二狗子是极好的,从未责骂过二狗子。
二狗子也觉自己不需要什么桂花糕、花铃和衣裳,但看阿箩不停来挑衅,一脸坏笑,二狗子可不愿让阿箩这般得意,淡不济地回:“嗯,没有,但是我家八爷从不打我,若我没记错七爷常常打你吧,哭丧棒落在身上可疼了。”
“不疼,哪里疼了,哭丧棒打下来,凉飕飕的。”听了二狗子的回话,阿箩心头发梗,喉咙塞住。
她决定下回见到谢必安,要和他好好谈谈,拿哭丧棒打人是不对的,这是在虐待她,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是心里凉飕飕的吧,不过也是阿箩姑娘太调皮才会被七爷打。诶,七爷有些可怜,阿箩姑娘,你日后要待七爷好一些才是,这些年七爷时时挂念着你呢。”在二狗子的心里,范无咎是个好无常,谢必安也是个好无常,并不需要较出谁更好。
但要说可怜,当然是谢必安可怜一些,一个无常活生生地挨了那么多背花,几日都不能行动。
“可怜?七爷怎么了?”二狗子的语调怪异,阿箩的心里起了疑云。
看阿箩的反应,二狗子知道谢必安没对她说过受罚的事情。
沉吟片刻,又纠结半晌,二狗子决定把谢必安因她受罚的事情说出来:“阿箩姑娘,你可知七爷因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没好瘥……”唇瓣微微启开,才吐出半截话,忽然一股邪恶得砭人肌骨的鬼气,飚疾如风,从四面拢来,势不可挡,岔断了他的话。
阿箩不知危险的到来,认真纳闷二狗子所说的话:“七爷受伤了?受了什么伤?”
鬼魂感知鬼气的能力比人强十倍,鬼气一出现二狗子就感到了,他还认得这阵鬼气,是那位从地府逃出来,又吞噬其它灵魂的恶魂身上的鬼气。
眼看那阵鬼气就要袭向阿箩,二狗子两眼瞪大,“哈”一声,用上十二分力气把阿箩推倒:“阿箩姑娘小心。”
状况之外的阿箩被二狗子一推,推了一个发昏第十一章 ,倒在地上呻吟手疼,还不知就里的时候,头顶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接着二狗子应声而倒。
倒在地上的二狗子头偏偏,脸色乌紫,唇边挂血,逗逗落落喊着阿箩快跑:“阿、阿箩姑娘,快跑啊……”
二狗子替阿箩挨了鬼气,又挨了恶魂的攻击,虚弱得魂魄不定,颓然而倒,艰难地话说完,眼睛就闭上了,气息也随之弱下。
阿箩呼之不应,摇之不动。
恶魂在咫尺,阿箩才一点点感受到了阴森森的鬼气,一抬头,一只电目血口,舌弗存的独眼恶魂就在眼前,身子佝偻,状颇猥琐,从头至踵,散发着紫中带黑的鬼气。
鬼气的颜色越深,魂越恶,阿箩愣住,知自己不是他的个儿,急折了声,赫赫赤赤呼叫谢必安。一边呼谢必安,阿箩张开双臂,一边抱住二狗子,带着二狗子强起而奔,她不能什么也不做,干等着谢必安来相救。
恶魂阴笑一声,哪里许阿箩逃走,他今次前来,就是来报复谢必安和范无咎的。只要吃了阿箩和二狗子的魂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了。
恶魂没有一点良心,满脑子想吃了阿箩和二狗子魂,大胆露形,留有利爪的手慢慢抬起,向阿箩脚踝伸去。恶魂的力气大,阿箩没有躲过,左脚脚踝被拽住,不能再跑一武,情急之下,她放下二狗子,取下头上的簪子,要刺恶魂的胸口:“放开我你这个丑八怪。”
簪子沾有谢必安的血液,遇到危险,簪尖处开始发红发热,恶魂眼疾手快,躲闪了过去,但他不死心,伸出另一只手来袭击阿箩的四两红肉。
恶魂狡猾,直攻凡人要害,阿箩第一次和恶魂这般亲切地打交道,心滋惧意,却还咬紧牙关,扬臂奋击,将伸来胸前的手枭开,小小虚晃了一下身子,假装溜走,引恶魂上勾后,脚步一个回转,转到恶魂身后,握在手里的发簪照着他的肩胛处刺。
可还是晚了一步,恶魂知自己上当了,气急败坏,怒吼一声,散出鬼气。
阿箩靠恶魂太近,被那鬼气弹飞三米之远。
阿箩碰到鬼气后筋骸麻痹,飞在半空,却若坠重崖中,胸口紧缩,渐渐晕厥,就在她彻底晕厥前,谢必安和范无咎赶来了。
谢必安伸手把即将摔在地上的阿箩接住。
恶魂狡猾又机灵,见到谢必安和范无咎的身影,没有任何犹豫,拎起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二狗子,乘风逃去。
逃跑的速度好比一道闪电。
短短两日,恶魂不知有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灵魂来增能力,一个眨眼,影兆不留,气味也一点都探不得了。
眼睁睁看着二狗子被带走,范无咎须毛如蝟,眼耀紫光,状甚怖人:“狗东西,等我抓住了他,必要送他进油锅里,将它氽成一只脆皮鬼。”
谢必安的眉头不曾展过,紧抱昏迷的阿箩,看着恶魂逃跑的方向,说:“灵魂吃得越多,他就越不受你我二人控制。”
不难猜恶魂来袭击阿箩和二狗子的目的,黑白无常对恶魂穷追不舍,见之便出式攻击,不留一点余地。恶魂暂时落于下风,又不甘心,念头一转,就打起了阿箩和二狗子的主意。
二狗子凶多吉少了,若稍晚来一步,阿箩也会被带走。
第35章 【魂魄散】恶魂出没(3)
阿箩昏睡了八日,如今她的头和颈不能分离开来,谢必安不能像以前一样,去勾魂的时候把她的头挂在腰上。
又怕恶魂趁机来捉走阿箩,这段时日,谢必安就把阿箩放到土地庙里,托土地公、土地婆照顾。土地公土地婆身材矮小,但十分好客,看着阿箩陷入沉睡,怕她无聊,每日给她念一刻的经。
第九日天还没有一点亮光,阿箩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了。睡得太久,整整八日没吃东西,她记不清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宽空的肚子,叫声一直响个不停。
环视土地庙,头顶上有挂灯四盏,地上有提灯六盏,盏盏有光,阿箩饿得不行,也不管外边天色是黑是白,随提一盏缀有小铃铛的灯笼出土地庙寻食物。
雾气正浓,冷气刺肤,灯笼里的烛光亮然,随着阿箩的行动摇曳不定,而那些小铃铛也随之叮咚响个不停,好似那玉珠落盘声。
阿箩穿着素衣素裙,秀发披面,因饥饿,一截腰弯弯,一颗头垂垂,如此形象,行走在那发青的雾气里头,走几步就喊一声饿,吓得出门的打更人嗷嗷大叫,连滚带爬,大喊有鬼:“妈呀,饿死鬼要吃人啦!”
阿箩哪知打更人口中的饿死鬼是自己,听见打更人在哪儿扯破喉咙的喊有鬼,也吓得跑动脚步,“哎呀”一声,大喊有鬼:“啊,我也好饿,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打更人见阿箩疯疯癫癫地跑了起来,八下里更是害怕了,又隐约听见阿箩说了句好饿,要吃什么东西,双手一抖,弃了打更用具,两臂前后摆动,加快奔跑的速度:“救命,我皮糙肉厚不好吃,不要吃我啊。”
“啊啊啊啊啊。”阿箩看打更人丢了手头上的东西后跑得更快了,亦学之,把灯笼丢掉,三脚作两步,一下子就赶到打更人身后。
脑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打更人拗过一截脖子,直接对上了阿箩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庞。阿箩用尽身上的力气在跑,五官扭曲得碍了观瞻,比那些鬼还不秀气。
打更人对上一眼,心头一梗,两脚僵直,打了一个嗳气后,直直倒在了地上。
人吓人,到头来总有一人被吓晕。阿箩搔头不明情况,还以为打更人故意晕倒来躲避饿死鬼,她立即到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膝盖一软,目睛一番,也要学打更人倒到地上去装死:“哎哟喂……”
不过她下半身沾了地,上半身却没沾地,上半边身子斜靠在了一只十分有力量的大腿上。
大腿触之冰冰凉凉,没有人间气,阿箩心猜是跟在后头的那只饿死鬼跟上来了,眼睛不敢睁开来看,双手环抱那只大腿,哭哭啼啼打悲:“我也好饿,我也是出来找吃的呢,呜呜,别吃我。”
“阿箩。”阿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他的衣裳上抹,谢必安看着洁疾犯了,食指戤着阿箩的脑袋,把她的身子推开,慢慢抽出大腿来,“快些起来,这副模样,也不嫌丢人。”
自己抱、靠的大腿不是饿死鬼的,而是谢必安的,一阵后怕在心里消散不去,阿箩哭得更厉害了,搭着谢必安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来是七爷啊,阿箩还以为是什么饿死鬼在后头呢。七爷,你忒坏了,把打更人吓晕了,也把阿箩吓到了。”
吓晕打更人的是你!谢必安在心里回了话,嘴里却没有解释,他看着那位晕倒的打更人,道, “大半夜的,你出来作甚?”
当鬼时吓鬼差,成人时把打更人给吓着了,阿箩生就有吓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