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刻意避着我,私下去跟国公爷说,”
钱氏一撇嘴道,“她以为是我在国公爷跟前说她坏话,国公爷才疏了她呢——她自己都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么?”
说着,便将魏夫人的来意给沈胭娇说了。
沈胭娇听了眸色微微一动。
原来是这位魏夫人那榜下捉婿捉的那女婿,大约是如今觉得魏夫人这边帮不上忙了,索性也放开了,又纳了一房妾室。
且这妾进门时便怀了他的孩子了,她孙女魏芙哭闹,却被那孙女婿排揎了一顿,还说若是还帮不了他寻个好差事,便不止是这两房妾室的事情了。
惹恼了他,休妻再娶也是敢的。
“魏夫人今日来,就是为了国公爷帮她孙女婿的事,”
钱氏皱眉道,“不知国公爷会如何安排。”
不安排,这魏夫人只怕是哭闹起来没头,三天两头来哭,也是烦人。
说着,也问起沈恪的病来,听沈胭娇说没什么事了,钱氏念了一声佛。
“你大嫂生了个女儿,”
钱氏又道,“你母亲可说什么了没有?”
沈胭娇一笑:“也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大约还是盼着孙子的。”
“那是必然,”
钱氏笑道,“世人都是如此。”
“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说这魏夫人,晦气,”
说着,钱氏又笑道,“是问问你,听说你二哥也开始议亲了,是么?”
一听这话,沈胭娇就是一笑,点了点头。
这也是她之前听阿柳说亲过的,二哥沈晏樟那边,叔父有意与京里的陈家结亲。
陈家是家主是个六品的官,虽说京城里六品的官满地走,可也是干实事的,不是那闲职,且为人和气,家里也人丁兴旺的。
她听说是议的这家的嫡女,听闻沈晏樟是见过那姑娘的,心里应是也很欢喜。
“听说那府里人多,”
钱氏小声道,“这嫡女在家怕是不受宠的。那陈大人的发妻难产去的,如今的陈夫人是继室,进陈家后又生了一女三儿。”
说着又笑,“我就是爱打听这些闲事,你莫笑。”
沈胭娇也笑:“没事,我也爱听呢。”
婆媳两人对视一笑。
沈胭娇也是体会到了年节时的安逸,吃着果子跟听话本似的,自在舒坦。
“听闻那陈夫人有意让她那亲生女儿嫁给你二哥呢,”
钱氏又小声接着道,“可你二哥是先见了那大姑娘,心里中意的是那大姑娘了。”
沈府眼瞅着蒸蒸日上的,陈大人一个六品的官,自然是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的。
那陈大人就算是心里偏心这二女儿,可既然沈家相中了大姑娘,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们家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钱氏笑道,“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可盼,只盼着哪一日你和四郎也生儿育女的,好多几个叫我祖母的孩子。”
说着,没忍住一撇嘴又小声道,“别的院的不算。”
要说起来,英国公府的儿孙也不少了,世子留下的,顾南章两位庶兄也都有儿女的……过年时叫祖母的也不少。
可真记在她名下的,只有顾南章。
她也是偏心的。
明面上虽公正,心里还是偏着顾南章的。
沈胭娇默了默。
这话头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过她也知道钱氏的心思,只笑了笑没有表态。
正说着话,魏夫人过来告辞。
一见到沈胭娇时,魏夫人吓得脸一下子白了,身形都晃了晃:实在是之前的事,让她被沈胭娇吓破了胆。
沈胭娇笑了笑,淡淡一礼,没有多说。
魏夫人哪里还敢多留,匆匆走了个过场便辞了出去了。
沈胭娇给英国公请过安,又说了几句话便也辞了这边,准备走角门回新宅那边。
却不想才走到英国公府园子这边,还没走近角门,迎面便看到顾南章走来。
“跟我来,”
顾南章道,“我们去祠堂。”
“祠堂?”
沈胭娇一顿,忽而想到了什么,疑惑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却不多说。
祠堂在英国公府园子的另一侧,两人行了片刻才走到祠堂这院子。
院子里柏木森森的,除了看守祠堂的一位老人外,并无旁人。
顾南章带着沈胭娇进了祠堂。
沈胭娇前世自然也进过无数次,逢年过节凡有祭祖之事,都在这祠堂里进行的。
但还是第一次,只有她和顾南章两人,一起走进这偌大的祠堂。
祠堂内光线很暗。
许多牌位列在那上面,看起来格外肃穆庄重。
“这是我生母的牌位,”
顾南章走近那些排列的牌位,从中拿起一个,直接拿袖子擦了擦这牌位,轻轻道,“还从没带你单独拜祭过我的生母。”
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妾,还是早逝的小妾。
在这英国公府里,她留下的,只有他和这个默默无声的牌位,一如她默默无闻的一生。
就连成亲拜高堂时,也无法祭拜生母。
毕竟,在这府里,他生母只是姨娘,哪怕在世,他也只能叫一声姨娘的。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
这一点,她和顾南章倒是可以心有戚戚。毕竟,她生母苏姨娘,也只是一个姨娘。
她明白顾南章的意思。
顾南章上了香,沈胭娇随着他一起拜了拜。
拜完,顾南章盯着那牌位,一时没有说话。
沈胭娇也没打扰他,只看着那香烟袅袅而起,在这祠堂内缓缓盘旋散开。
两个人就静静站在那里。
“走罢,”
片刻之后,顾南章一笑道,“她见过你了,单独见过你了,想必是心里欢喜的。”
沈胭娇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酸涩。
她想起来自己的生母,心里情绪却有些复杂。
阿柳是怕着生母的,恨着生母的……毕竟,在阿柳能忆起的事情里,全是生母对他的虐待。
但是她有些不同,生母并没虐待过她,只是教着她去争,教着她去斗,可也费心教她绣活,教她烹茶,教她了许多东西。
可那般争强爱斗的生母,却也早早病逝。
不知她若是还活着,看到她与顾南章成了亲的话,如今又是否能真正欢喜。
“因此我说绝不纳妾,”
出了祠堂时,顾南章静静忽又开了口,“并不想因为我,让这世上又多一个女人,生前委委屈屈,死后也是这般寂寞无闻。”
沈胭娇看向他。
“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原委,并不是矫情,”
顾南章轻轻道,“也不必你搭这个人情——无论是谁,但凡我娶了来,便不会纳妾。”
“难得。”
沈胭娇先默了默,最后夸了两个字。
不纳妾确实难得。
只是,上辈子他就没纳妾,依旧是相看两厌。
不纳妾对她来说,也仅是和她大哥,和她大哥一样的世上大多数男子来说,值得她夸这么一句。
没有更多心动。
“沈三,”
顾南章忽而道,“你能不能为我赌一把,赌我必定会爱待你一生,赌你我必定能相濡以沫,欢爱白头到老。”
“顾四,”
沈胭娇静静也开了口,“你能不能为我赌一把,给我和离书,赌我有了和离书也舍不得离开你,赌我有了和离书,也会跟你相濡以沫,欢爱白头到老。”
顾南章:“……”
“顾郎,”
这时沈胭娇又轻轻一笑,“之前你在我庄子上时,曾说我们都是老狐狸——既然都是千年的狐狸了,是不是都算盘打的飞起,都不肯先退一步?”
顾南章:“……”
沈胭娇这句话一出来,他就知道,这和离书是非有不可了。
沈胭娇料的不错,他确实有些恶意拖延的意思……
他只怕这人一拿到和离书,真就离他而去了,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但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机,沈胭娇却依然一口咬定了这事。
他心里是一点侥幸也不敢有了。
输了。
但也没彻底输。
那这次,真就他来赌罢。
“今夜就写给你,”
一念至此,顾南章平静道,“沈三,我赌了。”
沈胭娇看着他眸色中自己的容颜,正是如桃花般灼灼好年华,心里一动,一笑道:“多谢。”
多谢他肯赌,多谢他给了她和他两人再来一次的勇气和机会。
“沈三,别让我输。”
顾南章静静又道。
第85章 不同
顾南章这一回, 在书房熬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沈胭娇还没起来, 他已经走了进来。
“嗯?”
沈胭娇还有些迷迷糊糊, “你……昨夜没睡?”
“你看看, ”
顾南章盯着她道,“若是不满意, 我再去斟酌。”
沈胭娇默默看了那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一大张纸, 一时有些沉默:
不知道的, 只怕不以为这是和离书,而是以为这要是贴城门墙上的官家大告示了。
好在哪怕密密麻麻, 顾南章的字是极好看的,看起来并不算费力。
沈胭娇飞快扫过, 眼底透出些讶异来。
这人还算实诚,将她之前说的那些条件, 全都列了出来。
“挺好的,”
沈胭娇小心翼翼收起这张纸道, “这就行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打开瞧了一眼, 看着顾南章平静提醒道,“顾郎,你的名字上,按下手印罢。”
按本朝例,他们夫妻两人的和离书, 由于顾南章本就是官身, 她也是有诰命的。这和离书便不必经父母之手。
至于和离之后,顾南章是否奏请官家, 销了她的诰命之说,那便是之后他自己的事情了。
顾南章给她写这和离书,洋洋洒洒的,最后却连个手印也无……这不合规矩。
顾南章眯了眯眼,也不吭声,忽而咬破了食指,就拿血在那和离书上,重重一按。
沈胭娇:“……”
不等她回过神,顾南章将指尖上又涌出的一点血沾在她的指尖上,静静道:“用我的血按你的手印罢。”
沈胭娇:“……”
莫名就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意思来。
她睫毛颤了颤,还是将自己手印也印了上去。
两人都按好后,沈胭娇再一次小心地默默收起这和离书。
“沈三,”
顾南章静静道,“满意了么?”
“满意,”
沈胭娇笑了笑道,“早就想问你件事,这事堵在我心里,一直弄不明白。”
“何事?”
顾南章拧眉。
“我只想知道,”
沈胭娇小心收好和离书后,这才小声道,“前世你既那般厌我,冷着我……为何没想过跟我和离?”
她一直想不通。
前世顾南章后来是英国公,虽没什么实权,可毕竟爵位是有的,想要什么没有?
不喜爱她,休了她另娶她人,又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那时她都和娘家几乎断了关系……
没了娘家支撑,顾南章要跟她和离并不是难事。
莫非,是怕了她的丧心病狂?怕她乱来……可想到这辈子顾南章的那些手段,顾南章必定不是会怕的人。
顾南章听了微微一顿,一时没有开口。
上一世他确实是冷着她,确实又没想过和离。
为何呢?
他这笔下灿花的状元郎,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或者说,是沈胭娇那般诡谲心狠算计的疯狂样子,令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贪心狠辣,凉薄自私……
那种如野草般疯狂从这世上攫取雨露、争夺阳光的样子,就像是他幼时被先夫人和世子母子两个无情欺压时,那心底生出的恶草,是一样的形容,一样的长势。
一想到这株疯狂的野草,在小时也如深谷幽兰般恬静美好,他心里便生出诸多矛盾。
爱初见时的兰花般美好,那是他从没得到又极致渴望的美好。
又被后来她野草般的疯狂冲击心魂,那种疯狂,是他深深掩饰的自己……他又如何会同自己和离?
“不好说,”
顾南章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沈三,你是与别人不同的,别人替不了。”
正如这世上,也没有像他一样的第二个顾南章,这世上,也没有像沈胭娇一样的沈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