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箩被迫逃至墙脚边,恶魂忽大倍如常,急控住阿箩的两条腿,又锁住阿箩的脖子,令她发声不得,动弹不得,而后一寸舌儿从口中吐出来后骤然变长,舌尖细软,直往阿箩的眉眼间处打来。
阿箩缩肩不避,吸住腹部,等舌尖碰上来,手起刀落,抓住舌头,簪子刺进半截。
魂无肉身,自然也无血,桃木簪抹有谢必安的血,簪尖霎时间变得滚烫火热,和地府氽鬼魂的油锅似的,眨眼就起了作用。
刺得恶魂嘴里滚烫生白烟,疼得不停嗷嗷大叫,它这才发现自己上了阿箩的当,怒举掌批阿箩之颊。
颊受批而发肿,恶魂十指坚甲如鹰爪,阿箩频受创,头昏昏以为梦,不胜疼痛,泪挂腮边。
风来云散,银蟾皎洁之下,阿箩惊惶忘怕,以刚猛之力,照准恶魂的胸口要刺。
不论是人还是鬼,胸口之出乃是最大的要害,轻则七孔殷然,重则闭眼呜呼。
阿箩的倔强之态,在恶魂眼里看来十分可恶。
恶魂早早看穿了阿箩要攻击他胸口的心思,目闪闪如灼金,闪身一避,呵呵笑道:“刺进来,被我吃掉的魂都得一齐死,那个叫二狗子小鬼也得死。”
失履许久,阿箩闻言,方觉觉足冷,停络呆视,颤声问道:“你吃了二狗子?”
“抓走的当日就吃了。”恶魂笑回,血口一张,“黑白无常还不知,待我将你魂魄吃净,借你躯体重生,再一齐告知。”
阿箩心里没底,发一寒噤,但仍以簪尖对住恶魂胸口,颈赤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人。”
“你不信,便刺进来。”恶魂语尖酸。
阿箩的手开始发抖。
被吃了鬼魂会成为恶魂的一部分,时日越久,越难分离。
恶魂当日就吃了二狗子,粗粗一算,近一个月之久,如今执意分离,将二狗子从恶魂身上剥下来,也无法得到一只囫囵的二狗子了。
贸然将恶魂杀死,那些被他吃掉的鬼魂也会因此破散成千万缕魂魄,与死也无异了。
恶魂之言若没有骗人,那她杀了恶魂也亲手杀了二狗子。
阿箩哪里下得了手。
刻下可行之策有两个,一是拖住恶魂,让谢必安和范无咎生擒恶魂,再想别的法子将二狗子救出来。二是恶魂借自己的躯体获身那一刻,等它有了肉身的那一刻,用桃木簪扎进心肉之中,这般,便可将所有鬼魂锁在自己的肉体里。
这般做,阿箩也将死去。
但比起亲手杀死二狗子,阿箩更愿是自己死去。
想定,阿箩颦眉泪睫,颜色惨变,先惊后怒,怒而大哭,喉咙能发声,她不忘呼谢必安来,才大声疾呼,道:“你竟吃了二狗子!”
“我不仅吃了他,现在还要吃了你。”恶魂缠住阿箩的脖子,凑过脸,嘴对嘴,开始吸食。
味其辞,阿箩恨殊深,却不敢以簪攻之,心里不断祈祷谢必安赶来相救。
“今日鬼节,黑白无常好忙活,可赶不来相救你。”恶魂嘴内一吸气,在阿箩的面上吸出一缕又一缕朦胧的白气。
阿箩两目圆张,顿感大脑一片空白,气力全失,身摇摇如戏秋千,胸脯起起伏伏,气喘如牛,似病榻上那将断气之人。
最后一缕白气被吸去前,阿箩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手中的簪子,恶魂侵入身子,阿箩举起桃木簪,热突突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桃木簪刺进肉身中,滋啦滋啦,也冒出一股白烟来。
……
说到这儿,吴先生把扇子一收,故事又止了,他叹着气转过身,饮了一口凉透的茶水润喉。
不料阿箩竟牺牲自我,看官们不可置信,嘴里倒吸了一口又一口的冷气:“吴先生,七爷没赶过来吗?”
吴先生摇摇头,眼看远处,悠悠道:“当日正是七月半,黑白无常抽身不得,七爷感到阿箩姑娘在呼自己,火急火燎赶过去,却又被许多游街的鬼魂遮了路,待七爷赶去时,阿箩身子已僵透。那桃木簪刺进心里大半截,恶魂当即欲离了身躯,阿箩姑娘为将恶魂锁在身体之内,迟迟未拔簪,血流满胸。”
看官们听着吴先生说的话,不由得把胸口捂住,有人问:“簪子陷进皮肉里半截……吴先生,阿箩姑娘最后是疼痛至死的吗?”
“是。”吴先生轻轻点头。
“那七爷见了阿箩死去,反应如何?”阿箩死前身心疼痛,看官们恻然欲泪,有些心肠软弱的,早已涕泗交流。
说到谢必安,吴先生眉目之间,也有了哀色:“泪下如渖,三呼阿箩之名,痛入心髓,眩晕颇甚,血从喉出,无复知觉,心灰淡数百年。阿箩用七爷送的桃木簪杀了自己,七爷懊悔不已,醒后郁郁成疾,常发狂语。”
“可是,吴先生,你不是说阿箩与七爷长相厮守了吗?”有人想起来吴先生曾说过的话,心想故事还未完,急嘴急舌叩之,“吴先生,阿箩和七爷的故事是必还有得说,阿箩姑娘牺牲自己救二狗子,那二狗子定也好好的,可是这般?”
“是,阿箩姑娘未拔簪,所有鬼魂都被簪子锁了起来。但被吃掉的魂魄,放出来也损了根,七爷将阿箩残破的魂魄,养于药瓶之中,日日割己血喂之。也不知喂了多久,某日七爷归府,只见一女鬼,捧着自己的头在哪儿抛来抛去,还自言自语,说什么‘七爷怎还不回来,好想吃桂花糕’。”吴先生捋髯,笑着说道这儿,托言口困舌疲倦,匆匆收拾了东西,张个眼慢,归家去了。
第39章 番外1
在一个天气不晴,飘着细雨的日子,吴先生打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来到酒楼门前。
他本想吃一壶酒后再来说书,谁知屁股刚揾在椅上就被一群看官们围住了。
“好你个吴说书的,躲头避懒十几日不出现,一出现就到这儿来喝酒。”
有人给吴先生送来了一坛女儿红:“吴先生,今日天凉快,您一边吃酒一边说,可好?”
看官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吴先生悠然地闭起眼睛,捋髯沉吟,不开口说一个字。
“吴先生!”那名送女儿红的看官气呼呼道,“您再不开口,我就将女儿红带走了。”
说着,抱起女儿红要走。
闻言,吴先生眼睛未睁,嘴角一开,先做声:“诶,少年啊,别冲动别冲动,我方才是在酝酿。今日天凉快,我坐着说,看官们也坐着听吧。”
“好好好!只要吴先生肯说,我们跪着听也行。”
看官赶紧寻个好地方坐下,每个人都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吴先生。
吴先生从袖子里掏出扇子,扇出几阵风后,说:“这阿箩姑娘啊,吃了七爷的血后,啧啧,胖了不少……”
“什么!魂魄也会胖吗?”吴先生才说一句,就有人接嘴了。
“哈哈哈,自然。”吴先生回。
谢必安将阿箩残破的魂魄,一缕一缕地收集在手心里。
此时的魂魄损了根,受了惊吓,没有了任何的记忆。
阿箩做人做鬼时都调皮,不是个乖性子,谢必安在收集魂魄的时候,怕魂魄乱跑,他拔下自己的头发丝,将每一缕魂魄都绑起来,再十缕魂魄为一团打成一团,拎在手中。
但说来奇怪,今回阿箩的魂魄非常乖。
魂魄轻飘飘的,不经风吹,一吹则会跟着风儿远去,每回风吹来,阿箩的魂魄会抱成一团,主动紧绕在谢必安的大拇指上。
“阿箩……”谢必安声音轻虚清脆,叫了一声阿箩。魂魄似乎能听见,发出一些屑屑索索的声响来回应。
“你听得见吗?”谢必安用另一只手,去触碰大拇指上的魂魄。
魂魄和清晨时山林间的雾气一样,冰凉无形状,谢必安来触碰的时候,它们长了眼睛似,灵活地左闪右躲,避开谢必安的触碰。
谢必安收回了手,他不知魂魄左闪右躲的,是在怕他还是在闹着玩。
谢必安把阿箩所有的魂魄都收集起来,回到地府,寻了个拳头一般大小的药瓶养了起来。
侵晨的血液最新鲜,于是一到侵晨时分,他会割破其中一根手指,给魂魄喂血。
魂魄不知那是血,只觉得这东西味道香甜,饮之生精神气,便将谢必安的血当成浆水甜露来饮。
每日侵晨,魂魄就在药瓶儿里叫唤,叫唤着要饮血,有时候谢必安去阳间勾魂,未匝时归来,魂魄会大哭大闹,声音洪亮如钟,整个地府的鬼差都能听见。
吵得阎王爷都在哪儿发脾气:“阿箩这个小鬼,不管成什么样子都爱吵闹。”
实在吵得厉害,后来谢必安便将那药瓶随身携带。
但谢必安没有想到魂魄会长大变胖。
起初用药瓶装阿箩的魂魄还绰绰有余,魂魄在瓶里头能自由飘动。可百日以后,瓶内几无隙地,有的魂魄被挤扁了,贴在瓶壁里一动不动,看着可怜。
谢必安只好将药瓶换成了一个大葫芦瓶。
但也是在百日后,大葫芦也装不住了魂魄了,稍不注意,魂魄就会撞开顶上的盖子跑出来。
“还能长啊……”谢必安只好撇了大葫芦,请酆都城针线铺的鬼差,用软布金线,缝制一个荷包。
荷包有枕头那样大,谢必安想阿箩再怎么长大,也不该大到连荷包都装不住。
然而这回不到五十日,魂魄在一夜之间就大了三倍不止,谢必安醒来后看见荷包鼓鼓,还以为阿箩在里头玩闹,松了打口来看,魂魄一缕一缕的,如同水流倾斜,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谢必安捧起摔在地上的魂魄,在手中掂了掂。
谢必安发现魂魄不仅变大了,还重了不少:“嘶……奇怪……这次是变胖了?”
没有人能回答谢必安的问话。
渐渐的,阿箩的魂魄长得和人一样大。
那些魂魄颇爱自由,每一捋都不愿被挤压,也就无法再装到瓶里或者袋子里,别无他法,谢必安只好让阿箩的魂魄生活在寝室里。
魂魄变大以后,需饮的血也倍增,养在药瓶里时,只需一两滴血就能喂饱,养在大葫芦里,也不过七八滴,到了荷包里,逐渐要用杯子来呈血液。如今养在寝室里,得饮满满一大碗的血液。
阿箩喜欢用金碗来饮血液,不用金碗来装,她便不肯饮,吊到横梁上呜呜乱叫来发气。
怪讲究!
有时候谢必安嫌放血太慢,割破手腕后就呼阿箩来,嘴对着破口处吸。
阿箩不贪饮血液,饮饱了就趴在谢必安膝上一枕黑甜。
魂魄没有五官,也无人之形状,但谢必安在这团魂魄里总能看到一丝阿箩的面貌。
一想阿箩用桃木簪子刺进自己的胸口中,好不容易投胎成人,又因他早早死去,谢必安后悔、自责,心也疼,他抚上一缕魂魄,颤声说:“阿箩,是七爷对不住你。你要快些好起来。”
阿箩睡熟了,并没有给谢必安一点回应。
每日要给阿箩饮大量的血,谢必安日日都是失血过多的状态,脸色白得发青,就连手腕上的青筋都变成了紫红色。范无咎见状,担心谢必安会因失血过多而倒下,便道:“这几日先用我的血来喂吧,反正二狗子饮的血不多,你歇息几日。”
二狗子和阿箩的情头一样,不过二狗子的魂魄破损得没有阿箩的深,且二狗子是糙养大的,除了饮血,还可以饮些酒水饱腹。
谢必安婉拒,虚弱地笑了笑:“阿箩现在还怕生呢,也饮惯了我的血,突然换成你的血,她会不高兴。”
范无咎用血喂了二狗子好几年,再过一段时日,就能做回从前的二狗子了。要想阿箩变成以前的阿箩,照这样的情头来看,真是盼不到一个确期。
范无咎去鬼医哪儿买来了些补气血的药:“每日喂完血后吃一颗,别到时候那只没好起来,你就倒下了。”
范无咎的话才说完,只见谢必安身子一歪,砰了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
第40章 番外2
谢必安晕了,范无咎好心放血给阿箩饮,阿箩却不领情,嫌范无咎的血有股腥味。
不饮就罢了,阿箩还当着范无咎的面,把装有血的碗掀翻,气得范无咎要折柳揍她。
柳树知范无咎要揍阿箩,从土坑里拔腿就跑,不让他折自己的枝条来打阿箩。
范无咎有气也没地方出了,指着阿箩就骂:“柳树和你这个滑脑鬼,一个性子。”
阿箩充耳不闻,飘到横梁上去了。
范无咎嘴里的骂声不断,但他还是重新放了一碗血给阿箩:“饿了就滚下来,不过你想饿死也行,啧,改改你的怪脾气。”
范无咎走后,阿箩才从横梁上飘下来,飘到谢必安身边,与他一起在被褥里睡觉。
阿箩睡觉不安分,在被褥里乱钻,睡着睡着就压上了谢必安,弄得谢必安胸口沉闷,梦境混乱但有颜色,左边地时时跳动。
次日夜间醒来,见阿箩的魂魄在他的肚子上缩成了一团,谢必安吓了一跳,猛地撑起身。
阿箩也吓了一跳,魂魄散成七八团,在屋里乱飘。谢必安捂着闷疼的胸口下榻,将到处乱飘的阿箩团成一团:“饿了没?”
阿箩的魂魄和烛火遇风时一样,左右晃了晃来表示自己不饿。
“不饿吗?”话问完,谢必安看到桌上那碗凝固已久的血,又问,“那是八爷的血?你不喜欢?”
提到范无咎,阿箩就在谢必安怀里呜呜的作悲状。
不明情况的谢必安随口问:“八爷打你了?”
阿箩不能回话,但哭声渐大。
谢必安失笑,他可不会相信阿箩。
范无咎虽烦阿箩,但绝不会动手,估摸着是被骂了,阿箩吃不得一点委屈,才来添油加醋状告一番。
谢必安温言慰之,阿箩至旦才止泣。谢必安放了一碗血给阿箩,随后出门勾魂。
阿箩挤在门缝里,目送谢必安离开。
睡了一觉,精神大大提摄,谢必安行步上都带了风,几个步子以后,彻底没了身影。
看不到谢必安,阿箩幽幽地飘到柳树下,缩在泥地上睡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柳树拿着七八根柳枝,来回搔她的胳膊:“呜啦啦!”
“痒!!”阿箩剔开眼,挥臂打落柳枝。
柳树听见阿箩说话后搔得更起劲了:“呜啦啦,啦啦啦啦啦。”
阿箩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从一介无形无状的魂魄,变成了从前的人形。
阿箩惺忪的眼儿瞬间张得滴溜圆,胸腔内吸满一口气撑起身,但脑袋和脖颈没有连在一起,身子起来了,脑袋还在地上躺着。
没了脑袋的身子不听使唤,两只手把脑袋从地上捧了起来后却不放到脖颈上,在那儿一上一下地抛。
柳树抖落身上新生的柳叶庆祝阿箩回来了,一个没忍住,把旧叶也抖落。
柳树高兴得秃了。
脑袋在空中不停翻转,阿箩晕得快要失去意识:“七爷怎么还不回来呢……阿箩要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