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特摊手道:“很遗憾,她没有被外派到我这里。”
“不,她在这里,”安琪看着他,“昨夜我睡在汉克姆教授的卧室,我从衣柜的夹层中找到了她留下的信件——她可是把一切都写得很清楚呢。”
罗兰诧异地看向她:“你找到了我妈妈留下的信?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安琪没看她,只盯着希斯特,但话却是对她说的:“因为我觉得信上的内容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希斯特看了士兵们一眼,似乎也担心安琪直接说出什么话来,显然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让除核心研究员以外的人知道:“信在哪里?”
安琪说:“在我的朋友那里,他现在不在这儿。”
“你在骗我,”希斯特的笑容渐渐变得阴冷,“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把柄,那现在知道这事的就不会只是你和你的朋友,你会闹得全世界都知道。”
安琪便回他一个阴笑:“不好意思,我比你想象的要再聪明些。我知道单靠你是不敢做出这些事的,你背后的靠山是s盟,是西约姆。贸然把事情宣扬出去没有用,反倒把自己暴露出来了。”
“好吧,有道理,所以你们想要什么?”希斯特问。
安琪说:“一小时内将一架装满燃料的飞行器降落在最近的停靠站,并以你的名义向高层申请开启巨蛋中心的孔顶,就说有研究员要去荒漠区考察。那封信现在在我的一个普通人类朋友手上,等我们这些新人类——包括汉克姆教授——在其他辖区平安降落,我们会通知那位隐在s盟辖区内的普通人类朋友,然后那封信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了。”
希斯特摊手道:“你也说了,我背后的人是西约姆首脑,那封信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走我们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安琪耸耸肩,“让我们离开这里,不过是s盟辖区内少了几个毫无用处的新人类而已,但如果强行把我们扣在这里——或者说,伤害我们的话,那封信的内容最终会人尽皆知。你做的那些事情必然引起一部分人的反对,现在连西约姆本人都尚不敢大张旗鼓,还在循序渐进地推进对新人类的迫害,如果你的事情率先引起民众反感,必然会坏了大事。或许你认为西约姆还需要你的头脑,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但是短期内你的科研肯定是要暂停了,就为了扣住几个无关紧要的新人类,很值得吗?”
安琪看向他:“换句话说,你做的那些所谓的研究,其实换做任何一个研究员都做得到,根本不需要多么渊博的学识或多么聪明的脑袋。你的特殊并不在于你多么优秀,而只在于你愿意做而已。”
“哈哈,”希斯特笑出声来,似乎是把安琪的话当成了夸奖,“但你要知道,我愿意做就已经意味着我走在了科研的前沿,理科研究员的弊端就在于他们拘泥于在条框内进行研究,我已经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
“不,那只是他们比你更像个人而已。”安琪眉头皱起,时间拖得太久,她确实有点慌,“不要再废话了,你选择好了吗?”
“当然,我做好选择了。”希斯特对其中一位士兵说,“按她说的,去把我的私人飞行器降落在在最近的停靠点吧,记得以我的名义去申请打开巨蛋孔顶。这个节骨眼上我确实不想多生事端。”
安琪闻言总算是微微放松了些,罗兰喜悦得几乎就要笑开来。
但是希斯特紧接着说:“不过有件难办的事,你们可能没法带罗丝一起走了。”
罗兰当场叫道:“为什么?你就不怕我们把那封信公布出去吗?”
希斯特每每看向罗兰时都笑得非常温和:“我怕极了,我只是想说,你们把她带走也没有意义,她在我这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罗兰慌了:“不,奇斯卡有很多比我妈妈更优秀的研究员,你大可以和他们合作!”
希斯特依然那样笑着:“请相信我,小姐,你妈妈已经是最优秀的了。你不是想见她吗?那么跟我来吧。”
罗兰闻言立刻就想跟上,但安琪却拉住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兰能感觉到安琪在微微发抖。
安琪说:“不然我们就这样离开吧,安德鲁他们很快就会按计划来接我们了。”
罗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希斯特掏出钥匙,打开了隔间的门。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又像什么叫声很尖锐的动物。
罗兰和安琪都是一顿,然后罗兰甩开安琪的手走了进去,安琪只好紧随其后。
于是她们都看见了在房间中心的圆柱体辐射舱,以及被关在里面的赤身的人体。
那人体疯狂地挣扎着,看起来有着极强的破坏性,但她仍然破坏不了辐射舱的透明舱壁。
不过比起这剧烈的挣扎幅度,还有更加可怕的东西——这具身体除了正常的双臂以外,还从后背处长了八条手臂出来。
即便她的面孔已经因痛苦而格外扭曲,罗兰依然一眼认出了她是谁。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是怔怔地叫道:“妈妈。”
安琪走到罗兰前面去,同样看着汉克姆教授发怔。
而希斯特看着辐射舱的眼神几乎算得上是迷恋:“她是变化得最好的一个新人类万能体,虽然已经陷入疯癫,没有理智可言,但毕竟变化得很完全。”
安琪喃喃道:“有时候人不相信报应是真的很麻烦。”
她是真的被这具身体的状态震慑到了,因为她眼前的景象,像极了远古史中记载的神明。
传统认知中,各种远古经传中所谓的某山某地有神仙,其实是指那处供奉着某种神仙,而不是真的有。
但是此时此刻,安琪怀疑那些出土文献中的内容都是真的。
当一切在她眼前重演重现,或许意味着新的远古就要来了。
一片漆黑的实验室中,只有辐射舱散发着幽蓝的光,尖锐的嘶吼声被阻挡在舱壁之内,听起来就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然而下一瞬,那种尖锐的嘶吼突然被无限放大,似乎一瞬间从远方冲到了近前。
安琪不太清楚状况,被震得硬生生退了半步。
而那个实验狂人希斯特显然更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惊恐地看向一旁的操作台,喝道:“该死,你在干什么?!”
而罗兰已经学着那个小个子研究员的操作步骤,飞快地按下了最后一个键,整个辐射舱立刻四面大开。
安琪只觉得耳畔生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旁掠过,血溅了她一身,然后就是外面那些士兵惊恐的叫声、密集的枪声。
她僵硬地扭头看向身侧,只见希斯特躺在地上,胸口处被开了一个手臂粗细的窟窿,已经断气了。
第18章 格局,活物,赌一把
后来想起这番操作时,安琪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做到极致了。
被枪顶着走进希斯特生化所,带着个小废物和希斯特本人谈判,一点把柄没有纯靠推测骗到飞行器,甚至骗得s盟高层打开了巨蛋中心的孔顶。
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了。
安琪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什么信件,从头到尾都是推测。
从戴文在飞行器上告诉她,希斯特生化所在开研讨会时只分享数据,不分享实验过程时,安琪心里就只剩一个可能性——人体实验。
如果在他们眼中新人类还算是人的话。
在她读过的历史中,在国家观念尚且流行的时代,有两个国家曾在战争时期进行过人体实验,后来他们的医疗水平长期超过同时期的其他国家。
所以说其他研究所的科技成果必然比不过希斯特生化所,希斯特生化所也拿不出任何能见得光实验过程。
这么一来,这项实验应该就是整个s盟当下最受重视的科研项目,而在《异种法令》颁布的当口,汉克姆教授依然不联系女儿,很可能是卷入了这种高度保密的项目中。
到此为止是安琪事先想好的,之后就全靠随机应变。
首先,由亲身进入过希斯特生化所的戴文介绍大致情况,并将她们带到生化所附近。
然后,安琪和罗兰用带有新人类图章的身份证明进入希斯特生化所内部,士兵的反应告诉她,这里近来确实常有新人类进入。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就足以和希斯特谈条件——这里演技很重要,她要冷静到好像真的拥有一封写满了秘密的书信,好在这对安琪来说并不难——她早就习惯了油腔滑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再之后就是同希斯特本人周旋,毕竟安琪想要的也不多——她甚至没打算破坏希斯特的“研究”,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和整个s盟抗衡的本事——她只是想带着自己的小团队一起离开而已。希斯特不想节外生枝的话,应该不会拒绝这么简单的要求。
但是总有些事是安琪算不到的,她早说过自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比如,她没想到汉克姆教授并不是以研究员的身份被扣留在这里,而是已经作为实验体被进行了各种实验——毕竟一般人很难能对昔日常见的同行同事下手。
比如,她没想到希斯特疯狂到试图向两个“外人”炫耀自己的“杰作”——哪怕其中一个正是这杰作的女儿。
比如,她没想到罗兰竟然知道怎么打开辐射舱——那个小个子研究员那么快的手速啊,安琪都没看清楚她干了什么,罗兰竟然就学会了?果然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不过这是在事后总结时安琪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在事发当时,她也完全愣住了。
一般人很难有机会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希斯特死得该,但他大睁着眼睛,胸口附近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样,着实把安琪吓懵了。
同时,枪声、惨叫声、尖锐的嘶吼声在外面的会客厅响成一片。
当安琪向外望去时,会客厅内已经遍地血污,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还有几个尚在惊恐中负隅顽抗。
汉克姆教授——不,那个古怪的多肢生物,拥有着强大的破坏力和弹跳力,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撞击声震得人几乎耳鸣,就连合金天花板被她撞得变形破洞,已经可以直通地下一层。
此时此刻,安琪和那些士兵一样希望多肢生物直接从那个孔洞爬到上面一层去,这样他们或许还有条活路。
当时安琪唯一想到的办法是拉着罗兰躲到辐射舱后面去,虽然没法从内部把辐射舱完全封闭,但是总能起到一定的抵御作用。
就算这个可怕的生物能撞破合金墙,可事实证明它无法靠自己的能力从辐射舱逃出。
但是她真的拉不动罗兰,这家伙看着个子小,其实力气可比安琪大多了。
她现在既不敢上前去,也不想让妈妈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呆呆地立在门框那里。
安琪在一片混乱中用力掰着她的肩膀:“跟我过来!你不记得希斯特刚刚说了什么吗?它已经没有理智了,它已经不是汉克姆教授了!”
罗兰挣脱开来,已经满脸都是眼泪,她像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尖叫道:“那你告诉我我妈妈在哪里!如果这不是她,那她到底在哪里!”
“你这样没有用!你冷静点!”
拉扯之间,她们踢到了希斯特的尸体,希斯特腰间的配枪“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差不多同一时间,那种仿佛指甲划过黑板的刺耳声音戛然而止,在那之后枪声还继续响了两声。
罗兰和安琪因此停止争执,齐刷刷扭头看去,只见那多肢生物庞大的身躯已经轰然倒地,从眉心的弹孔处汩汩地向外流着血。
幸存士兵只有两个,不过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勉强还站得起来。
不知道是突然失去多位战友的冲击,还是纯粹对看到这样一个生物的恐惧,他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声音也沙哑发抖:“操!这、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这就是异种的真面目吗!”
不过很快“异种的真面目”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在他被这个怪物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罗兰抓起希斯特的配枪冲着他连开了三枪。
安琪完全被罗兰这一系列操作搞愣住,她承认自己的脑子现在有些跟不上事态发展。
眼看罗兰的枪口已经移向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兵,安琪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罗兰就已经开枪了。
于是从会客厅到秘密实验室,这个封闭的空间内,终于只剩安琪和罗兰两个活着的生物。
不对,也不能说是一个封闭空间,因为会客厅的天花板上还有个大洞。
她们现在是在地下二层,地下一层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反正暂时还没有人类或者“怪物”从那个洞里出来。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待在这里等人发现的话,那是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要她俩自行从这里出去,似乎也不太可能,毕竟门口还有士兵把手。
刚才动静那么大,应该已经有士兵在向这里接近过来了,时间非常紧迫。
这么看来,现在已经到了该直面死亡的时候。
理清楚当下的情况之后安琪微微有些脱力。
她的大脑终于能够松懈下来,得到片刻的放空。
所以说,人生就要结束了吗?
那么罗兰是什么时候恢复理智的呢?
是在她发现她根本不敢上前去抱住那个多肢生物哭一哭的时候。
她开始意识到安琪说的没有错,那东西早已不是她的妈妈,汉克姆教授早就死了。
她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把妈妈从辐射舱里放出来,反倒使他们错失了逃走的唯一机会,她会害死一直试图救她的安琪,甚至连安德鲁他们也未必幸免。
罗兰的手开始发抖,怪叫一声把枪丢到地上,就好像刚意识到自己开了枪杀了人。
曾经她埋怨过朱迪不愿拉她一把,她生气朱迪屈服于枪械之下,抛弃了她这个朋友。
她想着如果安琪是普通人类,在那种境况下一定不会放弃她,安琪总是有办法。
而现在,她已经成了那个连安琪都带不动的蠢人和昏蛋。
但是她的大脑依旧空空如也,想不到任何弥补的办法。
巨大的恐惧之下,她还是颤抖着问出了那句混账话:“安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琪这个人有时是有点爱面子的。
她惯常自诩为智力过人,甚至难以以平等的姿态爱人。
正因如此,她喜欢以无所不能的姿态出现在人前,毕竟神明就该有神明的样子。
就像过去一年里,让她帮忙辨字和句读的小姑娘络绎不绝,她竟也来者不拒,这就多少有点这种心态在里头。
而近日以来所谓的“没有万全之策”,也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她错误地把目标定位在了“每个人都能成功逃脱”。
但是这难度太大了,逃亡之路,很难有不掉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