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既然担着整个家族的担子,也不能任性而为。
像沈府的大老爷沈严,生了一个女儿后便没再有子女,又不肯过继,不是就将家主让给了沈二老爷沈恪?
况且,那也是沈严有得力的兄弟可让。
如今沈府下一代,沈晏松是明显要比别的兄弟出息太多的……别说他自己肯不肯让出家主之位了,就是沈家族人,也绝不肯让他放开这个担子的。
“这人呐,”
宋嬷嬷也叹道,“有时候也是不由人。”
……
这一夜,沈胭娇才沐浴过,正要睡下时,顾南章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看到顾南章时,沈胭娇眼皮都是一跳:
差一点没认出来。
此时的顾南章清瘦了不少不说,脸上的胡子都冒出来了一些,参差的也没修……瞧着跟从那千里万里外奔波而来似的,进屋都像是裹着一声风霜。
“累死了,”
顾南章一进来,将大衣裳一脱丢在了衣架上后,便走到了沈胭娇跟前坐下,忽而将头俯趴在了沈胭娇腿上,有点闷声道,“终于回家了。”
沈胭娇:“……”
她从没见过顾南章这个样子。
顾南章一向清冷,前世除了新婚时,几乎对她都是不假辞色的那般样子。
这种像个大孩子,在她跟前撒娇一般的动作,她连想都没敢想过。
感受着他的头脸俯在她腿上带来的温热,沈胭娇一时没动。
“你去泡一泡热水罢,”
沈胭娇道,“我去吩咐人给你加一点泡身子的药,驱驱寒。”
“不必,”
顾南章含糊道,“热水就好,让他们烧的快一些,我要睡着了。”
沈胭娇连忙吩咐秋雨去传了热水。
等热水送过来,顾南章似乎也就泡了一下便出来了,披着衣裳直接到了床上躺下了。
“说说话便睡了,”
顾南章示意她也躺下道,“这些日子是真乏了——”
沈胭娇轻轻躺在他身侧。
“我大嫂今日生了一个姑娘,”
想起了这事,沈胭娇忙道,“如今我大哥也是当了爹的人了。你说他——”
话没说完,她倏地一顿。
忙转脸看向顾南章时,却发现他已经沉沉睡熟了。
沈胭娇:“……”
她看了看还在燃着的灯烛,不由勾了勾唇:这灯都还没来及熄呢,这人就睡着了。
顾南章此时呼吸匀长,明显睡得很沉。
他整个人就躺在这里,像个婴儿般睡得很是踏实恬然。
沈胭娇没忍住,借着这灯光,托腮细细瞧了瞧顾南章。
都说灯下观美人,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不被任何事,任何人叨扰的情形下,在灯下静静欣赏顾南章的这张脸。
凭良心说,他这张脸是真长得好。
哪怕是有胡茬,哪怕是透着些憔悴……依然是个美人。
上一世她就是先看中了这张脸,加上这人的家世,便不顾一切地算计了他。
只是再好看的脸,也会有相看两厌的时候。
前世她是真的厌了。
这一世先前时,她也是烦的。
只是过了这么多日子,这人在她眼里,倒没了先前那浓重的厌弃之意,如今倒能心如止水地看着这个人了。
动心了么?
沈胭娇轻轻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
一手指尖轻轻拂过顾南章的下巴,她眸色有些莫测翻涌。
这一世,这人对她真是费尽了心机,换了前世的她,怕是早爱的一塌糊涂了。
可惜,前世的那个她,已经像是顾南章说的,斯人已逝。
沈胭娇托腮托累了,又换了一个姿势,也依旧静静看着顾南章的脸。
她觉得眼前这人,就像是一座山,一片湖。
是有虎能吃人的山,能水深能溺水的湖。
山景湖景美不胜收,令她难免心动。
可伴着的风险,却叫她望之生畏。
她没了赌的心情,说白了,她不敢。
前世她烂到了底,都是她欠别人的多,别人欠她那一点不足,也便算了。
这一世她可是不去欠人的……
更不想让人欠了她。
“和离书呢?”
沈胭娇看着顾南章的睡颜,指尖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好歹一个状元郎,写了那么多释疑札记都洋洋洒洒的,如何写一个和离书,便比女人生孩子还难呢?”
被她这轻轻一戳,似乎戳到了顾南章的梦境里,眼瞅着顾南章睡得有点不安稳了。
见顾南章长直的眼睫忽而颤了几下,沈胭娇心里一跳,连忙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好在顾南章翻了个身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沈胭娇轻轻舒了一口气。
“没有……”
就在这时,顾南章大约是说了梦话,含含糊糊道,“没……”
沈胭娇:“……”
这梦话接的,那和离书,没有也得有。
第84章 赌了
顾南章大约是真乏透了,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日过午才醒。
不过朝里过年时按旧例给假七日,沈胭娇也吩咐了新宅上上下下不得喧哗, 免得惊扰了他。
沈胭娇闲来无事, 便在窗边的桌案旁静静看书。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淡淡映进来, 屋里的炭盆烧的正旺。炭是好炭,一丝烟味也没。
屋里温暖如春, 连手炉都用不着。
沈胭娇还觉得有点诧异, 今年过年这段时日, 比及往年还要冷上许多。
就是在沈府她大嫂那边坐着说话时,还常用了手炉才好, 如何这屋子反倒是觉得暖和些?
想着这个,沈胭娇心里有些好奇, 轻轻放下书在屋里转了转,也不觉得这格局有何不同之处。
又走出去瞧了瞧, 心里忖度一下,才有些后知后觉, 这屋子的墙壁像是比寻常的,都厚了一些似的。
想到顾南章先前说起这宅子的原主时, 是个明面上附庸风雅,实则有些贪婪的文臣时……心里便猜到了一点。
这样的人起宅子时,想必是下足了本钱的。
这房子瞧着不起眼,却没想到,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
这时, 沈胭娇听到了那边的动静, 便走了过去。看到顾南章慵懒靠在枕上,还半眯着眼睛似乎有些出神。
她极少看到他这样慵懒放松的神色, 像一只晒着冬阳的大猫一样。
且他寝衣的带子散开了,露出了一点胸口处的肌肤和柔韧悍硬的腰胸线条。但凡他能脱了上衣出去街巷上走一遭,京里有关他不举的传言只怕也就消了。
只是这人穿上衣服,偏又显得有点清瘦。
又是文臣,容易叫人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是不举,自然许多人就信了。
“醒了?”
沈胭娇看着他,“叫她们跟你送进来水罢,你早些洗漱完吃点东西。”
“不饿,等一会罢。”
顾南章一边说着,一边像是伸懒腰般,双臂往后随意一伸,本就散开了一点的寝衣,这下可是胸前大露了。
沈胭娇挑了挑眉:
春色无边呐。
“那你什么时候要洗漱,便再叫人罢,”
沈胭娇收回眼光,转身回到了这边桌案旁,拿起之前放下的书道,“我等会要过母亲那边去。”
顾南章:“……”
这人是多看他一眼都不肯的。
他穿了衣裳走出来,正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沈胭娇,不由顿了顿脚步:那一幕瞧着静谧安好,他都不忍打扰。
“你昨日回家,岳父身体好些了么?”
顾南章还是静静开了口。
“好多了,”
沈胭娇看向他笑道,“我大嫂生了,昨夜要跟你说,结果你睡着了。”
“生了?”
顾南章笑道,“你大哥也是当爹的人了。”
“生了个女儿,”
沈胭娇道,“大嫂瞧着有些失落。”
说着留意到顾南章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不由一皱眉,“你怎么这么盯着我?”
“沈晏松当爹了,”
顾南章平静开了口,“夫人,何时能轮到我?”
“和离书去写了罢,”
沈胭娇也看着他,“这回七日假呢,总不会还说没空罢?或者顾郎心里有别的打算,并没真想给我这份和离书?”
顾南章略一顿。
“也好,”
他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总会如你所愿。”
沈胭娇懒怠跟他打嘴仗,她叫了丫头给送了热水,让他洗漱了。
“你吃些东西,”
沈胭娇扫了一眼沙漏道,“我去母亲那边一趟。”
钱氏叫她不知道何事,不过今年过年很多事都省了,想来也没什么,怕是只说说话,听听京城里的新热闹也好。
说着,她过去叫宋嬷嬷将顾南章昨日换下的衣裳拿去,交给浣洗嬷嬷去洗了。
跟宋嬷嬷说话时,沈胭娇视线落在一件小衣上,不由眸色微微一动:
那是之前顾南章春闱时,她给顾南章做的一件夹了棉的小衣,跟个肚兜似的,夹了棉,穿在身上,暖和前后心。
没想到此时又出现在衣架上……那是这些日子,顾南章是穿着它了?
从没记得这小衣交给浣洗嬷嬷过……
莫非他自从春闱时穿过后,就一直没洗过?
春闱后,本以为他是用不着了,将这小衣给丢了的,谁知竟然还留着?
沈胭娇疑惑地又瞧了瞧这小衣,小衣确实是穿过的,但……并不是太脏啊。
按理说,贴身的衣服,一换下不洗的话,早馊的难闻了。
“你还穿它?”
沈胭娇拎着这小衣冲那边才洗漱完的顾南章抖了一下道,“没洗过么?你也不嫌脏?”
这人一向讲究的,除了春闱或者这次跪丧之类的无法讲究时外,又怎么肯一直穿着脏衣服?
“我自己洗过的,”
顾南章静静道,“如何?”
一旁的宋嬷嬷一脸吃惊的神色。
别说这位爷了,就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谁洗过衣裳?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你自己洗的?”
真不怪她吃惊,前世那么些年过去,顾南章别说洗衣服了,只怕连皂粉都没碰过。
顾南章平静走过来,从沈胭娇手里抓过这件小衣,转身走了出去。
“夫人?”
宋嬷嬷讶异道,“这小衣——”
这位爷竟把这小衣拿走了,还怎么送去浣洗嬷嬷那里?
“别管他了,”
沈胭娇回过神,想了想一笑道,“你也知道他性子有些古怪的。”
宋嬷嬷一脸懵的,拿了余下的脏衣裳出去了。
沈胭娇也没去管顾南章,想着他应是去了新宅这边的书房。
她则直接去了英国公府这边。
钱氏这屋里也很暖和,她舍得花钱,买的都是上好的香炭,又用了不止一个炭盆,烧起来屋里香味还挺浓。
只是国丧内,她这一身打扮便和平日里的珠光宝气有些不同了,穿着看着十分素净。头上的首饰头戴之类,也都应简尽简了。
“快来坐下。”
沈胭娇一进屋,钱氏便忙着招呼她坐下,又是让拿果子又是让端点心的,很是忙活了一下。
“听说四郎一直在睡,”
钱氏笑道,“这还没醒么?”
“才醒,”
沈胭娇道,“吃了点东西去书房了。”
“他是累过头了,”
钱氏点头道,“之前国公爷从朝里回来时,也是这般。”
不过英国公又不在礼部之类的部门,走的都是闲职,跪丧后就早回来了,也没顾南章这般累。
“我这里给你们备了好些滋补的东西,”
钱氏笑着小声道,“里面还有那种滋补的……你懂。”
沈胭娇:“……”
不是,钱氏也是以为顾南章有些不举了?
就在这时,东跨院那边隐隐传来一声哭号,吓了沈胭娇一跳。
“是魏夫人,”
钱氏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又来了,国公爷在东跨院那边正斥责她呢——这就哭号起来了,又给谁看呢?还打量着国公爷能心软呢?”
“怎么了?”
沈胭娇忙道,“她过来是有什么事了么?”
她知道,有着儿时的情分,英国公不会真对这位长姐一点不顾念的,但如今也不会留她在府里就是了。
今日这魏夫人过来,见英国公不知道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