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边的人,一般都是较为杰出者。
辛狸忽然又不觉得震惊了。这个可能性分明很大,只是她先前没想到而已。
他与无垠剑仙聂故城长得一模一样。
下一刻,鬼幽尽数冲来。道神玄略显急促的声音传入辛狸耳中:“快,趁现在!”
趁现在?
趁现在做什么?
辛狸什么都不知道,身体却给出了此时此刻最合时宜的反应。她忽然伏身在地,于十一位神为她开辟的安全范围内,用手指在地上刻画着什么。
分明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性的行为,可随着辛狸刻画的动作,她的手指却从指甲内渗出鲜血,留下她书写的痕迹。
辛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刻什么,只能跟随着耳边的声音动作。再后来,这道声音消散了,变为字符传入辛狸的脑海中。
渐渐地,一片漆黑的地面透出一股黑气,仿佛被吸引般缠在她周身,拽着她向下拉。本在对付鬼幽的火神烨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侧头看见这一幕,声音染上了些怒气:“灭!”
原本紧紧缠绕辛狸的黑气骤然消失。辛狸却像对外物毫无所觉般,刻画的动作分毫不停。
辛狸确实毫无所觉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刻画了多久。地上全都是辛狸的血,顺着她刻画的轨迹连成了一条玄线。血越来越多,从开始的自指甲渗出,再到手腕被割开般皴裂,一直到现在的七窍流血。
可辛狸甚至连痛感都感受不到。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对于周身恶劣气息的麻木,以及自身力量的抽离。就像她先前感受到被抽出一半神魂投入轮回道时那样,只不过此刻更漫长。
闻不到、听不见。可她仍然固执地在地上刻画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文字,哪怕指尖拂过的地方只留下斑驳血迹。渐渐地,她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雾,连看也看不见了。
不知继续摸索着刻画了多久,辛狸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累过。
火神烨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另外十位神也感受到心中一股难言的悲恸。
在火神烨的视角中,她的身体透明地几乎要消散了。她整个人似乎有些跪不住地晃了一晃,侧身倒在了地上。
阳神明微微抬手。
顷刻间,辛狸手指拂过的每一寸都迸发出金色的光芒。原本不见踪迹的文字就这样映照出来,几乎占满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火神烨目光悲伤地看向辛狸,仿佛在透过她,看见自己最终的结局——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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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辛狸躺在地上的刹那,一阵不属于她的记忆传入她的脑海。
记忆中,她第一次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片伸手触及不到的虚空。她缓缓坐起身,像是一个新生的孩童般,新奇地抬起自己的双臂。
她又站起来,却有些站不稳,看上去随时都会摔倒。
在她还沉浸在对身体操控的未知新鲜感时,有一道声音自万物传出:“你叫霜,是十二神之一。”
她咽了咽口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像说话那人般发出声音。须臾,她终于从嗓子中发出一声算不上好听的“啊”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慢慢来。”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至于你的责任、你的来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这是雷神霜诞生于天地的第一天。
从那之后的万万年,雷神霜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可辛狸认得这道声音。这是她刚开始跪在地上刻画天道经时,在她耳边进行指引的那道声音。
这是,天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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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半拍从肌肤表层传来的痛感唤醒了沉睡的辛狸,她疼得拧紧眉头,想要睁眼看看周围的情况。
可身体实在太沉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睁开双眼。
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一种体验。
你能感受到身上每一道伤口的痛意,甚至能听清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可就是动不了,连自己身陷何地都不知。
“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辛狸还来不及细想声音的主人是谁,意识已经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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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穆修等人被水神沉送到诡域,低压瞬间笼罩而来,众人终于窥见鬼幽的真面目。
在顾青衫无语的同时,明柳看向周围,想起遥远记忆里的自己。
那段记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快千万年了。可却因为不久前刚灌输进她的脑海,而显得格外鲜明。她清晰的记得,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她看着许多神陨落。
这里与外边满是天道经的地方一样,是诡域。
不过此时他们所在,更像是千万年前的诡域。
明柳的记忆被拉回众神陨落的那天。
那一天,诡域的鬼幽几乎已经被众神屠尽了,可他们就像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顷刻间又迸发而出,根本斩不完。
世间的恶总是源源不断。
站在最前方须穆修看见眼前堪称“怪物”的丑陋黑影,头皮发麻,瞬间展开折扇,警惕地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一只飞鸟自扇中飞出,振翅立在须穆修上空。正是岩骨扇器灵数斯。
须穆修用意识与数斯进行交流,得知器灵数斯是感受到周围杀气重重,被逼出来的。
即便如此,须穆修还是自我催眠,认为器灵数斯十分讲义气,狠狠感动了一把。
“啊,刚才说到哪了,你们怎么在这......”刚被附身过的长孙品轩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嗯?这是哪?”
明柳瞥了他一眼。
没错,这才是正常的长孙品轩。
明竹也唤出箬竹伞。伞骨是用龙鳞竹做的,颜色与明竹一身青衣相配,能看出制作这把武器的人下足了功夫。箬竹伞并不在百家名器榜上,无人知晓出处。但若是辛霍在此,便会发现自己曾在朱雀的住宅处见过此伞。
站在明竹身侧的桓悦竹看见这把伞,眼睛亮了亮。
桓悦竹欣赏所有关于竹子的东西。
众人心思各异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滴水声。本来静止不动的鬼幽们如同听见号令般,齐齐低吼嘶哑着扑来。
须穆修首当其冲,几扇子挥出去。牵一发而动全身,众人也动身,迎上前去。
第42章 小公主(前世篇)
百万年前, 曾有一国,名唤鸢国。
鸢国兴盛昌隆,百姓安居乐业。第五代君主名号俊逸帝, 是一代明君。俊逸帝后宫无佳丽, 仅皇后一人,如平常夫妻。
俊逸帝登基后的第三年,皇后有孕。怀胎十月后,诞下一女,以国号封之,称枭鸢公主, 赐名为初锁。
枭鸢公主身承国运,又为皇帝独女,受到举国的关注和爱戴。八岁的枭鸢公主首次出现在城楼之上,百姓得以初见她容颜,都觉得她白白嫩嫩、可爱非常。
连最古板的丞相都称,枭鸢公主古灵精怪, 有大智慧。
可只有枭鸢公主身边的宫人知道,这位公主,她是真不老实啊。若说常人上房揭瓦是贬义, 那么说枭鸢公主上房揭瓦简直是一种夸赞。
因为枭鸢公主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远比上房揭瓦更恐怖。比起她在自己寝殿下挖出一条小地道, 或是趁宫人不注意抱了二十多只狸猫进屋中, 宫人们倒是更希望她上房揭瓦。
这不, 俊逸帝带着枭鸢公主微服私访, 已经十六岁的公主一个不老实,在路上直接支开马车周围之人, 遁了。
就是遁了,没开玩笑。初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马车底端打了个洞, 从洞里跳车了。但初锁自己也没料到跳马车这么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从小娇生惯养的初锁哪里经历过这种疼,只觉自己马上要疼晕了。临晕之际,一道好听的男声传来:“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初锁以为是宫人发现她不在了回来找她,于是放心地晕过去了。
辛狸就是在这个节点附了初锁的身。
再睁眼时,入目的是初锁没见过的屋顶。与她寝宫里琉砖绿瓦不同,这个屋子的屋顶是用粗木搭的,看上去意外的结实。
她撑着床坐了起来。
附在初锁身体里的辛狸发现自己又没有身体的掌控权了,只能认命地等待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初锁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周围。这是个非常简朴的屋子,屋内没有多余的东西,极其整洁。
好听的少年声音从门口响起:“你醒了。”
初锁向声音源头探去,是一个长相异常俊朗的少年。从窗口透入的白光映照着他漂亮又隽秀的眉眼,微风轻轻吹起,拂过他半披的长发。
初锁有些看愣了。这简直比丞相家的清溪哥哥还好看!
初锁身体里的辛狸也看愣了。这不是须穆修吗!
少年端着药缓步走向她,脚步在接近床沿时停下。他蹲下身,将手中盛满汤药的碗递给初锁。初锁愣了愣,试探着伸手接过。
然而只是刚刚碰到,她便被烫得缩回了手。初锁抬眼看向少年,眼睛因为被烫到而有些湿漉漉的:“烫。”
彼时的初锁已经长开了。长长的狐狸眼微向上挑,面容白皙,浓密的眼睫轻颤,眼睛里是一尘不染的干干净净,如同冬日过去融化的白雪。
少年看得心下一软,无可奈何地腾出一只手,拿起勺子慢慢喂给她。
辛狸很清楚眼前的人并非须穆修,但还是觉得有些新奇。这般沉默冷静,且未着红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熬药的人应该怕她觉得苦,融了不少甘草和金银花在其中,口感清凉。等初锁一点点喝完后,他将碗放到一旁,蹲在床边打量她。
小公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
对面那人轻笑一声,终于开口:“我叫关湘别。”
初锁歪了歪脑袋——好熟悉的名字。
关湘别见状,也学着她歪了歪脑袋。他目光温柔,勾唇道:“公主这是私逃出宫?”
本有些感激对方救了自己的初锁闻言睁大双眼,目光重新移到他的身上:“你知道我是谁?”
言下之意是你知道我是公主,不把我送回宫中就算了,竟然胆子大到敢把我私藏在这里。
关湘别挑眉,提示道:“公主不若再想想我的名字。”
初锁拧眉,思索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你、你是江湖上......”
关湘别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江湖的那个什么什么!”初锁震惊地感叹。
对方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清冽悦耳,如同溪水流过,掀起的一阵清风,听得初锁有些耳根发红。
她就是不太懂江湖上的那些事嘛,不知道也很正常。
见小公主有些生气了,关湘别连忙止住。他站起身,神色桀骜:“公主躺了半个月,身上那些擦伤都好了。既然醒了,我们就启程吧。”
初锁懵懵懂懂:“启程......?”
“是啊。”关湘别点头:“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去看大江南北。”
于是天真的枭鸢公主把正苦苦寻找她老父亲俊逸帝抛在脑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透过床边桌子上立着的铜镜看清初锁长什么样的辛狸沉默片刻,心中的无语油然而生。
初锁和辛狸长得一模一样,估计正是她在阏逢境最开始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看见的,自己的神魂入了人间皇后之腹所诞。
所以这是她的前世?
所以这个天真到有点傻的姑娘,就是她?
辛狸直觉自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自己的前世这么“天真无邪”,说出去要被司商陆笑掉大牙了。
那眼前这个看起来完全没有须穆修那股傻劲的小子,应该也是须穆修的前世吧。
辛狸在心中默默给须穆修记了一笔。等她出去,看她怎么收拾他。
关湘别是行动派,说带她走就毫不拖沓。
他将不知从哪买来的少女衣裙扔给初锁。初锁拿起来打量片刻,这是套与关湘别身上颜色相同的玄色衣裳,看不出款式。她有些不满地嘟嘴:“这料子也太差了。”
站在门外回避的关湘别闻言,垂头捏了捏剑穗:“自然是比不上皇家的东西。但对于外边的百姓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的布料了。”
初锁看不见他的神情,闻言还以为他生气了。下一刻就听他接着道:“公主若是想随我一同闯天地,总得受些委屈。若是受不住,我便只能将公主送回宫了。”
初锁大惊失色。关湘别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连她这种不闻世事的人都有所耳闻,可见名声显赫。
她翻下马车,本就是为了看看外边的世界。能跟在关湘别身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人身安全有了保障。
“受的住受的住。”初锁连忙接话,乖乖地换上衣服。
倚着房门的关湘别听见里边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挑了挑眉。这小公主有些娇气,但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会是软软糯糯的那种性格,现在看来似乎大相径庭。
接下来的旅程,应该会很有意思。
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的初锁探出个脑袋。少年乌黑的眸子循声看过来,微垂着眼帘,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紧了紧腰间的乾坤袋和佩剑,伸手搂住初锁,道:“走了。”