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瞅了瞅这魏雨桐,想到了什么,又瞧一眼远远站在人堆里的钱玉青……登时心里长叹一声。
她选的人,都是棒槌!
这魏夫人可恶,可不得不说,看人家选的人,真真是百里挑一。
这么想着,钱氏面无表情地也给了礼。
沈胭娇有点意外。
她不是意外英国公应了这个称呼,而是上一世,魏夫人进京时并没有这个姑娘跟着来……
这一世,为何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此时这魏雨桐也给英国公府这边的小辈来见礼,她似乎直接按魏夫人给她论的亲,将顾南章称呼为四表兄,将沈胭娇称呼为四表嫂。
世子夫人此时显然有些不耐,可还是克制着,从手上褪下一只镯子当成了见面礼……
也不怪她少准备,魏夫人给的进京的她带的人名单里,并没有这个魏雨桐。
世子夫人是这样,其余人也都一样有些措手不及。
沈胭娇也是摘了头上一支簪子,送与了这魏雨桐做见礼,好歹也应付了过去。
这一番见礼折腾的结束后,又过了家宴,魏夫人一行人便在英国公府的东跨院住了下来。
这夜家宴结束,回到辰石院后,顾南章先在小书房,等要睡时进了正房。
“这魏夫人有些麻烦,”
顾南章摆手示意秋月等人退下后,他看向沈胭娇道,“我如今又一直在太学,怕是你在家必会受她叨扰。”
他记得前世,魏夫人来京时,他那时已经知道了沈胭娇算计嫡姐的事,对沈胭娇也冷了下来……
但那时他多数在家,魏夫人大约知道他和沈胭娇夫妻还算和睦,因此还知道克制。
这一次,事情有些不同。
魏夫人今日被他顶撞过,必定怀恨在心。他一离家,魏夫人在府里只怕要找沈胭娇的事。
“无妨,”
沈胭娇笑了笑道,“她能把我怎么样呢?顶多逞一些口舌之快,她六十多的长辈了,正是耳顺之年,顺着她说些好话也就是了。”
但凡没有实际上的损伤,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了这里,便不想再起什么风浪,这些人只怕日后都与她无干了,何必招惹些不必要的因果?
顾南章拿起细细的银签,挑了一下灯芯,一霎时灯烛更亮了。借着这个动作,他的视线不易觉察地扫过沈胭娇的脸。
他不确定,沈胭娇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今沈胭娇瞧着,比及前世安稳了许多,在这府里,也不见她兴风作浪。
他好不容易将她性子稳了下来,担心被这魏夫人一激,沈胭娇这只恶雀,只怕又走了前世的路子。
顾南章一边轻轻擦拭着银签上沾的蜡油,一边沉吟着:
这一世,沈胭娇与之前十分不同了。
他甚至有些看不透。
之前和他将话都说到了那般地步,似乎是想着跟他日后和离另攀高枝。
他一怒之下,也应了她……
可她之后为何又给他做了香囊。
她若是对自己毫无情意,又怎会费这些精神,又送香囊又送点心?
那只有一种解释,便是想挽回他的心吧?
想来以沈胭娇对权势的贪慕,以及她的心机算计本事,早就应该知晓,既然天子赐婚,满京都谁不知晓,谁不忌惮她的身份?
她就算日后和离,想寻一个她称心如意的权高位重的夫君,又谈何容易?
再嫁之妇,本朝虽也是允的,可毕竟极难再高嫁的。
她唯一的指望,便只能是自己。
大约是婚前她心思几经波折,成婚后才有些不甘心,才有了对他这些的抗拒。
他在太学住了这么久,冷了她这么久,她心里是慌了?
忙着给自己做了香囊,是要求和的意思?
欲拒还迎。
这手段被她作弄的出神入化了。
不如给她一个定心丸,早日宠了她,要了她,或者她便能真正安心了下来?
这么想着,顾南章心里一动。
视线再一次在沈胭娇身上扫过,眸底有了些暗潮涌动。
这一晚外面月亮很好,月光透过窗上蝉纱映进来,照的屋里即便熄了灯烛,依然还能看的清楚。
沈胭娇依旧还和先前一样,在小榻上睡了。
窗外树影婆娑,不知哪里的野鸟偶尔啼鸣,又加上轻风吹动花木的飒飒声响,衬得夜色分外安好。
白日里为了接那魏夫人,在正房里也耗了很久,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累,沈胭娇睡得很是香甜。
她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像是回到了前世……她和夫君在房内欢好……
身上似乎隐隐透出点凉,那人似在她耳畔呼出灼热的气息,撩拨的久未尝过那般滋味的她,迷迷糊糊间也有了一丝情动。
只是……
为何又是那人?她不是不想再和这冷心冷肺的男人在一起了么?
梦里沈胭娇略有一点理智后,便不由有些抗拒,双手想要推开那人。
“别动,”
耳边那人低声道,“我会轻——”
话还没说完,沈胭娇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顾南章幽深的眼神。
沈胭娇蓦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为何顾南章会在她身边……且她为何会在那大床的床帐内?不止如此,顾南章……竟半俯在她身上?
“你——”
沈胭娇震惊万分。
“怎么?”
顾南章盯着她,“我抱你过来时,问了你——你说……嗯——”
虽说应的含含糊糊的,可想着她必定也是有些羞涩,他便将人直接抱到了床帐内。
沈胭娇:“……”
“起来。”
沈胭娇声音有点冷。
顾南章眯了眯眼:“够了。”
“起来,”
沈胭娇冷冷道,“你还想霸王硬上弓?”
顾南章:“……”
他顿了顿后,静静盯着沈胭娇的眼睛,在淡淡月光下,像是要读一篇世上最艰涩崎岖的文章。
似懂非懂,却是对他心底又一次的无情冲撞。
沈胭娇的眸子,在月光下透着幽寒的光,没有一点温柔羞涩的意思,更没有一点欢喜之意。
顾南章在心里难得说了一句粗话:好家伙。
原来自始至终他费劲周折去读的文章,去按照这文章答的题……竟然错的一无是处。
好家伙。
自从他读书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般挫折。
从圣贤之书到经史子集,他自觉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自觉能对世上最难的文章条分缕析,剖析分明得当……
他的文业中,从没出现过这般离谱的舛误之处。
又从人情世故到世态炎凉,他一样自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自觉能谙透人心熟知人情,练达通透也非一般……
他的处世中,从没出现过这般离谱的……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顾南章在心里将这四个字一遍一遍碾过,恨不得将这四个字从这世上完全碾没了。
“事不过三,别让我再说一遍。”
沈胭娇看出了顾南章的愣怔,推了一下后催促他从自己身上撤开。
“沈三,”
顾南章眼底透过一丝恼羞成怒的狂意,盯着沈胭娇道,“你既不愿意,何苦这般欲拒还迎?又为何费心费力送我香囊?”
沈胭娇:“……”
一个香囊而已,这人怎么这般奇怪?
“你是不是疯了,”
沈胭娇恼道,“一个小香囊,值得你如此?”
值得你如此?
值得你如此?
听到沈胭娇这一句,顾南章只觉得如重锤一般,狠狠又将他心中那一片山川砸的七零八落了。
原来在她心里,送一个香囊……也就一个香囊而已。
顾南章从沈胭娇身上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寝衣,动作却有些狼狈慌乱,像是在收拾自己破碎的心意。
“沈三,”
顾南章从床上下来,一面缓缓穿着外面的大衣裳,一面沉沉道,“若是没有真切的心意,便不要随便对人示好——”
这世上,有一些人,自小就在泥淖残酷中挣扎,拼命渴求这世上一丝温暖。
你若给他那一丝温暖,那他便会在黑暗中滋生出更多的渴盼。
他会忍不住抓住那一丝温暖,死都不想放手。
顾南章说完,便连夜回了前院大书房。
“爷?”
前院小厮睡得迷糊起来开门,一脸懵逼。
“去拿炭盆过来。”
顾南章冷冷吩咐了一句。
小厮使劲晃了晃脑袋,又干搓了搓脸,他不是睡迷糊了吧?这大夏天的……好吧虽然也快立秋了,可天还热的很。
拿炭盆又做什么啊。
心里迷糊,可还是去这边小库里翻了好久,翻出来炭盆送了过来。
“不用了,”
顾南章冷着脸道,“放回去罢。”
小厮:“……”
他们爷是不是在梦游?
打发小厮又回去睡了,顾南章在大书房内,拿下书架上那小匣子,将香囊丢了进去,而后将那小匣子丢进书架最上面的最里端。
眼不见为净。
不经意间一眼闪到这边铜镜内自己的脸,顾南章微微一顿:
灯烛的光下,铜镜内的自己眼中透着幽幽地火般的带着恨意的光。
夜深了。
顾南章从那边琴架上取下琴,吐一口气缓缓坐下,月色如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古琴上似是随意拨弄……
竟是一曲渔火愁眠。
……
此时正房的东跨院内,一样有人睡不着。
魏夫人才叫自己那宝贝孙女早点去歇息了,她在自己房里却睡不着,叫过来那魏雨桐冷声训导。
“你来京里这一趟,也开了眼了吧?”
魏夫人轻哼一声道,“京城这地方,可不是那一般的州省能比的,权贵如云,随便扔一个石头,就能砸到三品官的地方。”
“伯母说的是,”
魏雨桐一边替魏夫人轻轻揉着肩,一边轻声笑道,“若不是伯母,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来京都见识一番?”
魏夫人见她识趣,也很满意。
“我叫你来,也是为了替你谋个好前程,”
魏夫人眯着眼道,“芙儿身份高贵,与你不同,她是断不会给人做妾的——只等明年春闱出来,替她寻一个新科进士出身的郎君,虽也委屈了她,可到底也只能这般。”
“我怎敢与阿芙比,”
魏雨桐轻声道,“也不敢多想这些……”
“想还是要想的,”
魏夫人不满道,“不然我接了你过来作甚?”
说着又补充道,“不过,以你这身份家世,在京都想嫁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是没有份的——倒是凭着你这点容貌,想法子去贵家子弟身旁做个妾好了。”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将这魏雨桐带来的意思。
这丫头容色太盛,她一站身边,将魏芙的容貌压得十分平常了……自然不好。
可听闻英国公府,钱氏收在名下的那个继子,竟得了天子赐婚。
她就有了比较的念头:
天子赐婚,听闻那新妇容貌极好,等她到了英国公府,钱氏还不得显摆炫耀一番?
因此她这次来,特意带了魏雨桐。她相信魏雨桐一定不会比这新妇差,她魏家,也是有美人的。
到时再将魏雨桐送给京都里比英国公府更高的府第去作妾,不定哪一天就得了势呢。
魏雨桐忙道:“便是作妾,能在这 京里住着,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便跪在了魏夫人腿边,“还求伯母能替我成全。”
她一路上早听魏夫人给她说了无数遍了,正头娘子不可能,能做个贵妾的,也已经是攀高枝了。
她还得依傍着这魏夫人,不然,就她孤身一人去给人作妾的话,得宠还好说,一旦不得宠了,被正头娘子百般欺辱的时候,没有背后一点所谓的娘家面子……
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今日多瞧了那顾南章几眼,”
魏夫人冷笑道,“可见你还依旧糊涂着,因此我要跟你多说几句,你都好好记住了。”
魏雨桐一下子红了脸,她不知道魏夫人是如何瞧出来的……她确实是多看了那人几眼。
谁不爱美色呢?
那顾南章的容貌,是她生来就从没见过的仙人之姿,见到顾南章时,她的心乱成了一团。
“那顾南章只是长得好了些,”
魏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一不是英国公府世子,二没有功名在身——日后不定如何呢!你这般目光短浅可不行。”
魏雨桐轻轻应了一声是。
“你要做妾,就要冲着更高的王孙公子去,”
魏夫人拿扇子敲了敲魏雨桐的手背,“京里那些王爷、郡王之类……哪一个不比他顾南章的身份强百倍?”
魏雨桐眼底亮了亮:“我……不敢想——”
“要想,”
魏夫人道,“初来乍到,你先在这英国公府安稳度日,别招蜂惹蝶的,先博一个好名声——等咱们站稳脚跟后,我在顾家家族内,寻个关系路子,试着将你送到那些王孙身边去。”
“伯母……”
魏雨桐小声道,“我若是做了哪个王孙的妾室……那风头能压过那位四表嫂么?”
说实话,今日在看了顾南章那般人物后,又看到那四表嫂沈胭娇时,她心里是有些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