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说:“基本上是的,毕竟从小学一年级就学天下大同。”
罗兰只能大致理解一下这个意思:“可是西半球很多人认为那是因为双同辖区不够强大,所以才信奉这种理论。”
“那你们想太多了,当我们信奉这个理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最强大的了。”安琪看起来像是在想其他什么事,但反正也不耽误她说话,嘴上叭叭个不停,“而且强不强大都不要紧,哪怕有一天双同辖区成了世界最强,我们依然会相信人类是个共同体,依然不会选择侵略和奴役,双同辖区的目标永远是解放全人类——这不仅是从古至今流传的文化,也是双同政权对人们的教育,当绝大多数的人民都成了这样的人,那辖区也只能反过来遵从民意。这样的信仰可不会因强大或弱小而改变,要知道站在权力顶端、决定事物走向的永远都是人民,是千千万万的人。”
“所以说罗兰,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向着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安琪说着,步子已经向着另一条岔路口迈去。
罗兰连忙叫她:“你去哪里?宿舍不在那边!”
安琪说:“我去趟辅导员办公室,你先回去吧。”
十分钟后,安琪站在辅导员的办公桌前,看起来还挺像个人样,但实际已经是尽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您好,请立刻安排游学生们回到双同辖区,至少新人类学生必须回去。”
安琪还思考了一下,自己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然后发现没有。
她从未如此紧张过。
安琪是判断过今年之内不会发生大的战事,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但是对新人类的歧视政策却可能提前。
虽然安琪不知道那政策具体是什么,但她总是习惯做最坏的设想,以往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早发生,主要是因为她认为科研界对变异体的研究并不到位,s盟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底气对新人类公然展开迫害。
但是她没想到,s盟辖区在这方面的科研成果早已远高于其他辖区。
如果新人类手术去除的变异部分在辐射光线下是可复原的,甚至还可以变异得更加离谱可怕,那这就足以加深普通人类对新人类的排斥。而如果有证据显示新人类在一定条件下会变得痴傻疯癫,甚至有攻击性,那就更证明了变异物种是次等生物。
s盟瞒这个事情瞒了多久了呢?他们第一次发现所谓“万能体”是什么时候?西约姆在演讲和组织政治活动的过程中已经为这一发现的提出做了多少铺垫?
这情况太惊悚了,s盟辖区到现在还没变天都是奇迹。
安琪满心呐喊“皮克西西害我不浅”。
要不是为了见见这个死老头,她打死也不会来奇斯卡这种鬼地方。
怕是真的怕了,但情况确实也未必会差到那个地步,所以之后的几天安琪就继续在历史研究所苟且着。
辅导员不一定真的相信她的所谓“预测”,但对于学生提出的要求,辅导员还是有义务向学校上报,大致内容是——由于s盟舆论对新人类不友好,部分学生申请提前返程。
一天后,也就是8月15日,游学生们收到通知,在三日内整理好手上的工作,他们将于8月18日全员返回。
同日里,s盟辖区颁布《异种法令》,公开推行对新人类的歧视政策。
安琪在法令颁布后的一小时内把它看了三遍。
窗外一片宁静,似乎和她平时看书时没什么两样,但安琪头都要炸了。
好在最终得出结论——整个法令暂时看来对新人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类似“变异人不得与正常人结婚”、“变异人不得在地下交通车内落座”这种欺负人的规定。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安琪本人倒是觉得无关痛痒,只想尽快离开。
最难办的是“新人类不得驾驶或乘坐飞行器”,但安琪觉得这一条很难彻底落实下来——而且s盟既然想要优化辖区内的人口结构,那他们其实应该希望新人类越少越好,那总要在最开始给他们一个离开的机会才对。
安琪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
这时罗兰回来了,看起来心情不错,应该还不知道《异种法令》的事:“琪琪,明天你来研究所吗?皮克西西先生今天开始来上班了哦。”
这要是再早几天告诉安琪,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现在安琪只想拿刀捅死这个老头。
真就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科研界的帝王、政治界的宠儿,这些头衔最终都是虚的。即便大轰击后无数人为他辩白,让他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化学家皮克西西,到最后他不过是个《异种法令》中所说的“变异人”罢了。
安琪的脑子罕见地混乱了片刻,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罗兰关于“明天去皮克西西研究所”的邀约。
罗兰叫了她一声:“琪琪?”
这时朱迪开门进来:“收拾东西。今晚9点飞行器停靠场集合,我们得提前回家了。”
罗兰惊道:“为什么?”
安琪说:“我出去一趟,9点前回来,你俩帮我收拾一下。”
这趟出门安琪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异种法令》下的奇斯卡。
皮克西西研究所离奇斯卡大学不远,坐地下交通车只有一站路,所以安琪没有落座。
但是她看见交通车内多了一些身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他们逐一检查了那些落座乘客的身份证明,如果发现其中有新人类,就会要求他们站起来。
这个过程中没有新人类提出异议,因为那些士兵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上。
直到到站下车,安琪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全是汗。
她一路向皮克西西研究所跑去,她知道这是见皮克西西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是当她赶到时,研究所内已经一片混乱。
研究员们呼唤着皮克西西的姓氏挤作一团,安琪的小身板根本挤不进去,只能隐约看见人群中心处有个穿着实验服的人倒在地上。
认真的吗?刚出院就旧疾复发?
很快安琪明白过来,皮克西西再次昏厥并不是偶然,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恐吓。
因为透过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窗子,她看见窗外同样站着一些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其中有个高个子,看起来格外醒目且眼熟。
他们的肩章上用世通语绣着一些字样,安琪看了老半天才知道写的是什么——
“缉查队”。
第9章 逃离,抽查,过隧道
那位长官先生说过什么来着?
“你们根本不配在我的队伍里,我早就该把你们扔到缉查队去!”
好家伙,还真就把他搞进缉查队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被窥伺着,警觉地按着腰间的枪回望过来。
安琪被望得一怔,然后礼貌地低了低头。
毕竟现在看来缉查队的工作和新人类大有关系,安琪不由得有些发怵。
相比之下这个叫阿尔文的人就很没礼貌,冷冷地移开了视线,就好像没看到她。
这是当然的,毕竟他之所以会进缉查队,跟安琪还是有点关系。
而且现在在他眼里,“变异人”能不能算个人还很难说。
救护型飞行器来得飞快,有医护冲进实验室内对皮克西西展开急救,安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8点了。
时间绰绰有余,但既然已经不能和皮克西西沟通,她便也无意在此逗留,立刻返回奇斯卡大学宿舍。
朱迪和罗兰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的东西通通塞进箱包里,见她回来便拉着她一起往飞行器停靠点赶,大晚上人心惶惶如同逃难。
但安琪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内心惶惶的只有她和罗兰而已。
其他游学生大都是普通人类,他们在停靠点里有说有笑,有的调侃自己见证了历史,有的抱怨提前返程打乱了计划。
罗兰瑟缩在安琪身边,她已经哭了两场了。
因为她的妈妈还在奇斯卡,至今没有联系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琪去找辅导员谈话时没有带上罗兰——她怀疑罗兰的妈妈音信全无并不是被派去参与什么机密研究,而是已经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现在显然已经瞒不住了,安琪只好安慰她道:“别多想了,你妈妈可是高科技人才,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研究员,s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但这些话安琪自己都不信,毕竟缉查队找麻烦都找到皮克西西本人头上了。
她倒也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安慰别人。
常青藤大学的校用飞行器9点准时降落下来,学生们陆续登入落座,系好安全带。
看着飞行器一点点升空,安琪心里得到些许安慰——她现在已经安稳地坐在飞行器上了,或许《异种法令》中不允许乘坐飞行器的条款并不会严格执行。
此时距离《异种法令》颁布已经过了四个小时,灰色的军用飞行器也多了起来,在飞行器跑道上来回穿梭抽查。
罗兰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朱迪在照顾她。
安琪看起来格外冷静,一双眼睛警觉地望向窗外,上下左右的观察着路况动向——还真有新人类驾驶员被抽查到,然后被粗暴地从飞行器上扯下来的,连飞行器都被锁起来扣押了。
安琪咽了口唾沫。
身后又传来眼镜男的声音:“搞什么?如果我被查到也会被那样拽下去吗?这个法令要施行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我什么时候才能合法地坐飞行器回去?我又不是奇斯卡人,如果他们把我扣下来,我要怎么在这里生活?”
安琪回头看向他:“你也是新人类?”
所以这架飞行器上一共是三个新人类——安琪,罗兰,还有这个叫戴文的男生。
戴文倒很高兴自己找到了组织:“你也是吗?”
安琪点点头:“难兄难弟。”
戴文问:“那是什么意思?”
然后安琪才知道,戴文也不是东半球人,他来自“s盟”南方的“地联”辖区,全称“地内联邦”。
而戴文的全名叫戴文·罗伯,安琪倒是很自来熟地直接叫他的名字,说的话让一旁的朱迪背后发凉:“对了戴文,希斯特生化所怎么样?”
戴文似乎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思问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挺好的,各种仪器都很先进,前辈们也都和蔼客气。就是保密措施有点太到位了,明显拿我们当外人,有些实验室都禁止我们参观——他们的排外甚至不是针对其他辖区的人,就连开研讨会时也藏着掖着的。有个小个子研究员,好像不太会感受气氛,一直刨根问底,我都听出汗来了。”
安琪大致感受了一下——所以希斯特实验室确实有些秘密,连业内同僚都瞒的那种,那个小个子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所以选择将前沿信息扩散掉。
那么这个信息扩散出来的时机,恰好和《异种法令》的出台撞到一起,或许不是偶然。
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比起这个,戴文显然更担心当下的境况。
他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不然我们把身份证明扔下去吧?就说是丢了,他们总不至于当场抓人去医院做检查。”
安琪说:“妙啊,然后没有身份证明,连长途隧道我们都进不去。”
戴文似乎刚反应过来进隧道得查身份证明,一下子慌了起来:“那我们不是完了?就算在路上躲过抽查,进长途隧道时也会被检查到啊。”
安琪连连点头:“是的,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第一,这条法令实施得不够严格;第二,他们看在我们是常青藤大学学生的份上,为了不引发大的辖区纠纷而放我们一马;第三,赶紧想想你们那信不信什么神仙,现在可以开始祈祷了。”
戴文按住自己的脑袋,喊道“天啊”。
罗兰哭得更凶了。
飞行器的驾驶员很机警,看到前方路上有军用飞行器就会立刻变道。
也有实在避不开的时候,贴着军用飞行器驶过时三个新人类就屏住呼吸,发现没被抽查之后便猛地把气吐出来,一阵狂喘。
戴文捂着心口说:“我不行了,我心脏要停了,这不合理。我不是s盟辖区的人,他们没理由阻止我回家,肯定不会查那么严的……”
罗兰已经哭累了靠在朱迪肩膀上打嗝。
眼瞅着飞行器离隧道越来越近,安琪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四下看看——行李箱要过安检,肯定躲不了,要藏只能藏在飞行器机体内。
她小声唤罗兰和朱迪道:“让我出去一下,我到后面看看。”
朱迪诧异:“现在吗?现在还在飞行中啊。”
“都这时候了还遵守什么交通规则。”安琪说着已经把安全带解开了。
朱迪皱着眉头:“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这应该是飞行器内绝大多数普通人类的想法。
他们或许因新人类们的慌乱而略有紧张,但更多的是觉得夸张——真的会有那么严重吗?好好的一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让走呢?就算暂时不让走又怎么样,大不了在奇斯卡住段时间,之后辖区之间协商好了自然会把他们接回去——毕竟他们是以游学名义被派出的,常青藤大学有义务为他们的安危负责,他们怕什么呢?
其实这样的想法也有道理,而且可能性很大,但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种心慌是根本控制不了的。
驾驶员本身就高度紧张了,这时候又从后视镜看见有人站起来走动,立刻喝道:“干什么!这是驾驶途中,坐下!”
雄厚的声音听得所有人都是一颤,偏偏安琪还是一溜烟跑到飞行器最后,蹲在地上悉悉索索,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驾驶员不得不找了个空中停靠点停机,然后暴怒地冲到飞行器尾部去:“你在干什么?我让你坐回去你有没有听到?!”
安琪从地上抬起头来:“请问飞行器的燃料机可以先拿出去一个吗?这里完全可以藏下一个人。”
藏是可以藏,但只有身材最娇小的罗兰蹲得进去,安琪身高将近一米七,戴文大概有一米八,怎么看都不是进得去的样子。
驾驶员帮忙把燃料箱拉出来一个,藏在了后排座椅下,然后把罗兰抱了进去。
安琪很怀疑罗兰能不能行,因为在关闭挡板前罗兰死死拉着她的手,不停喊着:“别,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安琪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后,上面是清晰的五条红印。
驾驶员立刻把挡板关上,安琪用力甩着发痛的手,推朱迪道:“走走走,回去坐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好在事实证明,安琪的这番操作有点多余。
他们进隧道时是跟在一辆家用飞行器后面的,安琪坐得还算靠前,能清楚得看见那辆飞行器的后排坐了一个四只耳朵的人——尖尖的主耳下还有两个畸形的小小副耳。
安琪格外在意那辆飞行器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